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露華宮中

露華宮中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為自己操碎了心的微生沅,汐裳長舒一口氣。

她癱在桌邊疲倦地閉上眼。

其實,她和鳳傾芸的事沒打算瞞着微生沅。

汐裳很少交朋友,微生沅是她這輩子唯一一個朋友。

汐氏同微生氏世代交好,微生沅自幼學醫,不知瞞着汐裳父母替她悄悄治了多少傷。

及笄禮那天汐裳自刺,那時她尚未修行,不過肉體凡胎。

她能活下來并且到現在還活蹦亂跳,亦是賴于微生氏的全力相救。

是以,于汐裳而言,微生沅是摯友,也是恩人之女。

本來今日她欲就此坦白,孰料微生沅聽多了傳言,自己倒是會腦補。

罷了,随她怎麽想。

玄澧令已被鳳傾芸帶走了,汐裳百無聊賴,于是悶頭再睡。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她嗅到一抹酒香,以及獨屬于鳳傾芸的微微香氣。

她喃喃道:“好香。”

鳳傾芸聞言将手中的罐子遞給她,笑道:“嘗嘗?”

汐裳聞了聞:“梅子酒,給風隐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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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給他的酒我已交給若禹,請她代為轉交。這個,是特意給你的。”

汐裳笑道:“這般好,那我可要快些嘗嘗。”

鳳傾芸也笑:“莫在此處飲酒,我們也該走了。”

“去何處?”

“歸家。”

汐裳愣了片刻,只覺一陣恍然。

造化弄人,泯滅了本該靜好的歲月。滿目瘡痍之下,曾經的美好仿若鏡花水月,再難企及。

好在,走過那段各自孑然的時光,她們仍可再度攜手同行。

汐裳緩過神,瞧見鳳傾芸向她伸出手。

她輕笑一聲,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十指相扣,鳳傾芸灼灼地盯着汐裳:“這次,我定不會再放開你了。”

“我也不會走了。永遠都不會。”

古籍記載,群玉山位于北域,原本是座寸草不生的荒山。

但就是這座不起眼的不毛之地,當年不知

怎麽得了陌伊仙尊的青睐。

陌伊一眼看中了這方土地,并決定在此創立門派。

“所以,你究竟為何選在此處?”

雪花飄飄揚揚地灑下,汐裳想了想:“當時倒沒什麽具體緣由,不過瞧此地順眼。”

“遇見你之後,我只覺得自己當初的眼光甚好。”

鳳傾芸失笑:“這是為何?”

漫天飛雪,天地一色,皆是無盡的白。

她的銀發随風微微飄揚,笑魇綻放,亮晶晶的雙眸異常奪目,世間至美莫過于此。

汐裳莞爾一笑,卻答非所問:“你真好看。”

她摟住鳳傾芸的腰,把臉埋在她肩上:“我們就留在這好不好?”

鳳傾芸抱住她:“當然好。”

這是她畢生所願。

想了想,汐裳從鳳傾芸懷中脫出,二人牽着手繼續向前走。

很快到了一處空地。

汐裳自覺閃到一旁,等鳳傾芸打開結界。

她眼尖地發現了不同之處:“結界,你改良過了?”

鳳傾芸颔首:“周圍的陣法我亦修整了,露華宮也修葺了些許地方。”

說着,她憑空撕裂出了一個小門,回頭拉過汐裳,二人并肩走入。

門後一片綠意盎然,草木旺盛,跟外頭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千年前,陌伊倚仗水相玄澧令之力,将光禿禿的荒山一改為郁郁蔥蔥的仙山,并起名為群玉山。

——根據微生沅獨家小道消息,沒文化的陌伊翻了好幾本書才想出這麽個名字。

把群玉山劃為自己的仙府後,陌伊費了不少力氣設下一個結界,結界內四季如春,結界外則和北域大部分地區一樣,常年飄雪。

陌伊又在結界內耗了不少靈力,修建了一座宮殿。

于建築上,陌伊可謂一竅不通。書上那些東西她也看不進去于是幹脆随心所欲。

建了一座正殿、幾座偏殿,再添置一些零零散散的建築……也就竣工了。

最後宮殿竟看起來美輪美奂,景色宜人。後來在鳳傾芸的修繕下,露華宮的風光一度被譽為天下一絕。

無數人想一睹盛景,盡被陌伊拒之門外。

對外,她言自己修煉時常走火入魔,擔心誤傷無辜之人。

對鳳傾芸,她笑說是為了金屋藏嬌。

鳳傾芸白她一眼,看破她的心思:“你不願與他們來往?”

陌伊不置可否。

她置了一塊長佑岩,上書“露華宮”三個大字,立在正殿前百丈處。

時至今日,除了她們二人,無人敢越過長佑岩一步。

汐裳在灰黑色的岩石前蹲下,手在露華宮三字上來回撫摸。

最終停在“華”下面一橫上。

她在手中聚集靈力,将長佑岩劃出一條口子,然後将手伸入,從中取出了什麽物事。

沒等鳳傾芸湊近,她便将那物事藏入懷中。

“是何物?”

“不告訴你。”

鳳傾芸見此也不多問,與汐裳一同徑直踏入露華宮宮門。

露華宮變化頗大,汐裳不禁一陣恍惚。

耳側響起鳳傾芸的聲音:“一起逛逛?”

“好。”

如今,露華宮所有建築都被精心修繕了一番。

檐角如鳥斯革,雕花栩栩如生。院中花卉紛雜,相互映襯,顯得格外生機勃勃。不遠處一泓清泉傾瀉而下,潺潺流水發出悅耳的聲音。

一切都很符合汐裳的喜好。

通過她嘴角上揚的弧度,鳳傾芸便知道她很是滿意。

汐裳說:“我想去屋裏看看。”

而在鳳傾芸為她推開卧房門後,她卻怔住了。

話本堆在幾案上,早已幹了的硯臺上擺着一只毛筆,鮮紅的外衫隐隐顯露在床榻上。

分明已過千年,卻俨然如昨日。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願破壞此處。仿佛如若這些東西還是原來的模樣,你也會如同從前那般,就在我身邊。”

聽了這番話,汐裳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張張口,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于是她只好笨拙地握住鳳傾芸的手,認真地說:“我一定不會離開你了。”

鳳傾芸笑着點頭。

汐裳心情低落下來,不願再逛,遂在房中歇息。

鳳傾芸想哄她高興,便道:“我取些食物,溫上酒,去瑤臺賞景可好?”

汐裳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鳳傾芸備好酒食回到卧房時,卻不見汐裳的身影。

已是傍晚,一彎弦月從天邊升起,暮色籠罩之下,耳房裏的光亮極為惹眼。

鳳傾芸走到半開的門前,向內望去。

微弱的火焰旁,汐裳靜立不動,目光緊緊盯着牆上的一張張畫。

這間狹小的耳房內,貼滿了同一個女人的畫像。

女人眉目鋒利,英氣逼人。

數不盡的畫像中,她或喜或嗔,或悲或怒,一筆一劃十分逼真。

畫像中出現最多的場景,是在一間荒廢的小院,女人赤腳踩在石板上,一身紅衣灼灼燙眼,長發披散在腦後,直到腰跡。

她手中握着的藍色長笛熠熠,流光溢彩,仿佛有水澤流動。

她微微偏頭,嘴角揚起。

清淺的笑容隐着幾分蔑視與嘲諷。

鳳傾芸看着自己親筆繪就的畫像,渺遠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那時她初入璀錯谷,總是擔憂鳳青琰幫她設下的障眼法會被人看破。

于是她時常往偏僻無人煙的地方修煉。

一次偶然,她發現了一個破落的院子,殘缺的牌匾上依稀是“茯苓院”三字。

後來她每日在院中修煉,那裏無人打攪,她很是喜歡。

直到有一天,她聽見有笛聲從茯苓院中傳來。

她快步走進,見一個紅衣女子靠坐在樹下吹笛。

額間妖冶的彼岸花讓她迅速認出了陌伊。

她急忙施禮。

笛聲止住,陌伊慢悠悠站起來,将好奇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鳳傾芸一動不敢動。

片刻,她聽見陌伊意味不明地問道:“你喚作何名?”

鳳傾芸擡起頭,對上陌伊的眼睛。

漂亮的桃花眼裏藏着幾分不羁,幾分桀骜。

許是那雙眸子能蠱惑人心,鳳傾芸沒來由地心跳加快。

她答:“雲容。”

陌伊赤腳向前邁步:“不知是哪個芸?”

鳳傾芸說:“白雲的雲。”

陌伊似是想到了什麽,噗嗤笑了一聲。她沒再多說,徑直走過鳳傾芸離開。走出院門前,她又回頭笑着瞥了鳳傾芸一眼。

敏感如鳳傾芸,自然察覺出了她的蔑視之意。

只是這蔑視很淺,更多的是,她覺得有趣。

——就像是小孩子剛看了一場熱鬧。

過了很久很久,鳳傾芸仍然清晰記得她那時的笑。

那時,她覺得自己大約是鬼迷心竅。現在看來,或許一切都早有預兆。

鳳傾芸走到汐裳身側,輕輕握住她的手。

汐裳神色怏怏,只默默反握回去。良久,

她開口道:“你的丹青,幾時這般好了?”

鳳傾芸輕笑道:“畫得多了,自然會精進。”

汐裳沒搭話,只是将手握得更緊。

她看向耳房的另一邊。那裏擺着許多架子,上面放的,俱是竹笛。每一根都擦拭得幹幹淨淨,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些是我在露華宮各個角落找到的,沒想到你竟會削了這麽多。”

“因為無聊。”

“因為什麽不要緊。只要是你做的,再多我也要一個個收起來。”

汐裳偏過頭。

“可惜我找到了這麽多,卻沒能找到最重要的那一個。你的夷則,我無力尋得。”

“夠了,這些,已盡夠了。”

汐裳的嘴唇微微顫動,眼眶泛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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