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山泉

第075章 山泉

衆人勞累一日後, 早早躺在被窩裏歇息。

冗長走道之上,一扇小門輕輕打開,田桃鑽出腦袋, 沿着長廊瞄了一眼。

确定院裏無人後,她直奔末尾妖舍。

浮雲遮月,廊道蒙上白紗, 約莫三十米的距離,眨眼間就走到頭了。

拐角的窗格鍍上銀邊,橫豎交錯的木架略顯冷硬,就如此時房內之人般,散發着涼意。

田桃站在窗臺前, 偷偷聽了會動靜, 而後趴在上邊, 透過縫隙往裏邊瞧。

房內一片漆黑, 未燃燭火,啥都看不見,呼吸聲小到沒有。

天剛黑, 江冷星睡得也太早了。

要不明日找他還錢?

不行, 明日複明日,此事不可再拖。

她貓着腰,猶猶豫豫,已經做好了今夜催債的打算, 準備推門而入時, 身後霎時傳來響聲。

“桃師妹?”

本就做賊心虛, 突然冒出這麽一道戳穿身份的聲音, 她差點被吓破膽,原地跳了一下。

轉過身, 就看到陸師弟站在身後,模糊月夜下,藏不住他臉上的驚訝。

田桃先發制人:“陸師弟,你大晚上鬼鬼祟祟在這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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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師弟喊冤:“哪有,比起我,桃師妹更像小偷吧。”

他在紫雲宗養成夜間修煉習慣,以此彌補先天不足,但怕驚擾衆人,于是躲在了這空房前。

哪想剛拿起劍,老遠瞅着有人賊溜溜在江師兄屋前探頭探腦,還以為山中有了飛賊。

可沒想到,賊人居然是住在第一間妖舍中的桃師妹。

他好奇道:“這麽晚了,師妹在此作甚?”

“我啊,我飯後消消食,”田桃雙手揣起,佯裝一臉惬意,“你呢,你又在這幹嘛?”

陸師弟掏出卷軸:“勤能補拙,在做功課。”

沉甸甸的軸子,鋪開全是字,極其晦澀難懂,田桃掃了一眼,感嘆他真是個狠人。

這麽晚了,還有耐心學習。

我陸師弟不飛升,誰能飛升。

但臨走前,她還是勸誡道:“少熬夜,這樣不好。”

“為何不好?”

“會有黑眼圈。”

陸師弟是她見過最聽勸之人,立即合上卷軸:“哦,那不看了。”

田桃:“……”

讓他少熬夜,也不是一夜不熬吧。

有人在這,她不好意思闖進江冷星房間,于是吹着口哨離開。

剛走兩步,陸師弟又叫住了她:“桃師妹是要尋江師兄嗎?”

田桃繼續往前走:“沒有啊,我找他幹嘛。”

陸師弟:“師兄他不在妖舍。”

桃師妹是個藏不住秘密的人,心思都寫在臉上,院裏肯定比烏漆嘛黑的檐下要好得多,可她偏偏出現在此。

聯想近日二人的疏遠,一猜便知她是想要做什麽。

唉,江師兄是個極可憐之人。

他與山中衆弟子不同,師兄師姐們是為了心中大道,自願拜入紫雲宗門下,而師兄是無家可歸,後被師尊收留的。

連入無情之道,也并非順應本心。

那些往事,他知道不多,但僅聽說的那一鱗半甲,亦足夠讓人嘆息。

想起白日他臉上表情,真叫人心疼。

可如今時局混亂,大業未成,平時山中弟子起哄也就算了,但此刻作為旁觀者,不該插手太多。

陸師弟拿起卷軸,準備回屋內溫書,突然被攔住了路。

田桃去而複返,嘟囔了一句:“他去哪了?”

即便她咬字不清,陸師弟還是理解她話中之意,手指向一處:“江師兄在西南竹林,你去看看他吧。”

“我就随便問問。”

田桃一臉不在意,穿過走廊往回走,但在聽到陸師弟房門開合聲後,她立刻拐彎出了院門。

山崖上确實有一處竹林,只不過夜黑風高,江冷星去那幹嘛。

她說服自己是又閑又好奇,順便催個債,所以繞道去看看,這很正常。

雲霧消散在風中,臨高處,明月又大又圓。

竹林茂密,層層疊疊,遠望時是一片黑影,進入林間後,月光沿着林梢灑落,依稀能看清路的輪廓。

山間夜風掃蕩,空氣間彌漫着竹葉清香,薄薄碧葉鋪滿一地,踩上去冒出幾絲脆響。

中間有一道竹林小道,清幽寧靜,循着路徑一直走,在路的盡頭,她果然看見一抹雪白身影。

白衣在朦胧月下,格外醒目。

田桃倏地腳步遲疑,不知為何心虛,越走越慢。

但很快就提醒自己,她就是個讨債的人,欠債的人不僅還錢,還拉黑她聯系方式,十分可惡。

她來這維護自己權益,很合理。

想明白後,她深深吸了口氣,瞄準少年的方位飛速走上前。

在一丈之遙時,蒙着薄紗似的夜色中響起一道聲音,聲音如嵌入寒冰般凜冽。

“你怎麽來了?”

涼風缭繞,隔着模糊的光線相望,涼風缭繞,田桃看不清他臉上神情。

她随意道:“散步散到這了。”

江冷星長指落在腰間束帶上,動作一頓,開口趕人:“回去。”

這命令的語氣,誰聽誰起火。

田桃雄赳赳氣昂昂,大步一邁,湊到他面前:“你咋不回去?”

空氣宛如浸潤在寒冰之中,處處散發着刺骨的冷意,将山林間所有聲響都凍住了。

沉默剛發酵一瞬,被一絲低吟打破。

江冷星似有若無應了一聲,拿着劍就走,擦肩而過之際,衣角被一把揪住。

“你要和我……絕交?”

田桃五指不知拽在他哪個部分,指腹十分的寒冷,相觸之處仿佛凝成了霜,但她并未松手。

四周靜得讓人想發瘋。

很好,從對方默認的态度之中,她得到了答案。

她不糾結這點,摸了摸幹癟的挎包,催促道:“小意思,絕交就絕交,錢先還了再說。”

随即又強調一遍:“可以不理我,但不能不還錢。”

說話間,她把人往身前扯了扯。

可意外的是,今夜的江冷星十分柔弱,輕輕一拽,居然朝前撞了她一下。

修長的身軀貼近,她一連退了好幾步,踩在了一道弧形硬石上。

少年力氣不如她,無法拂開抓在腰身處的手,無奈道:“你先松手。”

田桃手指收力:“你先還錢。”

“松手。”

“還錢。”

兩人一個比一個倔,一拉一拽間,她越退越後,寒冷氣息吹來發頂,冷得她直哆嗦。

這冷峭低溫,十分熟悉。

可在她意識到不對勁之時,腳底一滑,噗通一聲,掉入了溫水之中。

山間的溫泉,溫度适宜。

田桃渾身浸透在水中,咕嚕咕嚕吐了幾個泡泡,随後鑽出水面。

倒黴,這裏居然有個山泉陷阱。

她想要爬上岸時,才發覺水中纏繞着藤蔓,水裏飄浮着翠葉和靈果。

仔細一瞧,是苦靈藤。

掐指一算,江冷星的月事的确就在這幾日,此刻他周身森冷,是寒毒發作了。

完了,又是他藥浴前水被她毀了。

江冷星有潔癖,參照在紫雲宗的定律,外人污染過的水,他寧願捱一夜,也絕不會碰。

把他水弄髒了,姑且抵個一萬,不對,是十萬靈石。

“師兄對不起,我又闖禍了,”田桃立即滑跪道歉,“不過這次我會補償你的。”

她抓住泉沿,四肢默契配合,爬了起來,嘩啦啦的水聲落了一地。

兩手一抖,她再蹲下身擰幹裙擺:“這樣吧,零頭我給你抹掉,你再還我九十萬靈石,如何?”

“不行嗎,那就八十九萬。”

“當然,七十九萬也行的。”

“好好好,六十萬,不能再低了。”

怕他不接受道歉,田桃立即把債款往下壓,然而江冷星就是不理她,還蹲在了她身邊。

田桃:“你還要和我講價?”

面前是一團模糊的白影,竹葉沙沙作響,少年單膝點在地上,微弱的痛吟已壓制不住。

田桃食指戳了戳他:“你還好吧?”

他似乎疼得更厲害了:“嗯……”

她又戳了戳他:“需要我幫忙嗎?”

但沒想到江冷星艱難擡指,拂開她的手,似乎很痛的樣子。

“師兄,你能撐住麽?”

見他不理,真怕折在此處,田桃想把他戳清醒,手指倏地被握住,如浸在了冰水中。

江冷星終于開口:“你再碰,我就撐不住了。”

“啊?”

怕她繼續作亂,他只好提醒道:“……你戳到我了。”

“我戳到哪裏了?”

二人皆蹲下,遮住了為數不多的月光,她亦看不清,僅是手指向前觸碰,分不清部位。

“笨死算了。”

江冷星松開她的手,搖搖晃晃起身,朝着泉水走去。

她在也罷,月黑朦胧,并無好顧忌的,若是忍了這一夜,明日怕是難敵惡靈。

聽他如此說,田桃倒樂氣來了。

冷着臉但會罵人的江冷星,才對味。

“原來師兄月事将近,心煩氣躁,才不理我的對嗎?”

田桃笑着走到他面前:“我懂我懂。”

竹林只延伸至山泉前,泉水四周并未密林遮擋,月光肆無忌憚灑落水面。

漣漪浮動間,磷光閃爍。

窸窸窣窣聲響起,江冷星扯着腰間束帶,虛弱不堪:“把臉……轉過去。”

田桃站在較暗處,頓時一驚:“師兄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你又不是初犯。”

還不了解她嗎,連路上有顆石子都要瞅上一眼,就差嘗嘗味道了。

就沒有什麽是她不好奇的,甚至稍微來個人,就能把她心勾走。

此刻她若看着,他解不了衣。

“行吧行吧,我轉過去了。”

山間翠竹着實是密,她倚在竹下之時,連白潤的臉都藏了起來。

江冷星漆眸望向前方,聽她并無動靜後,又等了片刻,方繼續手中動作。

解寒毒泡藥浴,需身體全部沉浸在水中,他一件一件褪下衣衫,幾乎要被寒意凝固住神智。

正要踏入水中之時,一道聲音響起:“師兄,你全脫光了麽?”

“沒有。”

“咦,那師兄中間這是什麽?”

田桃上下掃視一眼,定格在長腿之間,突然瞪大了眼睛。

江冷星:“……”

他就知道,她若能乖乖聽話,天都能塌下來了。

少年慘白的臉,愣是浮起緋紅,寒毒之夜,雙頰十分罕見發燙。

這一燙,差點連他身上的冷意都要融掉。

他意識清明一瞬,咬着牙道:“……你再看,我把你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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