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羞愧

第037章 羞愧

紫雲宗仙山廣場上, 聚集了一群白衣修士,青澀朝氣的面容迎着山風,笑容燦爛。

此番歷練弟子年紀尚輕, 多數拜入仙門不久,對萬事萬物處于好奇的巅峰。

他們各個神情興奮,彼此交流七日所見所聞, 歡笑聲飄蕩在低空中。

若是聽到什麽新奇消息,他們就會哇的一聲,腦袋湊到一處,豎起耳朵八卦更勁爆的內容。

但有一處角落,隔絕了熱潮。

江冷星雪衣烏發, 背脊挺拔, 目光澄澈如山澗清泉, 本就是一個恣意少年郎。

然而自入山起, 他便性情冷漠,和常人性格大相徑庭。

他獨來獨往,不愛湊熱鬧, 沒有向外人吐露心扉的欲望, 久而久之仿若自成一派。

就像一棵遠離森林、獨自矗立于峭壁山的孤樹,縱意生長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即便七日未見衆人,也不覺得有半分想念之處, 更遑論說上一兩句話。

引玉劍下落時, 他刻意挑了個偏僻出, 遠離衆人, 寬闊安靜。

随後藏于人群邊緣,側身眺望遠山。

雙眸映着璀璨翠色, 眼底卻滿是淺淡疏離,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可是,他好像忘了一件事——他在哪,哪兒就是人群的焦點。

少年身上總有吸引人的特質,偌大廣場上人群挪動,不知不覺間,他便被迫處于了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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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這點。

直到陸師弟匆匆忙忙湊到了面前,見他略微失神,于是又問了一遍:“江師兄,你可有傷着哪?”

江冷星的目光仍黏在女孩的手腕上,紅痕在白皙肌膚上很突兀,像被強行勒出的。

不着痕跡移開視線後,握着劍的手指微顫,頓了頓才道:“沒有。”

“可為何桃師妹受傷了?”

陸雲書扯起田桃的衣袖,去檢查她兩只手,越看越覺得奇怪,感覺桃師妹好像被人綁架過一樣。

這個問題,江冷星答不上來。

陸師弟溫和的詢問,聽在耳中如同質問一般,每多問一句,他內心自責就會深一分。

昨晚之事出乎意料,他一向律己慎行,但不曾想寒毒催化了如此不堪的一面。

此行為,與禽獸無異。

少年的俊美面容,在清冷山風中,攀爬上兩抹紅暈,他張了張口,一個字也崩不出來。

其實這就是陸師弟的随口一問,私下交流也是一樣的,可牽扯到江冷星,事情逐漸發酵。

處在前排小修士們目睹全程,飛速将聽到的消息向後排傳去,在謠傳謠之下,衆人編織出一個新故事。

大概就是:江冷星和田桃在秘境中被恐怖力量襲擊,桃師妹遭遇綁架,并且染上風寒,身體虛弱,而江師兄目前狀況不明……

衆人都想吃一口新鮮熱乎的瓜,逐漸向中心聚攏,人擠着人。

其中不乏有狂熱小迷弟,擔憂不已:“江師兄,你可有受傷,是否受凍了?”

語氣着急,蘊滿濃烈關心。

有人率先起頭,随後關切聲絡繹不絕:“師兄,我這有靈藥可驅寒!”

“我這有仙草可治傷!”

“還有我,我這什麽都有!”

無數道目光宛如利箭,從四面八方飛來,一支接一支插進了江冷星心口。

驀地,兵荒馬亂般,心跳加速。

可他是衆仙門年輕一輩的翹楚,怎會輕易受傷,何人能傷得了他,妖獸見了他都得躲。

正因如此,拖着羸弱的身軀,他也依然可以欺負弱小,犯了流痞之罪。

長睫向上掀起,露出漆黑的瞳眸,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宗服,突然成了石洞中散在地上的粉裙。

江冷星沉靜的神情有一絲松動,目光轉向一旁:“我……”

剛起一個字,他就像堕入了漩渦中心,要喘不過來氣一樣。

他斷絕情愛,卻也明白有的事做了,是要負責的。

思及此,他五指握緊引玉劍,冰冷的劍身也難以讓他恢複冷靜。

田桃在一旁觀望,覺得是時候出來說兩句,再不說,怕江冷星将要哭出來。

在他的視角裏,自己潔身自好、專心修煉和有一點暗戀祝卿卿。

可一夜之間,不僅被寒毒摧殘,還同時讓兩個人都失身了,就很晴天霹靂。

但實際上,只有田桃知曉細節。

其實吧,江冷星用她取暖不假,脫她衣裳不假,摟了一夜也不假,短暫埋在她身上也不假。

除此之外,并未發生別的,大部分時間,他的手指一直擱置她在腹部,相當于揉了一夜肚子。

萬萬沒發生什麽天雷滾滾之事。

畢竟江冷星目前是個劍癡,許多事開竅得晚,全身都寒森森,燙不起來。

此刻看他這表情,一定覺得自己犯下彌天大禍。

先讓他愧疚吧,田桃暫時不想告訴他實情,總歸是她吃了虧,應該訛他一筆。

當江冷星內心越愧疚,某種程度上對自己越有利,就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樣。

田桃鑽進人群中央,吸溜了兩下鼻涕:“着涼了,好冷啊。”

“桃師妹,我這有驅寒靈藥,”有修士立即送上仙丹,一臉關心,“師妹為何受涼至此?”

田桃賣關子:“唉,這都要問江師兄啊。”

修士們視線一轉,回到少年身上。

“師兄,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霎時,江冷星眼底出現了窘迫。

他願意為犯下的錯誤彌補,要罵要罰皆可,但也想懇求二人之事,能在私下相商,莫要赤|裸|裸在大庭廣衆之下揭露。

但小桃妖此言,讓他無處可藏。

女孩的鼻頭凍成淺紅色,她不停吸着氣,僅是一晚便如此,可見受了多麽重的冰寒侵襲。

從秘境出來時,雖用除塵術把她衣裙拾掇幹淨,但寒毒之事他無法破解。

千錯萬錯,一切都他惹下的事,不應該逃避下去。

眼見少年情緒即将崩盤,田桃适時解釋:“其實是我不小心掉進冰池裏去了,是江師兄把我撈了出來。”

說話間,目光瞥向一旁眼神錯愕的少年。

她眼睛彎彎,擡起一只手,其中三根手指握緊,拇指和食指不停摩挲着。

這小動作,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深意。

但田桃兩根手指都要摩擦得起火了,江冷星仍是不為所動。

嘶,這人不上道啊。

于是她又挑起了一個話題,施加壓力:“風寒都是小事,我手上的傷才是大有來頭啊。”

“桃師妹快說來聽聽。”

“這個啊——也得問江師兄。”

“師兄師兄,這究竟怎麽回事?”

江冷星正想認錯道歉時,卻聽見小桃妖隐瞞真相,甚至為他撒了個謊。

曾經以為她是一只心思深沉,詭計多端的妖,今日竟看見了她寬容溫柔的一面。

他右手握劍,左手掌心握着一個東西,手指慢慢收攏,硌得他手心疼,最後松開。

正想把物件送出去時,小桃妖便走上前,做着一個奇怪的手勢,他有些看不懂。

難不成是他太用力,致使她手腕脈絡出了問題麽?

剛要捉過她手來檢查時,就見她撸起了兩只衣袖,把痕跡在人群中展示了一遍。

随後,她又跑到面前,這次擡起了兩只手,飛速摩挲着食指和拇指。

說實話,她的動作确實俏皮可人,但他真的體會不到其中深層含義。

田桃抿着唇瓣,瞪了他一眼。

這麽明顯,都看不懂啊?

不給點好處,誰幫他幹活。

她打算給點提示之時,半空中的秘境虛門突然紫光一閃,從中出來了兩個人。

正是久未露面的白飛鷺和祝卿卿。

田桃注意力立即被吸引過去,畢竟這兩人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她一臉笑嘻嘻,跑上前去:“山主山主,咋樣了啊?”

此刻,她就像自己孩子高考成績出來了,正按捺不住內心激動,準備查分。

然而,事情并未如預料中那般。

白飛鷺低着頭臉也不擡,一臉哭唧唧:“涼了。”

他一臉愁容,有點兒委屈,看見一直為自己出謀劃策的桃護法後,有些無地自容。

再一次,他把事情搞砸了,而且他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田桃震驚:“啥涼了?”

“我和卿卿吵架了,她說不想再看見我。”

田桃拳頭握緊:“你欺負她了?”

“沒有。”

“你犯事了?”

白飛鷺聲音沒勁:“我不确定。”

田桃聲音有點着急:“什麽叫不确定,你沒按我說的做嗎?”

“我就是按你說的做,幫她采摘靈草、捕獲獸元,一點也沒讓她累着苦着。”

出發前,二個人就是這麽計劃的,用愛感化祝卿卿,展現妖王的魅力,注重每一個細節。

白飛鷺神情黯淡:“大概在第一日,我熬了一宿,把七日任務壓縮至一夜,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田桃疑惑道:“然後呢?”

“那天早上,卿卿醒來得知我做的事情之後,就生我氣了。”

“為何?”

“她說我根本不懂她,我把事情都做了,她還怎麽歷練,自從那日起,她就沒再和我說過一個字。”

“她甚至一眼也不看我,她的目光總是放在靈花靈草之上,世間所有的事,都比我有吸引力。”

“感情什麽的,我不太懂。”

想起這段原本充滿期待的旅程,慘淡收尾,白飛鷺萬分心痛。

機會頻頻擺在眼前,他卻總是把握不住,或許這就是天注定的一樣,二人沒有緣分。

無論怎麽做,都不能讨她歡心。

大概孤獨寂寞,才是他的最終歸宿。

田桃沉默了。

她完全沒想到,在一切都沒有出差錯的情況下,也會成為最大的差錯。

難道這就是男二的命嗎?

那她的小命該怎麽辦。

白飛鷺嘆了口氣,突然來了一句:“桃護法,我們回日照山吧。”

“啊?”

“回去吧,我讓蛛無戒給你解藥,我們離開這吧。”

這麽好,沒完成任務也行。

田桃心裏有點小竊喜,回日照山她就自由了,這幾人感情之事她不在乎。

但她嘴上還是得安慰一兩句:“山主別難過,明天會更好。”

白飛鷺沒有再說什麽,高大的身軀失了氣勢,臉上盡是抑郁。

紫雲宗沒有什麽留戀了。

一夜完成七日任務,縱使他是妖王,也需費上一番功夫,他捂着受傷的肩膀,轉身離去。

日光穿過雲層,灑落在紫雲仙山上,地上每一株草,都煥發着生機。

此番離去太匆忙,田桃本欲和衆人告別,突然發現身旁響起一聲嗚咽。

她偏頭看去,無比驚訝。

白飛鷺竟然哭了?

正想安慰幾句之時,身後響起一道生澀的呼喚。

“田……桃。”

轉身一望,江冷星正穿過人群,徑直向她走來,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走到面前,他輕輕開口,聲音只夠兩個人聽到:“昨夜……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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