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撈他

第076章 撈他

皎月時隐時現, 竹影婆娑。

田桃倚在一根細細的竹竿之上,面朝山泉,望着少年身軀沉入溫水之中。

天地為證, 她并非有意偷看。

寒毒纏身時,痛徹骨髓,乃江冷星一月之中最為孱弱之時, 她是怕他一聲不吭淹沒在泉水裏都無人發覺。

他想扔她出去,要有那本事才行。

月色如煙似霧,隔着一段暗夜屏障,她只能看個白皙輪廓,并不能洞見細節。

每當逗弄他, 感受到情緒波動, 才會覺得他是鮮活的, 而非如藏進水底的冰石, 失去顏色且讓人難以靠近。

但話說回來,方才她隐約間,确實瞥見了點東西, 微微隆起, 一閃而過。

為避免把人氣死,田桃閉上了嘴。

如水的月光傾瀉,籠罩着整片山崖,石壁前的溫泉水波蕩漾, 宛如碎裂的鏡面, 響起輕輕的水聲。

暖流包裹住每一寸肌膚, 薄霜一點一滴瓦解, 江冷星凍結的意識方慢慢恢複。

他屏氣凝神,沉在了水裏。

一切聲響被封在水面之上, 唯有藏在水底時,仿佛靜到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雙眸阖上後,漆黑來襲,如同被禁锢在一個地牢中,牆面密不透風,輪番閃過回憶碎片。

事情過去很久,但每隔一段時間會在他腦海中重演,褪色的畫面不斷刷新,再染上腥紅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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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下山時,能聽見有人将此事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陵川江氏一族曾冠絕一時,可一夜之間,千餘人命喪黃泉,只剩江氏小少主……

旁人所津津樂道的,或扼腕嘆息的,像歲月中的一粒沙,落入塵間了無痕跡。

但記得的人,會永遠記得,永遠為此付出代價。

回憶如噩夢般,在腦海中揮之不散,又似一把刀刃,遠比寒毒洶湧,寸寸剜在心間。

連他如枝上春花般,悄然綻放的心事,還來不及燦爛,就一并從心裏剜去。

身為罪禍之一,他沒資格為此抱怨,唯有贖罪。

陷入過往,難以自拔之際,他需要這種狀态去冥想,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可倏然間,一道喧嚷讓他抽離回憶。

隔着水膜,聲音模模糊糊,分辨不清每一個字,但能感覺到很吵很鬧。

不僅如此,下一瞬一雙手探入水下,毫無方向,四處亂抓。

後半夜雲霧徹底散了,天邊月色皎潔,将清澈的泉水照透。

少年一睜眼,就看見細軟的手指從頭頂劃過,勾住他發絲後,立即游移到他臉上。

手指正想要一把抓來,離他唇邊咫尺之距時,被他兩指掐住。

嘩啦一聲,他破水而出,暖融融的水滴四濺,在水面上炸開朵朵細碎的花。

“你做什麽?”

浸潤過泉水之後,少年白皙的身軀越加盈潤,聲音都含着朗潤的水漬聲。

在這深山老林,無異于詐屍驚悚場面之下,田桃猛地被吓一大跳,渾身一抖。

連帶着握住她手腕的長臂也晃了一下,如同下了幾滴雨,砸泉面上。

“撈你啊,”田桃兩只眼睛瞪大,臉上驚恐未消,“我以為師兄淹死了。”

方才她守在一旁,就琢磨了下明早吃什麽,晃過神來之際,山泉中了無動靜。

一身仙服堆疊在旁,江冷星總不可能光溜溜獨自離去,那一定是還在水裏。

于是她趕緊跑上前,趴在泉邊觀察了好一會兒,都不見人起來,才發覺大事不妙。

随後手足無措,連忙撈人,就差扯着嗓子喊陸師弟了。

少年語頓:“你覺得可能麽?”

“有這個概率吧。”

田桃沉思一瞬,十分誠實。

寒毒發作時,別說一池山泉,就連個小水窪都要注意。

不過剛剛她也納悶,怎麽都沒浮起來,感覺更詭異了,真的很吓人好不。

二人隔着池壁相望,話音消散後,僻靜的幽林深處,唯有滴滴答答的水聲。

少年長睫濕漉漉,漆眸蒙上水光,夜風慢慢把水吹幹後,嬌俏面容逐漸清晰明了。

不久前湧動心間的夢魇,被一雙好奇的眸子驅散,但他心跳得卻更快了些。

掌心的布料十分濕冷,想來她剛剛确實心急,兩條衣袖未撸起,就忙于撈他。

沉默半晌,他望向她的雙眸:“在看什麽?”

田桃否認:“沒看什麽。”

實際上,她腦袋未動,眼珠子已上下掃視了幾個來回。

濕發散在他身前,水流沿着輪廓流暢的雙頰滑落,随即一顆顆水珠從下颌滴落。

視線輾轉往下,風景徐徐展開。

軟彈的線條如山脈,水滴順着橫縱脈線流淌,宛若山間小溪,在素月下反射銀輝。

山泉并不深,他起身站立,水面與腰腹齊平,泉水如浪花翻動時,在某個瞬間,視野尤為敞亮。

唉,這真不怪她。

兩人正面相對,想不看見都難。

她腦袋正要低下時,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望天。

江冷星:“不知羞。”

容她片刻就罷了,她竟越發猖狂,膽大妄為,指腹處的臉頰還是冰涼的。

她竟一點也不臉紅。

田桃仰起頭,瞪着夜幕中一輪明月:“師兄,莫激動。”

“還看不看了?”

“就純欣賞一下嘛。”

她裝都不裝了,大膽承認所作所為,江冷星食指點了點她的臉頰,薄薄軟軟的,并不厚。

怎地她的行為卻這般大膽。

脖子仰得有點酸,田桃一臉保證:“不看了不看了。”

“真的?”

她伸出三根手指發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江冷星手指這從她下巴處拿開,但不曾想,手剛挪開,女孩臉又轉過來了。

田桃揉着下巴,不自覺瞥了一眼過去,見他又想動手,便熱心提醒他一句。

“師兄,你——露|點了。”

洇濕的發梢被風晾幹,随着少年的動作幅度,往兩側滑去,身前兩顆紅櫻桃就露了出來。

這次田桃真沒偷看,這是她餘光瞥到的,一片雪白肌膚上,多了兩抹粉色,是非常醒目的。

江冷星立即半身沉入水中,被盯過之處,起了大片緋色,如他此刻雙耳顏色般豔紅。

“你真的很不老實。”

“還好吧。”

在她話音落下時,雙眸被一雙手擋住,掌心殘留的泉水,糊濕了她的臉。

随後少年手腕轉動,推着她的臉轉向竹林:“日後不可這樣。”

即使是他,亦有可能被盯出邪火,更遑論他人,若有不軌之心,她又該如何。

田桃:“嗯嗯,我知道的。”

落在她臉上的手心拿開,視線恢複,但那只手并未完全離開,而是放在她後腦勺處。

“師兄也太提防我了。”

“不得不防。”

“其實我臉皮沒那麽厚的。”

“是的,”江冷星揉了揉她的頭發,“也就比紫雲宗的結界薄一點。”

想到紫雲宗一丈厚的護山結界後,田桃不好意思笑了兩聲,他有時還蠻幽默的。

她正想反駁一下時,腦袋瓜子突然一熱,有道熱流傳來,沿着後腦勺傳至全身各處。

偏頭一瞧,瞥見一點靈光。

原來是江冷星在給她烘衣衫。

剛剛她掉入溫泉中,裙子都濕透了,在這炎炎夏日夜裏,她都沒太注意。

相處久了,不順眼的人都看順了。

“師兄,謝謝你啊。”

田桃背靠在石壁上,身上慢慢有了暖意,突然覺得今夜來得值。

她還以為自己多遭他讨厭,才會一直被疏遠,但此刻明白,是寒毒擾亂他心緒了。

每個月特殊的那幾天,可以理解。

江冷星收回手,沒有出聲,她又多問了幾句,似乎想把這幾日沒講的話,一次性講完。

“我們還要在這待多久啊?”

“有幾成把握能滅掉妖尊?”

“去竭靈池前,師兄承諾教我仙法,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教。”

“算了這些都不提,但靈石得還我。”

“你覺得呢?”

說完後田桃歇了會,江冷星一直沒有理她,她還以為他睡着了,于是慢吞吞轉過身去。

這次她比較老實,用手捂住眼睛:“師兄?”

接着,兩指張開一條縫隙,發覺人是醒着的,看了她一眼,又挪開視線。

“你咋不說話?”

“沒什麽好說的。”

少年寒毒散去後,渾身力道恢複,連開口的嗓音,都有了力量感。

但聲音如白日般凜冽,化作一道冰牆,隔絕在二人之間。

手落在她發頂時,他想了很久。

前路渺茫,尚未可知,妖尊連身在何處他都尋不到,無暇分心其它。

既然選了這條路,就應當走完。

塗山堯說的不錯,他并無資格去摻手小桃妖之事,有她無劍,他只能擇其一。

月夜寂靜,只剩二人的呼吸聲。

田桃十分敏感,察覺到他的變化,湊上前去看他:“就正常聊聊天啊。”

“不必了。”

“你怎麽變臉比翻書還快?”

田桃震驚,就一盞茶功夫,人格分裂般,那些個問句也沒惹到他吧。

她繼續問:“你又要和我絕交?”

“你可以這般想。”

田桃:“不會吧吧吧吧,絕交那可是小朋友才會做的事情。”

江冷星不再接話,長指一拂,幻出一團白霧,迷霧遮掩,确定她看不清時,從溫泉中起身。

撿起地上衣衫披在身上後,霧氣恰好散開,地上映出二人影子。

“絕交也不是不行,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田桃撓頭,走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不給理由不準走。”

忙活了一晚上,美滋滋以為事情搞定了,哪想到空歡喜一場。

清風吹來,少年倏地靠近,攬着她的肩,将她懸空一抱,雙腳離地。

田桃還沒搞清楚狀況之際,就聽見頭頂響起他的聲音:“……你踩到我的劍了。”

江冷星彎腰俯身,将引玉劍撿起,随後往竹林外走,邊走邊将衣衫穿好。

“你真不理我了?”

田桃追在身後,重複問:“要和我絕交?不理我了?”

少年握緊手中的劍,沿着鋪滿落葉的道路往前走,對身後的話置若罔聞。

“最後一遍,真不理嗎?”

要出竹林時,田桃攔在他身前:“你不回答的話,我就當默認了奧,就再也不催債了,但錢記得還。”

她懶得熱臉貼冷屁股,相識一場,察覺到對方情緒不佳,适當哄兩句就罷了。

但要是哄不好,她才沒那麽耐心。

江冷星腳步一頓,側身望着她,小鳥一般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若是一直如此不理她,怕是再無轉圜餘地。

他手指叩了叩劍身,正猶豫不決之際,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阿桃。”

冷月灑落,樹木影影綽綽,路邊安靜的站着一人,一雙淺色眸子望向二人。

那人問道:“阿桃為何在這?”

問的是女孩,塗山堯目光卻落在一旁,衣束半系的白衣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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