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守夜

第031章 守夜

外邊的風勢減小, 洞內幹柴被燒得只剩木炭，僅有一小簇低矮的焰心跳躍着。

光圈漸漸縮小，二人都沒有再往裏邊添柴的想法。

該歇息了。

田桃拘謹地坐在遠處, 不想被藏在暗處的人審視。

再多看幾眼，她的小秘密要被翻個底朝天了。

問答了幾句，實際上她仍不清楚, 對于被她神神叨叨記在小本子上，江冷星究竟是何想法。

只說她無須解釋，且不會如願，他好像一直在用拒絕的語氣交流。

此事這麽容易就揭過去了？

她甚至都沒狡辯上幾句，反而他更想翻篇這件事, 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睡前她還想再聊兩句。

三步之遙, 一把冷劍, 一片白衣。

灰暗下, 露出的一截雪白衣擺，折射出一陣寒光，角落裏的少年令人難以捉摸。

看不清他的臉, 捕捉不到他的目光, 也揣摩不出他心裏的想法。

田桃：“師兄……”

清脆的女聲響起，在暗黑中有一絲酥軟之感，仿佛有無盡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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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冒出了兩個字, 斜對面的少年似乎動了下, 那片一直被人盯着的衣角徹底被扯入了暗處。

女孩能看清的, 只剩一把引玉劍。

濃黑中玉劍散着柔光, 靈峭的劍身被描摹地格外明晰，簡樸的劍紋百看不厭。

自然斜靠在石壁上, 像是洞頂鑿開了一個小窗，從天幕中照進的一束月光。

而且是藏進雲層中的羞月，彌漫着溫柔之意。

沒想到在暗處，引玉劍掩藏了鋒芒，像一塊暖玉。

但劍主就不一樣了，明擺着不想和她溝通，開口就把二人的聊天窗口關閉了。

“睡吧。”

少年少見地帶了絲疲倦之意，嗓音有着一絲暗啞，還有一點磁性。

盡管他的語氣并不濃烈，但讓人無法反駁。

這樣也好，不用她費腦辯駁，也不必整夜沉浸在惶窘氛圍中。

野火幽微，山洞昏昏暗暗。

短暫的一句話消散在空氣中，宛如幻聽，之後一小段時間裏，沒再響起一點動靜。

江冷星好像入睡了。

田桃偷偷往裏面瞅了兩眼，裏面一個黑窟窿，伸手不見五指，啥也沒瞅見。

罷了，不指望和他唠嗑了。

要是換個人，還能在這荒郊野嶺講點鬼故事，但和他相處，本身這事就讓人感到害怕。

長夜漫長，只好無聊地睡去了。

睡前，她不忘再次為白飛鷺祈禱一遍，祝他桃花朵朵開，也祝他看開點……

随後，一道清淺的呼吸聲響在夜裏。

小桃妖睡着了。

茫茫夜霧裏，少年緩緩擡眸，視線轉向洞外，眼神如幽潭，平靜無瀾。

長指握緊，手簿拿到面前，他看了眼少女，又看了眼紙頁。

紙上墨色、參差不齊的字跡融進夜裏，被暗色掩埋，半個字也看不清。

可他雙眼落在紙上，少女春水般的心事自然浮現在腦海，字跡仿佛會發光一樣，深刻映在眼前。

「好氣！被他揍了。」

「鵝鵝鵝！接過了三招。」

她的愁、她的笑僅在瞬息之間，隔不了一頁，就會發生變化。

但願隔了此夜，她亦能如此。

手中的紙和一個果子差不多重，他抽出一頁，丢入了幹柴之中。

炭火的餘溫瞬間攀上輕薄的紙身，燃起一團刺眼光芒，一點點将紙蠶食幹淨，最後燒成了一堆灰燼。

少年眼底印出兩團光芒，橙芒削去了他臉上淩厲的棱角，他神情默然，兩指又抽了張紙扔了出去。

記憶仿佛溯回很久之前，四周燃起薄薄的紙，每一張紙烈烈燃燒，然後什麽也不剩。

他并未入睡，今夜不困。

洞外，一片暗藍色天光。

微光勾勒出少女單薄的身形，側臉剪影始終清晰，她雙手托着腮，沉思般睡去。

光線太暗，她可能沒意識到手指摸過木炭，手心的炭末蹭得到處都是，讓她漆黑的臉蛋愈發浮現起黑炭的光澤。

小白桃塗成了小黑桃。

世間還有什麽事是她不好奇的，睡前不忘打探他的狀況。

約摸一炷香時間前，小桃妖伸着脖子，左看右看，非想知道他在做什麽。

他明明隐在暗處，卻不禁朝裏面藏去，也是怕了她了。

好在她不久倦意上湧，終于歇停。

燒盡的木炭上蓋上一層層紙灰，少女未被微弱響動吵醒，相反，睡得很沉。

宛如小貓釣魚般，她頭一點一點，偶爾像被驚住了般，身體一抖，差點一頭栽在硬質石地上。

她唇中溢出一絲輕吟，音色軟糯，像山野間嗚咽的小獸。

霎時間，一縷靈光從石洞深處，淺淺輾轉而出，像一陣輕柔春風，及時地托住少女。

那将要墜地的身軀，穩穩懸在半空。

等人再次進入夢鄉時，細絲般的靈光撫在雙肩，讓她朝後靠在石壁上，随後悄悄抽回靈力。

然而，靈絲行至半途，女孩嘤咛一聲，身體一歪，搖搖欲墜。

靈光只好折返，捧住她的臉龐。

随後，只要靈力一松，她便會不可控制地往地上磕去。

暗中，少年兩指隔空操縱靈絲，倏地皺了皺眉。

感受到壓在靈力上的重力，暗暗怪自己不該多管閑事，小桃妖竟把他當作睡枕了。

荒野環境坎坷，石壁硬，地上涼，少女萬分不适，但從某一刻，蹙着的雙眉逐漸舒展。

白霧般的靈力猶猶豫豫，最後萬般無奈，籠罩在女孩身上一夜。

撿來的幾根木柴早已燃燒完，洞內陷入黑寂，再慢悠悠浮現清晨曦光。

眼前一切如一幅起草了一夜的畫，從朦胧到清明。

一箭之遙，少女逆光而眠，小花臉像刷了墨一般，連紅潤的唇瓣也沾上污痕，令人想笑。

鬧騰一晚，終于肯好好睡去。

少年長指一挑，流雲似的靈光浮動，鑽回了微冷的指腹。

天明了。

溪水流淌了一夜，在幽靜的清晨中，水聲十分悅耳。

田桃一夜無夢。

醒來時，淺灰色帶着沙粒感到壁面近在咫尺，提醒着她現在的處境，同時也讓她想起昨晚之事。

她立即閉上眼，裝睡。

說到底，手簿之事不清不楚，她臉皮也沒那麽厚，還有點子不好意思。

不如等他先醒，看看情況。

睡了一晚，她當下一點也不困，要假裝睡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半天過去，江冷星怎麽還在睡覺啊。

又等了一會，身旁仍舊半點動靜也沒有，田桃扭頭偷摸看了一眼。

山洞深處空空如也，少年早已不在那。

啧，江冷星抛下她半夜跑路了麽。

田桃登時一驚，趕緊站起來去查探情況，這時一張字條從身上飄落。

俯身撿起後，發現字條上有一行字，字跡有點好看，寫着：留在此地別亂走。

幸好，沒有丢下她。

可能也只是單純不想看見她而已。

沒有安排任務，那就別怪她偷懶了噢。

這時，她注意到炭堆旁有幾張被燒了的白紙，邊緣呈鋸齒狀，拿起來時掉了一層灰。

她的手簿巨著，居然被燒了。

江冷星難不成是為了祝卿卿，所以這樣做。

不過還好，《愛情攻略手冊》雖然沒了，但是上面的東西，白飛鷺都吸收了。

如今手簿作用效果甚微，燒了就燒了吧。

借着餘燼，她洩憤似的想把手裏的紙條也燒了，突然發現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上面寫了句廢話：溪裏有水。

小溪嘩啦啦響了一夜，自然有水，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說起這個，她正有些渴了，摘了一片大葉後，便跑去溪邊盛水。

剛蹲下身，她就被水鏡中的自己吓了一跳，臉中毒了一樣黑。

她萬分害怕的撫摸臉頰，白淨之處也變黑了，這才發現，原來手上沾了黑炭。

趴在溪邊，她把小臉浸在水裏，揉搓幹淨手後，再洗了把臉，直到面容恢複白裏透紅。

本就有點餓，再加上消耗了一點體力，于是餓上加餓。

溪水裏有魚游過，她兩眼放光，伸手去撈，可惜三番兩次都撈空了。

這下不僅餓，還有點氣。

要笑哭了。

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江冷星仍不見蹤跡，中途也沒有傳信給她，只叮囑她不能亂走，卻沒有留下食物。

這家夥不會疼人啊。

他辟谷，她又不辟……

田桃揉了揉肚子，只好把目光移向別處，周圍有各種各樣的靈植，肯定有結了果子的。

仔細找找，應該不難尋到。

以山洞為圓心，她繞着二十多米的半徑邊走邊看，多往植株密度大的地方去。

順便觀察了下周圍地勢，發現此處山丘并不多，對應的山洞也很少，能找到此時栖身的石洞已經很不錯了。

附近結果的靈植較少，要去往別處可能更多，不過田桃惜命，說不亂走就不亂走。

繞了幾個圓圈後，她真的找到了一叢長着果子靈植。

只是這叢靈植布滿利刺，不便采摘。

此時，又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再等下去，她就沒有力氣再去尋找食物了。

她心一橫，跑到靈植前，慢慢揭開尖刺，伸手去摘果子。

只是手還沒伸出去時，身側綠意盎然中，白衣少年遙遙走近。

是江冷星回來了。

田桃動作一滞，盯了他一眼。

不知他去了哪，手裏提着劍，面色冷白，身上有一絲疲憊之态。

昨日他臉上的羞紅已消失不見，霞光落在他眉梢，他的雙眼清傲，似夜霧般沉寂。

這樣的他，就像鳴翠山初遇那夜，目光盡是疏離和冷漠。

相處多日，又回到原點。

求人不如求己，田桃咽下尋求幫助的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摘下了幾顆猩紅的小果子。

手上刮了幾道口子，露出星星點點的血跡，有一點疼。

少年已走到身前，瞥了她一眼，像有話要說，可最後還是沉默着往山洞方向走去。

田桃收好果子，走在後面。

中途江冷星回頭，視線從她唇邊掃過，而後沒說什麽，繼續往前走。

回到山洞後，田桃在溪水邊把果子洗了幾遍，準備享用。

吃之前，她禮貌性地問了句：“師兄吃嗎？”

江冷星也很禮貌地搖頭拒絕。

但是他盯着果子看了幾眼，可能是想吃不好意思說吧。

她沒有多問，在将要咬下野果時，少年突然提醒到：“斷靈果，不可食。”

田桃：“……”

斷靈果，這名字一聽就不簡單。

江冷星也不簡單，在她摘時不說，路上不說，偏要在她垂涎三尺時才說，這不故意折磨人嗎。

幹脆等她吃到肚子裏也別說好了。

好不容易摘的果子竟然帶毒，江冷星見多識廣，他的話不能不信，只好把它們丢了。

田桃有點肉疼，在丢這幾粒小毒果之時，猛地吸了幾口，就當嘗過了。

這時，少年再次提醒：“聞之，亦有毒效。”

話音剛落，吓得她火速甩手把小毒果抛向遠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覺有點頭暈，皺着一張苦瓜臉：“哪裏還有東西吃啊。”

江冷星良心未泯，長指指了個地方，是石洞前的一棵蒼天巨樹。

這棵樹約有幾十米高，田桃仰面，順着粗壯的樹幹一寸一寸向上看去，遙遠的樹枝上挂滿了果子。

金燦燦的，傳說中的人參果一樣。

看着有點甜，想吃。

可惜這麽高的樹，她爬不去。

咽了咽口水，田桃目光一轉，瞥向坐在溪邊擦劍的少年。

她上前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斷靈果是不是有劇毒，我怎麽感覺頭暈眼花肚子餓啊。”

女孩半裝半真實，說話有氣無力。

少年低垂着眉眼，一絲也沒擡，将引玉劍浸在了水中，劍身的污漬慢慢被洗滌幹淨。

他沒有理會一旁的女孩。

田桃手浸在水裏：“師兄，我幫你擦劍吧。”

細瘦的一雙手剛要觸及劍身，江冷星立即把劍從水中撈了出來，生怕被她碰到半分。

“師兄……”

田桃還想要讨好時，少年甩了甩劍身上的水，起身離開。

但不久後，又回來了。

他手裏拿着一個金黃的果子，走到溪邊，低頭看着愁眉不展的女孩。

随後，把果子放在一旁：“舉手之勞。”

語氣裏半分不帶感情，目光中沒有多餘的情緒，立即收回了手。

田桃愣了一下，不敢相信這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又驚又喜地将果子拿起：“謝謝師兄。”

洗幹淨後，她呼呼幾口就吃幹淨了，果然和想象中一樣甜。

只吃了一個僅是開了胃，不足以充饑，又不好意思再讓人給自己摘一個。

但是，一旁少年又遞來一個果子：“切勿多思。”

田桃：“謝謝……師兄。”

居然還有一個，把果子握在手中時，她簡直不敢相信。

少年瞥見她臉上的喜悅，內心掙紮一番後，把最後一個果子也拿了出來。

田桃看着他的動作，抱着兩個果子，搶答道：“同門情誼？”

江冷星贊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