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回到宿舍,已經半夜十二點了。

宿舍大燈已經關上,但浴室透過來的光也能将屋內照亮。

何适适應了黑暗,他睜開眼睛,看向簿實的桌臺。

簿實回來這幾天,原本幹淨的桌子又重新堆滿了書和本子。

和平日不同的是,那些書本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器械材料的痕跡,已經換成了高中生普通的教材。

在何适桌子上,堆了一疊白紙,何适看見過,是他之前交給簿實的實驗數據。

退回的這麽果斷,看得出簿實是真的要随波逐流,成為千萬高考大軍中一人。

有點可惜。

如果,自己簽署的競賽協議,是真的就好了。

這樣,不只是他,連簿實也有地方站在高臺上高談論闊。

何适沒有提之前的競賽結果。

他知道,成安語和舅舅已經将事情透了個底,最終的箭頭也會明晃晃的指向他。

他是競賽負責人。

這種利益沖突關系,何适并不相信簿實是真心喜歡他的。

兩年時間,換來一個謊言。

來自一個陌生人的謊言,誰能承受住?

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競賽的保送名額去了哪裏。

所有人,都以為他在父親的帶領下簽署的是空無一物的競賽協議。

但也只有他和父親知道,一開始,這個協議裏的保送名額,是真實存在的。

它作為一個隐藏的标志,會在父親的安排下,一點一點送到自己手中。

其他人會淪為陪襯品。

何适是最主要的玩弄對象。

像舅舅提起那樣。

聽取安排,出國留學,與周圍人切斷聯系,重新組成一個新的何适。

那個何适,會聽所有人的話,去代替死去的弟弟,完成他們期待的目标。

而何适在二中的生活,卻成了他本身的污點。

打架,曠課,鬥毆,抽煙,喝酒,去網吧。

所有老師以為的壞習慣,他全沾染上,以為這樣不會被父親欣賞,會被抛棄,走向自由。

何适對機械的認知停留在初中老師講的機械理論課。

他記得老師說過:“一個零件與另一個零件放在一起,只要齒輪吻合,凹槽相等,便有機會形成一個巨大的機器。”

何适一個人,反抗不了父親愛養金絲雀的愛好。

所以,在競賽名單中,他看向了簿實。

他以為,這個在臺上發光的少年,會給他帶來希望。

但他身後的黑影,先他一步,将簿實拉入深淵。

名額去了哪裏,簿實又如何背鍋,何适不知道,但也能猜個大概。

它大概躺在家裏某個角落,上面已經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也将未來的路,全部堵死。

何适長長嘆了口氣。

他将頭埋入枕頭。

下一秒,浴室門被打開,簿實坐在輪椅上擦拭着頭發,水滴染濕了身上的無袖背心,與上身輪廓相連,他動作幅度不大,慢慢靠近床邊。

簿實爬上床,輪椅被他踢了一腳,向後退去,碰到桌邊。

簿實趁着小夜燈的光線,掃了一眼何适的床位,輕聲輕腳的拔掉了夜燈。

房間重新歸為黑暗。

安靜的只聽得見兩個人交錯的呼吸起伏。

簿實在黑暗中坐了一會,腿上的傷痕因為重新生長,傷口處開始瘙癢。

簿實恍惚了一陣,他擡手掐了一塊肉,在安靜的房間裏,聽鐘表嘀嗒的聲音。

他感到何适在一分鐘翻了好幾次身子,猶豫間,他開口。

“晚安。”

不知道何适有沒有聽見。

但接下來,對面床鋪,安靜了不少。

……

第二天,簿實在早操的歌曲下,準時清醒。

他的生物鐘已經練成學校的時間表,即使他現在腿傷不适合跑操鍛煉,也要坐在輪椅上背單詞。

簿實這幾日在輪椅上已經收到了很多人注目禮,從開始到窘迫到後來的揮手,已經非常娴熟。

甚至有人連推着他的何适也能認清個一二。

下了早操,廣播很罕見的多廣播了一會。

“請高三各班班級于第二節下課後,到操場集合,準備參加運動會開幕式。”

已經疏散的人群集體停滞一秒,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感嘆。

簿實被何适推着穿梭在人群裏,忽然想起之前班長說過,今年運動會裏,他身兼數職。

他擡頭看了看何适:“運動會,你是做什麽的?”

何适冷着臉:“為殘奧運動員助力。”

殘奧?

今年運動會這麽人性化?還為那些殘疾學生準備運動會?

簿實還沒回過神,又聽見何适啧了一聲。

“啦啦隊。”

簿實點點頭:“哦,啦啦隊……啦啦隊?!”

簿實連忙捂着自己嘴--他已經看見何适遇人刀人的目光,忍着沒在開口。

不知道從哪裏擠過來的陳貴和陶榆,在他們二人面前剎住腳,根據他們來時表情,簿實頗有心得的捂住了耳朵。

“我去!!!剛剛班長說,平常你推着實哥走,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所以決定……”陳貴喘口氣,語氣裏帶着一絲興奮。

“?”何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問問你,能不能360度空中翻轉後在推着簿實上場。”

何适眉頭一緊:“什麽-意思--”

簿實下意識的奪回輪椅控制權,悄悄往後退了退。

何适的手比他還快,他一把按下向後倒退的輪椅,表情陰森森道:“班長已經閑到開始折磨我了?”

“倒也不是。”

陳貴指了指遠處搬東西的同班同學,小胖子跑了半天,抱着的東西顫顫巍巍又掉在地上。

“那是咱們方隊的服裝,都是借來的,班長不是提議舞獅子嗎?找的幾個人舞獅子,但是何适你是啦啦隊裏的一員,應該出場就鼓動人心。”陳貴補上一句,“班長說的。”

陶榆默不作聲的拍了拍陳貴的肩膀,他指了下遠處巡邏的學生會:“再不回教室,等着一會他們過來找你。”

學生會像是感應到什麽一樣,為首的少年輕輕掃了一眼。

只是這一眼,陳貴的臉面忽然變得不自然,他拉着陶榆往教學樓跑。

運動會第二節下課後才開始,簿實就這麽游神了一節課,再擡頭,才發現何适有一節課沒來。

秉着好奇心,簿實推着輪椅從斜坡上下來,正好聽見廁所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簿實探過頭,整個人一愣,差點撞到門框上。

廁所裏的人完全不知道門被推開一條縫,少年倒立着撐在地面,企圖往前行走。

沒過幾秒,少年便癱倒在地上,喘着氣息。

接着,何适很久不說的髒話暴了出來。

“C--a--o”

何适在簿實面前,一向是優雅的,冷漠的鄙視着所有人,嘴毒的能用幾百個修辭方法,這還是頭一次見這麽直白的爆粗口。

簿實突然不太習慣了,但少年對着鏡子認真爆粗口的模樣,突然像是踩住了他的性癖,多了一種靈動。

與之前長板着,像欠了誰幾百萬的□□一般的臉相比較,實在讓人心情愉悅了不少。

“誰--”

聽到動靜,何适猛地回頭,他一把拉開大門,猝不及防與簿實對視。

簿實數了三秒,先于何适一步,将何适嘴邊的話說出來。

“誰這麽不識字,門口的正在維修幾個字不認識?上高中白上了?”

何适話被搶,臉色一白,磕絆道:“我剛剛,不是,你都看見了?”

“沒有。”

簿實見他這麽緊張,壞心眼的停頓了下,拖着長音道,“我不過是個眼瞎的學生,什麽也沒看見。”

“那就是聽到了什麽?”何适緊張道。

“哦,大概是幾個英文字母。”簿實笑了一聲,“不過我英語不好,組在一起也不太認得。”

何适懷疑的掃視了他一圈,重重嘆口氣。

“說吧,你下來做什麽?開幕式要我們一起丢臉,我現在躲一會都不行?”

“行啊。”簿實說,“你想逃到哪裏去?”

何适欲言又止,還未開口,樓梯間忽然熱鬧起來,随之而來的是操場處響起的廣播。

音樂聲蓋住了樓道裏雜七雜八的聲音,學生們魚龍貫出,争先恐後的從樓道跑出。

何适推着簿實,倆人擠在角落,慢慢往前挪。

終于走到自己班方隊的時候,

為首的班長忽然靠了過來,她臉上堆滿了笑意。

“何适同學,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她聲音輕,在噪雜的環境中,何适只能通過口型辨認。

處于禮貌,何适微微垂了下頭。

“可不可以,讓我推着簿實。”

何适聽清楚後,眼裏泛起一層自己都不知道的不悅。

他下意識拒絕:“不行,班長你是女孩子,推不動他。”

“別看他瘦,但其他他有180斤。”

何适一般正經嚴肅的回答道。

班長沒忍住,上下掃視了簿實幾次,最後捂着臉,往另一方向跑開。

簿實受到眼神洗禮,僵硬的坐直了身子。

“怎麽了?”

“沒什麽特別的事情。”何适淡然道,“你最好把注意力放在前面,最好一會別像個沒見識,小鬼一樣,大喊大叫。”

簿實:“……”

這小子,一天不立毒舌人設活不下去是吧。

不過,他也是欠。

偏偏就喜歡這個老罵自己的人。

簿實被推在前面,這才注意到班級裏的啦啦隊員的統一服裝。

何适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将他身形修得筆直,白皙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之外,除了之前的褶皺,有些影響視覺之外,他站在那裏,就像一副靜默的畫。

簿實還在觀賞的時候,忽然整個輪椅被擡了起來。

啦啦隊圍着他,一人握着一邊,一邊擡,一邊唱着歌。

何适沒有參與,他只是轉頭對班長笑了笑。

“你看,我說過,你推不動。”

班長和簿實兩個人,一個在半空中,一個在地面上,驚愕的對視。

下一秒。

簿實毫無形象的尖叫了一聲,爆出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粗口。

“神經病啊!”

聲音響起之時,廣播音樂落幕。

整個操場行注目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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