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山崖

第079章 山崖

狂風呼嘯, 田桃腦袋瓜子嗡嗡響。

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她倒黴時,吃個餅都能被卷走。

氣人的是, 那餅她一口沒咬,就被邪靈甩到地上,簡直暴殄天物。

更氣人的是, 這群妖祟鬧着玩似的,半路不殺她,非要把她扔到山崖底下,多此一舉。

修仙界就是這樣,危險重重, 指不定哪天小命不保了, 真是朝不保夕。

但患難見真情, 陸師弟非常講義氣, 她剛被扔出去,下一瞬他就不要命地追來。

她心裏的感動,難以溢于言表。

不過陸師弟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進步空間比較大, 所以對于二人一起墜崖的結果,她絲毫不意外。

田桃苦笑連連,眨眼時間,就被濁氣一腳踹到了崖底。

在中途時, 黑霧纏繞, 視野模糊, 陸師弟牢牢護住她, 她毫發未損。

因而在墜地之際,她亦化為盔甲, 挑起師姐大任,想保護陸師弟。

可沒想到,他拂開她的雙臂,強勢又霸道,将她護在了懷裏,用靈盾化解沖擊。

山崖墜地,靈盾很快碎成了玻璃渣子,嘩嘩啦啦聲疊起,堪堪保住二人性命。

随後兩人如一個雪球,從斜坡滾落,莽枝茂葉劃過衣衫,各種聲音糅雜在一起。

“陸師弟”埋在頸窩,低磁喘息聲随之灌入耳中,在每一道鈍響傳出時,他喉間溢出不可抑制的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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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滾了多久,風嘯漸停,他背脊撞進一叢亂草裏後,翻滾得以止住。

田桃一身骨架都要散了,兩眼昏花,睜開眼看見一片重影。

下巴搭在肩骨之上,餘光一片青衫,她第一反應是,陸師弟一身宗服都被翠葉染綠了。

再定睛一看,臉不太對。

俊美面容上長眸緊閉,烏睫濃密,甫一睜開,淺淡褐色瞳眸中映着綠意,以及她吃驚的表情。

“阿桃……”

塗山堯輕輕啓唇,聲音像草絲劃過衣衫般沙啞。

他雙唇紅潤,在尾音落下時,嘴角隐隐溢出血絲,氣息十分微弱。

田桃思緒混亂,她完全沒料到救她的會是塗山堯,但此刻無暇思考原因,救人要緊。

“你有傷到哪嗎?”

她跪坐在草地上,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外衣遍布草痕,暗綠色縱橫交錯。

上邊并無赤紅,瞧不出傷口,只怕是傷在內裏,隐藏在青衫之下。

女孩臉上的焦急一覽無餘,淩亂的發絲垂在臉頰上,除了有點驚恐外,四肢還算靈活。

塗山堯眼眸一彎,聲音含糊不清,偏要反問:“阿桃可有受傷?”

“有啊,被你吓破膽了。”

田桃盯着他蒼白的臉,十分無奈,這副弱柳般的身子,自顧不暇,還非要救她。

這和送死有何區別。

雙手在他身上扒拉了幾下,并未發覺外傷,又聽他呼吸逐漸平穩,才安心下來。

她嘆了口氣:“你傻呵呵笑什麽?”

随後掏出手帕,在他唇邊輕輕擦拭,素白的綢緞慢慢被染紅,如一朵綻開的紅花。

塗山堯笑意加深,想擡手握住她的手腕,卻因無力在半空垂下,指尖從她柔滑的手背劃過 。

他偏頭咳了兩聲,聲線微弱:“阿桃安好,我便無礙。”

“瞎說什麽胡話。”

田桃拿出挎包,翻到底也找不出一顆适宜人族吃的靈丹,全是适合妖修之藥。

“你身上可有保命丹藥?”

塗山堯搖了搖頭,她信不過,怕他腦袋摔糊塗了,便在他腰間、領口探了探,确實啥也沒有。

她摸出祝卿卿送的藥匣,遲疑道:“這你能吃嗎?”

“能的吧。”

“妖修靈丹,确定不會越吃越壞?”

關于這方面知識,她一竅不通,想救人,又怕幫倒忙。

“……不會的。”

田桃半信半疑,從藥匣之中挑出一顆最大的靈丹,正要放入他口中之際,又問了一遍:“你确定?”

“嗯,我答應和阿桃去雲游,自然要活到那時,不會騙你的咳咳……”

聽到這話,她打消顧慮,先喂了他一顆藥,等了一會後,見他臉上恢複一絲血色。

于是又喂了一顆,想喂第三顆時,塗山堯力氣恢複,握住她的手,笑容流露出寵溺:“再喂,真要吃壞了。”

即便靈丹妙藥效果再佳,也不可多食,否則将變成毒藥。

田桃抽回手,把靈丹放入自己口中:“噢噢,那我吃吧。”

這麽好的藥,她也想嘗嘗味道。

靈丹居然還是水果味的,微甜,一點也不苦,可以當糖果吃了。

卿卿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卿卿。

吃完一顆,她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于是又吃了一顆,還想再吃時,手再次被人捉住。

塗山堯掐了掐她的腕骨,提醒道:“阿桃吃多了,也會壞掉的。”

“啊?知道了。”

她先是一愣,而後反應過來,趕緊收好藥匣藏進了挎包最深處。

好東西,省着點吃。

山崖千餘米之高,擡頭不見天,只有一片茂林融在灰蒙蒙的迷霧裏。

四周唯有鳥獸嘶鳴聲,層巒疊嶂,不見半點人煙,要從此犄角旮旯出去,并不容易。

日色西沉,暮色以極快速度降臨,墨色一點一點把翠綠吞噬殆盡。

今日要在此處過夜了。

好在塗山堯調整靈息後,行走不成太大問題,就是走一步要喘兩口氣。

樹下是目前能找到的最佳栖身處,勉強能遮風避雨,燃起火焰之後,暖意彌漫四周。

“阿桃的馭火術很不錯。”

塗山堯目光越過火光,女孩的臉上熏成了紅霞,突然被表揚,雙眸彎成了兩道月牙。

田桃喜滋滋,手指翻轉,又重複施法,仿佛在欣賞自己精妙絕倫的指訣。

十指柔軟,在靈力如冰棱一般淩厲,雖是馭火術,施法時周身溢出寒意。

連飄來的風,都有些涼了。

塗山堯視線定格在她指間:“阿桃的指訣,是自學的麽?”

心裏倏地閃過一個名字,田桃笑着笑着就蹙起了眉毛,擡起手,慢吞吞回道:“是別人教的。”

“阿桃成天和紫雲宗弟子待在一起,哪還有別人。”

“……江冷星教我的。”

鬧掰了已經,可不就成了別人。

“江少俠教過阿桃很多東西?”

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田桃認真想了下,貌似的确從江冷星身上薅到不少羊毛。

紫雲宗時,他教會她劍法,于是她有了自己的第一件護身靈器——抛磚。

進入靈澤秘境後,無意間教給她馭火術,甚至乘坐引玉劍她都融會貫通了。

還有在幻幽林時……

嗐,怎麽盡想這些。

再好,不也還是一聲不吭孤立她。

田桃收回思緒,自誇道:“不多,都是我聰明,學得快。”

塗山堯撿了木枝,挑着柴火堆,眼底氤燃起炫目的橙芒,嗓音低低柔柔。

“江少俠能給阿桃的,我也能。”

田桃托起腮,眼睫一掀,就望見那雙狹長的眼眸,灼灼如桃花。

四周皆是一片濃黑,唯有他身上散發暖光,琉璃般的眸子,仿佛将她融進去一般。

她神色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随即又聽見輕柔的聲線,被柴火烘烤出酥酥脆脆的暖意,穿過夜霧慢慢滲入耳中。

—“他不能給阿桃的,我亦可以。”

“我……”不比他好嗎。

田桃登時噗嗤一笑:“哈哈哈,江冷星欠我靈石,不能還我,你能給我嗎?”

“未必不可。”

“你哪有靈石?”

塗山堯手指一挑,青枝飛入了柴堆之上,燒灼出淡藍焰火。

“每日播種靈植,一月出芽,二月開花,三月一收,可在人、妖兩族售賣,多少都會有靈石的。”

他言語仔細,所描述的,仿佛不僅是靈植由種子到成苗的一生,還有他日後的期待。

田桃心不在焉,驀地想起,她能與江冷星遠程聯系,不如讓他來尋二人。

但想到被他拉黑一事,只好作罷。

求人不如求己,以後還是少指望他。

塗山堯瞥向她游離的雙眸:“阿桃覺得如何?”

“你總是采藥受傷,我怎麽能花你的靈石。”

田桃蹲在他面前:“你身上的傷真沒事嗎?”

待久了,她明白塗山堯報喜不報憂的性格,吐血了都能笑着說沒事那種。

塗山堯手指移到領口處:“有事。”

“啊?”

“阿桃一看便知。”

田桃:“好……”

好吧她想多了。

塗山堯把外衫脫下,放置在一側的樹枝上,身上一件輕薄的中衣,是極淡的淺青色。

他挑開衣領,微微敞開後,雪白鎖骨随之露出,藏匿于青衫之下的肌膚,此刻被焰芒鋪開一層極薄的橘色。

倏地,他伸入衣服下的長指一頓,聲線溫柔幹淨,夾雜着笑意:“阿桃若再不擡頭,我就穿起來了。”

田桃撿了一堆參差不齊的枯枝,抱膝坐在地上,低着頭添柴,乖巧老實。

餘光裏,是他褪下的衣衫。

她總覺得江冷星誤會她了,明明她愛面子臉皮薄,卻總說她厚顏無恥不老實。

“讓我看看傷在哪裏?”

田桃仰起臉,假裝不在意,可火光照得清清楚楚,她臉頰如抹上胭脂紅豔。

“多謝阿桃好意,”塗山堯邊笑邊咳,“我不會有事的。”

“醫家不忌。”

“我怕阿桃把我醫壞了。”

“我沒那麽個能耐的。”

“阿桃不必勉強的。”

“就看一眼。”

塗山堯還想再拒絕,望進那雙清澈的水眸中時,沉思一瞬,才慢慢将衣衫敞開。

只露出了半邊肩膀,和一點弧形胸廓。

廣闊的山崖下,迷霧遮天,茂林深處燃着一簇橘黃火堆,林風刮起,火光飄搖不定。

“很疼吧。”

果然與想象中一樣,他身上藏了很多傷口,只是在近距離接觸時,田桃仍被吓了一跳。

他的左肩上,疤痕遍布,如冬日落葉凋零的枯枝,褪去顏色,毫無生氣,可卻十分僵硬礙眼。

其中有道長痕延伸至衣襟深處,從方向判斷,應當是割向心口的位置。

能看出這些疤痕有一定的歲月,像是鈍刀子割肉,舊傷未愈,又在上面留下新傷。

周而複始,傷痕烙印般,刻進骨子裏,再難除去。

從創口推測,這些傷并非尋常利器導致,似乎是各種靈器共同作用,并且受傷之人當時毫無反抗能力。

再看仔細點,痕跡之上,有各色暗光萦繞,在皮肉間穿梭,使其難在愈合。

難以想象,如此俊逸絕倫的臉,褪下衣衫後,玉白肌膚之上,竟藏着這樣的紋路。

難怪每次相遇,他都一身傷。

想來他定是日日夜夜受此折磨,包括那次與他聯系時,深夜他還在搗鼓瓶瓶罐罐,處理傷口。

“阿桃,不要再看了。”

塗山堯側身避了避,躲開她想往下扯的手。

太醜陋了,不願她染指這些。

田桃眨了眨眼,眸光水潤:“你的傷,都怎麽弄的啊?”

“忘了。”

“說嘛。”

田桃擡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弧度,頓了頓,突然沉默了。

那樣的傷害,任誰都無法忘記,只會成為夢魇,一遍一遍閃過腦海,讓人在半夜驚醒。

可他卻說忘了。

塗山堯将衣衫攏好:“看見阿桃時,就忘了。”

“有人欺負過你?”

“嗯。”

田桃撓了撓頭,思索原劇情,怪她腦袋不記事,完全搜尋不出“塗山堯”三個字,對他的傷一無所知。

她又問:“很多人?”

“嗯。”

“誰這麽壞啊……”

“忘了。”

“他們為什麽傷害你?”

“……”

塗山堯垂下眸子,并未言語。

空氣凝固半晌,再次響起聲音,他緩緩道:“阿桃為何覺得是他們壞,而非我有罪,該受此懲罰。”

田桃往他身側靠了靠,小心翼翼道:“若你有罪,按律行事即可,可那些傷疤,分明是折磨,他們是壞人。”

“而且我相信你。”

聞言,塗山堯笑了笑:“說起來,我與阿桃相處時間不多,你卻信我,阿桃太傻了。”

“既然我傻,那和傻瓜分享秘密,應該無所顧忌吧。”

田桃點了點他的肩膀:“所以他們為何欺負你?”

“阿桃該睡覺了。”

一逃避話題塗山堯就讓她睡覺,想揭開他心裏的傷痕,并非在一朝一夕間。

田桃放棄追問,從挎包裏拿出藥匣,放在他手中:“給你吃。”

“阿桃留着就好。”

“我身上又沒傷,用不着。”

塗山堯手指拂過藥匣,指尖生出暖意:“阿桃在心疼我嗎?”

她點了點頭,唉,誰看了不心疼,況且還是一直付出的他。

“我有個止疼方法。”

“你說。”

“想抱阿桃。”

“……”

田桃:“瞎說,這樣止不了疼。”

抱來抱去,以後她怎麽找男朋友。

心疼歸心疼,禮法還是要講的。

咦,她怎麽發現自己星裏星氣了。

和那人一樣,仿佛把風紀禮法刻在腦門上。

塗山堯洩了氣一般,往後一靠,背脊倚在樹幹上:“我當阿桃傻,原來阿桃是最聰明的。”

田桃指了指他手中藥匣:“你若疼,就多吃幾顆。”

“它們止不了疼。”

“……那怎麽辦?”

“止疼藥放在雲起小築。”

“哪?”

“我住的地方,”塗山堯望着她,“離這不遠,你陪我回去嗎?”

“可是卿卿那邊……”

“阿桃舍不得卿卿姑娘,還是江……”

田桃:“又想瞎說,去去去,明日就出發。”

能怎麽辦,他為了救她墜入山崖,引發舊疾,總不能讓他一直疼着吧。

不過,得先和卿卿知會一聲,不然她心裏會擔心,也不知其餘人如何了,今夜是否在尋她。

還是以為她歸西,就不打撈了。

一切只能等明早在做打算。

塗山堯:“阿桃記得信守承諾。”

“放心,鐵定送你回家。”

“好。”

在四周化了一道結界後,田桃确定不會有怪物闖進來,才枕着樹幹入眠。

她前夜本就熬了半宿,此刻更是累到不行,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塗山堯毫無睡意,俯過身,将藥匣放回了桃紅色挎包之中。

随後,望着身旁之人。

傻阿桃,就這樣睡着,對他一點也不防備麽,還是覺得他身子骨弱,做不了什麽。

長指落在,在她起伏的胸口處點了點,随即飛速抽回。

他亦理不清,是真忘了那些事,還是不願想起,如此便可讓一切止息。

今晚應該是離她心最近的一次,只可惜,上蒼沒有給他機會,在與她初遇之際,就注定了二人結局。

為了把她送回江冷星身旁,他可真是煞費苦心。

不過,阿桃最終一定只會屬于他。

山崖的清晨,空氣泛着涼意。

腦袋被人拍了拍,田桃一睜眼,就被吓醒了。

“陸師弟?”

眼前站在一人,又是驚喜又是擔憂,正是陸師弟。

這個時間點,能出現在這隐蔽之處,可見是尋了她一夜,太讓人感動了。

她一定要和陸師弟拜個把子。

陸師弟:“桃師妹,我們可找到你了。”

“你……們?”

“對啊。”

陸師弟讓開後,他身後倏地闖入一道白影,少年立于一米開外,漆瞳在她臉上劃過。

而後,又落在她身上。

田桃低頭一瞧,自己身上正披着一件青衫,塗山堯就着了一件中衣與她比肩而坐。

她把衣衫還給身旁之人,避免他着涼,特意攏了攏衣角,随後清了清嗓子。

“那個,阿堯他有傷在身,我要陪他回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既然都在這,就不用再回濁心涯告知衆人,省了她一番力氣。

陸師弟一頭霧水:“回哪?”

“他家。”

“我陪他去吧,桃師妹留在這。”

塗山堯起身,将外衫穿好,瞥向少年冷峻的臉:“阿桃答應我了,她陪我去 。”

陸師弟焦頭爛額,這怎麽能行,桃師妹走了,師兄怎麽辦。

師兄一夜未眠,在山崖底下尋了一晚,寒毒還未消散,要是看着桃師妹跟別人走了,那不得當場暈過去。

他連忙回頭,跑到少年身邊,一臉着急:“師兄,你說句話啊。”

少年垂下雙眸,長睫沾着水露,臉色十分蒼白,握了握手中的劍,聲音平淡。

“讓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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