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空氣安靜到極點。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坐在小枕頭上的柴子宥。
她直接起身,忘記了對老師的禮數:“什麽意思?威脅我們?”
“你就不怕我們錄音下來,回去曝光你?”
簿實攔住她,示意她安靜。
他整個人往前走了一步,拐杖往前敲,落在了成安語面前。
少年的身影遮擋了燈線,籠罩在成安語頭頂上,一寸寸折斷距離。
“來之前,我就想過你會問這種問題,我從沒想過,我是什麽特殊的人,大賽舉辦這麽多屆,被你們頂替出去的冤大頭應該也不差我一個,錄音已經威脅不到你了吧?”
“你既然是我指導老師,又是賽方的保密協作人員,選擇我,是不想把這個保送名額送給別人吧?”
簿實緩慢地訴說着猜想的可能性,在衣袖下,攥緊了拳頭。
“如果我說,我這個工具人,不需要這個保送名額了呢?”簿實看着成安語,“你應該知道,僅靠我自己,也能考上學校。”
成安語沒動,但從對視的眼神來看,眼底不悅的情緒洩露出來。
“不知道怎麽選,那就幹脆不選擇。”簿實直起身,居高臨下道,“老師你這麽确定我就是保送名額生,那你為什麽給我呢?”
“僅僅是我們認識,還是兩年的組員?”
簿實垂下眼睑:“我從不認為,從一個說謊的人嘴裏,能得到滿意的回複。”
柴子宥連忙上去,撞到的架子歪了一片,她也不顧喊痛,奪走簿實的拐杖,指着成安語鼻尖開罵。
“說話啊,小手段那麽多,現在不敢說話了?兩年,全校學生都知道他跟着你兩年時間,完全浪費了高中兩年生活,他為了這個保送名額,這個競賽,天天熬夜為你搜集數據,現在成了你們替罪羊?你們良心呢?”
“那個作弊的學生也是你們頂替的吧,何德何能啊,讓我有生之年還能看見這種事情發生,幸好我早就退賽了,不然我也是你們競賽犧牲品。”
“那個保送名額是教育院發放的,你們想拿走,想通過正當手法搞走,我不反對,但現在,你浪費大家時間,還賺了一波錢,這算盤打的,比外面房地産開發商還響亮。”
柴子宥氣的想把拐杖敲下去,被簿實單手捏住,手一伸,便拿了回來。
他還未開口,成安語忽然擡起頭,長長嘆了口氣。
“那個保送名額,早就沒有了。”
簿實腳步一頓,蹙眉。
成安語換了個坐姿,不知道想了什麽,忽然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保送名額。”成安語說,“浪費時間的,不只是你,還有我們整個團隊。”
“什麽意思?”
簿實心裏不安,他掩飾了下慌張,開口問道。
“對啊,你現在打什麽啞迷?”柴子宥緊跟着詢問。
成安語移開視線,忽然開口。
“何适。”
簿實沒想到他主動提起何适的名字,一時忘了腿腳不便,扶着牆靠近。
“這個比賽,一開始就是為了何适舉辦的。”
“我見過比賽申請項目單,那個主辦方負責人一欄,寫着何适兩個字。”
成安語見簿實驚訝的表情,了然道:“生活中很多人藏着自己的另一面,和何适相處下來,你不也感到不自在嗎?”
簿實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只是呆滞地看着成安語,再一次确認:“為什麽和他有關?”
又一想,這樣似乎問的不對。
在他認知裏,何适是被誣陷的作弊者,是受害者,是被禁賽了三年的人。
他的一切都被人禁锢,理應受到同情,但現在在老師口中,他又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導者。
僅用一句話,将他兩年的努力捏的粉碎。
過多相似的矛盾碰撞,似乎只指向一句話--
“是因為他在說謊啊。童話故事裏,說謊的小孩子,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簿實心裏一空,緊接着被難以接受酸澀填滿。
“他什麽都知道,包括他為什麽被誣蔑,取消參賽資格。”
“不透露信息給你,也是他抹除的 ,在他受益下,我才敢将他拉進實驗組,什麽時候賽方有重組參賽的信息了?沒有,我編的。”
簿實一向怕麻煩,對此類信息的得知來源,都是成安語告知他,然後再做決定。
當時是為什麽突然接受何适進入實驗組當組員的呢?
是何适承諾,只要找到誣陷他的人,他就會滿足。
可,誣陷他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天還未進入冬季,簿實卻感受到來自冬季的寒風刺骨。
是從心底傳來的無盡的涼意。
為什麽呢?
每次将心髒抛開的時候,總會被人插上一刀。
何适,這是認識不到兩個月的人,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他還有什麽話是實話?
或許到了後半夜,又或許得到詫異的信息,讓簿實腦子冷卻下來,木然的呆在原地。
直到柴子宥輕輕拉了一下他衣擺,才扯回他思緒。
簿實轉過身,将鑰匙抛給她。
“走吧,我們回去。”
柴子宥難得沒有反駁,只是單手接住了鑰匙,跟在他後面。
停車場寂靜空蕩,走路聲緩慢悠長,一下一下敲擊着簿實惶恐的心髒。
長夜餘火,他開始後悔一時起興,跑來對應自己推測出的答案。
……
簿實是第二天中午才從病房中醒來。
刺鼻的醫藥味道率先進入他鼻腔,他盯着藥瓶看了一會,忽然發現自己的藥瓶是空的。
而那刺鼻的藥味是從隔壁床上傳來的。
老大爺□□着,旁邊兩個護士圍在一起,焦急着找着老大爺身上的血管。
老大爺被紮了兩次,依然沒有對上血管,面對年輕的護士,卻罕見的沒有生氣。
簿實輕輕起身,剛想過去看看,老大爺忽然開口。
“昨晚,你上哪去了?”
簿實愣了下,昨夜暫時封閉的信息再次湧上來,讓他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
過了良久,簿實腦子才轉動起來。
“睡不着,夜跑。”
“呵,夜跑,別以為我沒看見有個小姑娘在外面等你,大半夜跟小姑娘出去,也不害臊。”
簿實無奈搖頭,轉移話題:“你又怎麽了?”
“咳咳…小事。”老大爺擺擺手,“不用管。”
“誰願意管你。”簿實癟着嘴,遞上一杯熱水。
等護士終于紮完針走了後,簿實才真正轉向老大爺。
老大爺的手臂出一片烏青,看着就能感到觸目驚心的疼。
簿實移開視線:“怎麽,還沒人來看你?"
老大爺毫不客氣道:“你不也一樣?”
“我比你強多了好嗎。”簿實頂嘴反駁,“老大不小了,該股軟服軟,那麽勥給誰看啊。”
老大爺被水嗆了一口,轉過身,不想搭理他。
換作平日,簿實也轉過身去,順帶拉上簾子,可今日,他特別想作死。
他湊過去,坐在老大爺床頭。
“喂,別睡呀。”
剛睡醒就吵了一架,簿實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麽和一個人合不來。
但房間只有老大爺一個人,他想找別人說話也找不到。
簿實戳了戳老大爺後背。
“你吃飯了嗎?”
老大爺沒忍住,回道:“人家護士專門送上來的,只有一份,我早吃完了,別想蹭我吃的。"
“我不蹭你吃的。”簿實咬咬牙,深吸一口氣,“你這老頭怎麽老這麽想我,我是那種不勞而獲的人嘛。”
“哼。”
老大爺翻白眼,一把拉開抽屜,露出裏面一盒小蛋糕。
“賞你了。”
簿實受寵若驚的捧着蛋糕盒,一時間将自己要作死的話題咽了下去。
蛋糕是芋泥味的,下面放滿了紫米,不像是一個小超市裏能賣的甜品,上面也沒有抹平,像是匆忙中擠出來的。
簿實一勺子下去,滿滿的塞在嘴裏,發出滿足的感嘆。
“謝謝爺爺。”
他飛快的磨出這麽一句話,轉身跑到自己病床上一口一個小蛋糕。
病房安靜了很久,只剩下點滴下落的聲響。
門外略過幾個腳步聲,在午後一點半,終于有腳步聲落在病房門口。
門口外,響起一個熟悉的男音。
“這兩個人我自己檢查,你們去下一個病房。”
簿實緊繃着神經,下意識将蛋糕盒放回抽屜裏。
下一秒,病房門被推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抱着病歷本走了進來。
“307,308查房。”
簿實看着熟悉的面孔,收起了之前的懶散。
“上午你們休息,沒有打擾,将查房時間調到下午。”
面前的陸醫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沒有遞給簿實一個眼神。
他始終盯着那寥寥幾頁的病歷報告,緩慢的擡起頭。
陸醫生直接略過老大爺,夾起病歷本走近簿實。
簾子被他扯了過去,遮住了老大爺視線。
陸醫生在簿實面前站立。
因為坐着,簿實不得不仰着頭看向陸醫生。
之前沒有關注,陸醫生很年輕,一眼看過去,仿佛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他的平光鏡下的眼眸微垂,緊盯着簿實。
過了良久,陸醫生才開口。
“305病房的女生,我已經詢問過了。”
“昨天夜裏你們偷跑出去,完全不顧後果。”陸醫生輕聲道,“我已經把昨晚的值班護士記過處分了。”
簿實沒說話。
醫院的規定他不是很懂,但他知道,陸醫生也不會平白無故特地告訴他被處分罰款的事情。
更何況,他們平安回來,沒有任何損傷。
簿實不知道陸醫生有沒有記住他的樣子和名字,他試探道:“這不是她們的問題……”
“我知道。”
陸醫生打斷他,說:“所以,像你這種經常頭腦沖動的人,我的建議是,離所有人遠一點。”
簿實微微一愣,還未開口,再一次被陸醫生搶先。
“我是何适舅舅,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