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瑤臺共話

瑤臺共話

時間這東西向來不如人意。

想要它時,它格外吝啬;不想要它了,它卻糾纏不休。

鳳傾芸以前從不知道,原來多得過分的時間,真的會把人逼瘋。

不過,她也有消磨時間的法子。

比如,把自己記憶裏陌伊的模樣一點點挪到紙上;比如,去忘川上一遍又一遍地找尋陌伊的魂魄。

再比如,什麽也不做,只靜靜地坐着……

往往清風拂過時,雙眼幹澀地痛。

日子渾渾噩噩地過去,她行屍走肉般活着。

唯一能讓她心情轉好的,便是她從各處翻出的竹笛。

陌伊很喜歡笛,也擅削笛。她無聊時削的笛子,扔滿了露華宮。

鳳傾芸把它們一個個找出來,擦拭幹淨收好。

似乎找到了所有笛子,那個喜歡吹笛的人就能回來了。

而如今,她真的回來了。

她就站在她的面前。

鳳傾芸想,大約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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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拉過汐裳的手,湊到她面前。

汐裳與她對視,一雙美眸閃着晶瑩的光。

鳳傾芸苦笑道:“早知你會這般難過,我便将這些東西提前收起來了。”

汐裳立馬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不許收起來,我要慢慢看。”

“好好好,都聽你的。”

汐裳面色緩和了些,随後不知想起來什麽,又沉了沉。

她牽着鳳傾芸向外走。

她們踏出耳房左拐,向東南方向走時,鳳傾芸便知道汐裳要帶她去何處了。

沒走多遠,視線內出現了一顆桃樹。

汐裳面色不虞:“畫像和笛子可以收起來,這棵樹,你打算如何收?”

鳳傾芸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茂密的桃樹枝丫上,挂着許多的風鈴。每個風鈴下面墜着一條帛絹,上面堆滿細細小小的字跡。

她擡頭看去,只見挂在最高處的風鈴下面帛絹上寫着:

“願求朝朝暮暮,餘生不複相離。”

當年她與陌伊在一起時,陌伊說,應當留下什麽作為紀念。

于是她們親手做了這個風鈴,又在帛絹上寫下這句話,然後一起挂在桃樹上。

陌伊曾一本正經地瞎說,此樹有靈。帛絹上的內容,一定會實現。

起初,樹上的風鈴和帛絹只有一個。

而現下,已數不清了。

滿樹風鈴搖晃起來,粉嫩的桃花與鮮紅的帛絹相互映襯。一半是生機與活力,一半卻是悲痛與遺憾。

汐裳一個個看過帛絹上的文字。

它們替鳳傾芸訴說着千年的孤獨,千年的守望,千年的乞求。

有的帛絹字跡混亂,像是醉後所書。

帛絹內容大同小異,汐裳別開眼,不忍再看。

她的聲音悶悶的:“你可是有話想同我說?”

鳳傾芸點點頭。

汐裳的眼睛閃爍着:“我也有話與你說。瑤臺的酒食已備好了?”

“嗯。”

鳳傾芸伸手欲拉汐裳,卻被她躲開了。

“你這是……”

“你先走,我就跟在你身後。”

鳳傾芸只得獨自走在前面。

露華宮裏的景色照舊,這條路她千年來獨自走過無數次。

她不禁産生了一種可怕的感覺——或許她一直在這條路上這般走着,根本沒有什麽汐裳,一切不過是她臆想出來的。

越來越深的執念,還是單純的執念嗎?

或許過重的執念已經将她變成了瘋子。

然後,她又臆想出那麽多根本不存在的人和事。

這般想着,鳳傾芸不寒而栗。

好在,身後汐裳不遠不近的腳步聲很是清晰。

鳳傾芸凝神,感知到汐裳大約在她身後十餘步遠。連續平穩的噠噠聲讓她的心安穩了許多。

夜色已深,卻看不到月。天上黑沉沉的,銀漢渺無蹤跡。

露華宮裏挂滿了芙清琉璃燈,向其中注入靈力後,每至夜間,便會發出比夜明珠還要亮的光。

往常露華宮都很安靜,夜裏只有汩汩的水流聲和微弱的蟲鳴聲。

寧靜的夜,不知助長了多少孤獨之情。

然而今夜的靜卻讓人格外享受,仿佛世上只餘她們二人。所聽所見,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鳳傾芸側耳聽着汐裳的腳步聲,忽聽得“嘀嗒嘀嗒”的雨聲響起。

一旁植物的葉子上已沾了許多水珠。

原是要下雨了,怪道星月俱無。

原定的賞月只得改為賞雨。不過如此,倒也別有一番情致。

閃電劃亮了半個夜空,鳳傾芸微微眯眼。

眼看雨勢愈發大了,離瑤臺還有一段距離,她準備施術為汐裳擋雨。

這時,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

笛音清脆,在嘩嘩雨聲中亦很是清晰。

下落的雨滴皆自動避開了鳳傾芸,落在一旁。

鳳傾芸失笑。

世間數一數二的絕技,如今竟被用來避雨,當真是暴殄天物。

不過,鑄劍必需的珍品長佑岩都做了石碑;用來涵養道心、精進修為的芙清琉璃都制成了燈,似乎這也算不得什麽了。

那人向來就是這般肆意。

袅袅的笛音婉轉飄零,不絕如縷。

鳳傾芸幹脆放慢腳步,欣賞這優美的旋律。

片刻後,終于到了瑤臺。踏上白色暖玉砌成的圓臺,鳳傾芸回過頭,卻霎時愣在原地。

只見白玉臺下,汐裳着一身紅衣,微垂着頭,一雙玉足裸露在外,藍色長笛在她唇邊發出悅耳的音調。

她緩緩走近,擡眸望向鳳傾芸。

見銀發女子如意料一般看直了眼,汐裳莞爾。

她走上瑤臺:“我這般打扮,可還像當年的模樣嗎?”

鳳傾芸點頭,汐裳卻自顧自搖搖頭。

她輕輕揮了揮衣袖,瑤臺正中的桌上出現了一支筆及一小瓶朱砂制成的顏料。

汐裳說:“我的魂魄缺了些許,如今只得勞煩你,替我畫上。”

“……好。”

鳳傾芸畫了不知多少幅陌伊的肖像,其中最注重之處莫過于額間彼岸。

她駕輕就熟地在汐裳額間畫了起來。

當豔麗妖冶的花在嬌媚的臉龐上綻放,鳳傾芸想,這張臉配上彼岸花更加好看。

汐裳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不過從鳳傾芸的眼神看來,效果應該很是不錯。

二人坐下,鳳傾芸斟上兩盞酒,一盞遞給汐裳,另一盞一口飲下。

溫酒下肚,她覺得心中舒暢許多。

在心裏斟酌片刻後,她開口道:“如你所見,這些年……我很想你。”

“我能做的事本就有限,偏偏又都毫無進展。我深恨自己無用,但卻實在沒有辦法。我……我一直都很難受。我見不到你,便只好做些自我安慰的事。幸好,你還能回到我身邊,我很高興,很高興……”

說着,她聲音啞了起來。

汐裳湊近,舒緩她攥成拳的雙手。

鳳傾芸停了停,繼續道:“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放你走了。陌伊,你也不要離開了,好嗎?”

汐裳沒有立即答應她,而是說:“以後莫要叫我陌伊,喚我汐裳。”

料到鳳傾芸會疑惑,汐裳先一步輕輕捂住她的嘴。

“陌伊,她不是個好東西。她曾蔑視你,欺瞞你。她分明許諾與你共度餘生,轉頭便違了誓言。她答應你的事,大多沒有辦到,實在可惡至極。

“但是汐裳不一樣。

“汐裳只愛鳳傾芸,永遠不會離開她,永遠不會辜負她,永遠不會像陌伊那樣狠心。傾芸,我為陌伊時,做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我無可辯駁。如今我是汐裳,我定不會再負你。”

汐裳湊到鳳傾芸面前,低聲道:“喚我汐裳。”

鳳傾芸喃喃道:“汐裳……”

“鳳傾芸,我愛你。”汐裳閉上眼,吻上鳳傾芸的薄唇。

她順勢坐在鳳傾芸懷裏,摟住她的脖子。

腰間被一雙手緊緊攬住時,汐裳微微睜眼,瞧見鳳傾芸的雙睫輕輕抖動。

溫存片刻後,二人就着淅淅瀝瀝的雨聲淺酌。

鳳傾芸的視線片刻不離汐裳。

汐裳盈盈笑着回望。

一壺酒很快見底,雨也正合時宜地停了。

汐裳撐着下巴,兩頰一片酡紅。她的眼神逐漸迷離,身子不時微晃,竟是醉了。

美人醉酒,更添幾分妩媚。

鳳傾芸靜靜凝視她,許久才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房罷。”

汐裳眨眨眼,懵懂點頭。

她扶着桌子站起來,卻腳下不穩,栽倒在鳳傾芸身上。

汐裳似乎也知道自己醉了,又或許是懶得動了,索性縮在鳳傾芸懷裏撒嬌:“你抱我回去。”

鳳傾芸眸色晦暗不清:“好。”

她将汐裳橫抱起,大步走進卧房。

“可要沐浴?”

“要。”

鳳傾芸遂将她抱至浴房,輕輕放在浴池邊。

汐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自顧自解下紅裙,好似對身後的鳳傾芸視而不見。

浴池頗大,水面上飄着新鮮的花瓣。汐裳合着眼,靠在浴池邊,墨發披散,白皙的脖頸與雙肩半隐半現。

而更往下的風光,隐匿在水面之下,讓人浮想聯翩。

鳳傾芸呼吸重了幾分。

她散開頭發,步入浴池。

汐裳從眼睛睜開的一條縫裏悄悄看着鳳傾芸,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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