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及笄禮

詭夢 及笄禮

汐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對這間浴房莫名地熟悉。雖然這裏是她家,但她先前從未來過這間浴房。

即便來過,她也不可能會準确記得屏風上的圖案和窗紙的小破洞。

外面很安靜,沒有任何腳步聲。

汐裳聽不出是否有人靠近。

但她卻偏偏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預感。

她走到一扇窗前,一把推開窗戶,探出頭時,與外面的婢女險些撞上。

“——大小姐!”婢女吓得不輕。

汐裳神色古怪:“你是來給我送祭文的?”

婢女驚訝道:“大小姐怎知?”

汐裳心念一動:“你且聽我背一遍。”

她依着不知從何而來的記憶,将祭文順暢地背了出來。

“原來這次您跟主母說背熟了,竟是真的背熟了。”

汐裳沒理會婢女見鬼般的神情,讓她退下了。

合上窗戶,汐裳掃視四周,越發覺得處處都透着不對勁。

Advertisement

記憶裏,她從未看過那篇祭文,卻背得格外流利。

那些記憶似乎憑空出現。

汐裳褪了衣衫入水。

她仔細觀察着她左胸的劍痕。

她娘說,這是胎記,她出生時就有。

真的只是胎記嗎?

汐裳突然起身,穿上裏衣,拉開屏風旁邊的櫃子。

果然如她所料,裏面有一把匕首。她拔出匕首,刀光晃在她眼中。

她将匕首放在胸前,不斷調整姿勢。

終于,匕首尖端對準了她的左胸口偏上的位置。

“是這樣嗎?”她輕輕道。

匕首“嗤”一聲刺進皮肉,疼痛感襲來,仿佛要将她整個人吞噬。

汐裳扔了匕首,捂着胸口緩緩蹲下。冷汗自額間沁出,沾濕了淩亂的發絲。

是什麽時候,她也這般疼過?

她忘了什麽?

頭也開始劇痛,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每一刻都如同身處地獄一般的折磨之下,汐裳幾乎透不過氣。

心口的痛感催促她回憶被遺忘的舊事,可偏偏頭痛帶來的暈眩感讓她不能如願。她在二者之間被拉扯撕咬,痛不欲生。

她終認命地阖上眼,等待着疼痛極限的來臨。

汐裳猛地睜開了眼。

她手裏捧着瓜子,正靠在塌上。

“大小姐,外面真熱鬧——你去哪?”汐裳不等婢女繼續說下去,當即起身前往浴房。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布置。

這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

汐裳沉下心來分析。

她似陷入了一個不斷重複循環的詭夢中。詭夢裏是她十五歲及笄禮的那天。

她在那天于此間浴房中,用那把匕首捅了自己一刀。

之後,她在苦痛交加中想起了什麽很重要的事。

然而每次到她将要想起時都會戛然而止,然後重新回到原點。

尋常夢中無痛覺,可在這詭夢中,卻是加重了疼痛。

汐裳将匕首丢了,想看看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她邊等待邊繼續思索。

詭夢盡可能還原現實,按照現實的發展而發展。

這個詭夢的時間點是她十五歲時,那麽現實中她定然早已過了十五歲。

她也憶起來所遺忘的事。可她現下無論如何都記不起。

對于這場詭異夢境,她也無絲毫頭緒。

過了許久,外面安靜得詭異。

有微風拍打窗戶,發出嘶號似的聲音,汐裳覺得四下陰森森的。

她推開門,四下都是可怕的安靜。

繞過走廊,她來到正室門外。裏頭傳來一陣陣悲戚的哭聲。

——我的好女兒,你怎地這般想不開啊?

是汐知瑾的聲音。

徹骨的寒冷從心口蔓延,汐裳如墜冰窟。

汐知瑾只她一個女兒。

汐裳伸出雙手,觸碰面前的門,她的雙手皆化作透明徑直穿過。

她大步向前,整個身子穿透了門進入內室。

婢女零零散散地跪在地上,頭深深埋下,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汐覃頹廢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撐在額上,雙眸緊閉,面露恸色。

坐在床榻邊的女人掩面而泣,渾濁的淚水流過她的臉頰,室內回蕩着她悲戚的哭喊聲。

汐裳一步步走近,沒有人注意到她。

或者說,沒有人能看見她。

終于,她看清了塌上橫卧之人的臉。

往常明豔的臉上如今蒼白無比,彎彎的眉不似以往飛揚,而是柔順下來。

——那正是汐裳的模樣。

汐裳攥緊了拳。

她身處的詭夢,固然與尋常不同,其中事物卻皆是現實中真正存在的,比如那件浴房,比如櫃中的匕首。

詭夢裏發生的事,也是真實存在的。

她确信,在她的及笄禮之前,她曾在那件浴房中,用那把匕首自刺。

這是為了憶起她缺失的記憶。

可詭夢又不連續,每到她将要想起之時,就從頭再來。

而此番,她故意不依照先前的幾次行事,詭夢的發展果然變了。

可是……

詭夢中場景皆是現實中真實發生過的,所以現實中的汐裳……竟已死了嗎?

她自刺後沒能按照預料的那般憶起往事,反倒就此喪命了嗎?

窗外的天空灰暗至極,室內的空氣燥熱不堪。

汐裳覺得自己似乎被束縛在了昏暗無邊際的網中,不得脫身,她将逐漸湮沒在此。

汐裳已死,那她,又是誰?

散落的魂魄?無神的軀殼?還是行屍走肉的造物?

汐裳雙腿發軟,踉踉跄跄地離開。

之後,詭夢中的時間似乎被調快了。

她看着汐家上下挂白,看着她的屍身裝入棺椁,葬入族墓,看着汐知瑾氣息奄奄,當場昏厥。

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或者,已經瘋了。

比親眼目睹自己的死亡更令人崩潰的,是她仍舊覺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

可當所有屬于“汐裳”的痕跡被一點點抹消,她又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她好似橫亘在生死之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即使分清了,也無從改變。

詭夢裏的時間不斷推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形形色色的人從汐裳面前經過。

他們都看不見她,她也記不住他們。

見過千萬人間世相,唯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個銀發女人。

她只見過她一次。

在漫天大雪中,女人來回穿梭尋覓,像是失了什麽至寶。

可許久許久,她仍是一無所獲。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汐裳的心莫名揪緊了。

她盼望着能再次見到她,可過了很久很久都沒能如願。

很快,汐裳的父母都到了垂暮之年,他們一生只得這麽一個女兒,卻年少夭折。

他們懊悔不已,含恨而終。

自此,世間無人再記得,那個名喚汐裳的女子。

汐裳想,大概終于要結束了吧。

她獨立于世間之外太久,早已心如死灰。

她自嘲地笑笑,如果她真的早已死了,不如快些讓她死的徹底吧。

視線模糊了一瞬,很快又變得清明。

汐裳揉揉眼,發覺自己又回到了詭夢的起點。

“大小姐,外面真熱鬧——”

同樣的劇情再次重演,汐裳無力反抗。

她頹廢地癱在塌上,一動也不願動。

婢女緊張地問她可有不适。

她沒有任何反應。

汐知瑾推門進來,見此也沒有先罵她,而是關切地詢問。

汐裳雙目無神,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瞧見汐知瑾,她恍恍惚惚地問:“娘,若是世間已沒有我,而我卻獨立于世間存在,我該如何是好?”

汐知瑾反問她:“你怎知你看到的世間是真實的世間?而非他人構造、篡改過的世間?”

汐裳喃喃重複:“構造……篡改……”

詭夢最開始是以現實為依托構建的,并且真實還原了現實中曾經發生的一切。

這是她最早的判斷,她對此深信不疑。

可詭夢的全部都是依托現實嗎?

詭夢反複循環她最痛苦的時段,目的就是要折磨她,那如若她并沒有按先前的劇本繼續劇情,詭夢必然也不會放過她。

所以……她從浴房出來看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詭夢為了繼續讓她痛苦虛構篡改的?

汐裳醍醐灌頂。

目睹自己死亡畫面的沖擊力過大,她竟被蒙蔽,忽略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以至于到現在才推翻先前的錯誤結論。

窮途末路之中柳暗花明,汐裳的臉色瞬間好轉。

汐知瑾見她恢複正常,在她頭上一爆栗:“整日就知胡思亂想,現下時辰快到了,還不去沐浴!還有祭文,千萬背熟了!”

汐裳立馬彈起來:“是!我這就去沐浴,謝謝娘!”

再次來到浴房,汐裳沉下心來。

詭夢篡改了她自刺之後的場景,說明這件事真正的結果是好的,不能讓她産生痛苦情緒。

也就是說,她想起了遺忘的事。

先前的循環裏,每次她覺得自己将要想起,就會強行開始下一次循環。

或許,只要她再憶起那些事,這場詭夢就能結束了。

她被詭夢蒙蔽了記憶,在這個時間段之後現實中的一切,都沒有絲毫印象。

如今只能另辟蹊徑。

這時,桌上婢女送來的祭文映入眼簾。

陌伊。

異常熟悉的名字。

這種熟悉很是莫名。

汐裳心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

差不多到了她上次出門的時間點,她以手觸門,徑直穿透。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心中的憂懼。

汐裳來到了祠堂。

汐氏祠堂除先祖所在的外廳,另有一間內廳。

汐裳從未去過。

她穿過厚鎖的門,第一次進到內廳,入目便是一尊惟妙惟肖的雕像。

飄逸的長發,紅豔的彼岸花印記,手中的水青色長笛。

是陌伊。

精湛的雕像上,她目光炯炯地注視前方。

汐裳與她靜靜對視。

內廳中香火旺盛,裝潢遠勝外廳。

汐裳自雕像腳下翻出了一本簿冊。封皮已有些許磨損,裏面的字跡卻完好無損。

她翻開封皮,仔細讀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