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想她
第080章 想她
熹微初露, 白霧茫茫。
山崖底下青蒼滿目,偶爾幾聲孤鳥啼叫自叢林深處飄出,空氣燦然一新, 宛若露水洗滌一般。
少年雪衣烏發,提着沉寒的白玉長劍,站在一棵野山茶花旁, 花枝映在紫雲仙服之上。
花瓣層層疊疊,淡雅潔白,無暇如羊脂美玉,鵝黃花蕊點綴其中,美得十分含蓄。
在這遍地青翠莽林間, 這叢花樹格外惹眼, 縱使少年站在遠處, 也很難不被人看見。
田桃朝前走了兩步, 她只是瞥了一眼山茶花,仿佛飛鳥掠過樹梢,驚動什麽一般。
少年随之微微側身, 留下一個挺拔的背脊, 高束的發絲微微擋住側臉,露出一點鼻梁和微翹的眼睫。
江冷星一個大活人,說了讓她去之後,竟比這株茶花樹還要沉靜。
她把陸師弟拉到一旁:“哎呀, 你別激動嘛。”
不過是送塗山堯回家, 大夥都沒發表意見, 倒是陸師弟如熱鍋上的螞蟻, 急得團團轉。
“桃師妹,我替你送不行麽?”
“阿堯是為了救我而傷, 吐了那麽多血,我去送才有誠意。”
陸師弟往後一瞥,塗山堯正将外衣束帶系好,低垂着的臉龐失了些血色,氣色的确不佳。
他救了桃師妹,自該感激,可是——“可是江師兄他也……”
田桃知道,陸師弟就是江冷星的小迷弟,處處替他說話,可那人與她都絕交了,少提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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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個幾天會回來的,記得告訴卿卿,我未受傷,別讓她擔心。”
說罷,拍了兩下他急得握拳的手。
這一臉慌張,搞得她不回了一樣。
陸師弟突然覺得自己嘴笨,回頭瞧了下,少年一直垂着眸子,并無要開口的樣子。
他嘴笨,那師兄就是沒長嘴,和河裏的大蚌似的,撬都撬不開。
解鈴還須系鈴人。
行吧,不如讓師兄後悔去。
前往雲起小築之事,便如此商定下來,田桃一刻也不耽誤,即刻出發。
錯身時,山茶花飄來一縷淺淡的清香,她一擡眼,只能望見個冷冰冰的背影。
塗山堯化出蓮舟:“我們走吧,阿桃。”
“好。”
話音剛落,蓮舟如有水波推動,輕輕浮于半空,随後很快飛出崖底,藏進雲霧之中。
直到青綠靈光完全消失于天際。
少年臉頰籠着薄霧,外衫泛起細碎的霜粒,烏瞳緩緩垂下,将長劍收進了玉鞘之中。
陸師弟實在忍不住,吐槽道:“師兄,您這是何必呢,師妹在這時您不說句話,走了又眼巴巴望着……”
他以為江師兄如往常般,聽不得這話,會讓他多讀書少說話。
但稀奇的是,少年此次清清靜靜,提着劍就往回走了。
途徑之處,空氣染上寒意,凍成小冰晶,一路鴉默雀靜。
陸師弟搓了搓兩只手臂:愁禿了。
*
在半路上,田桃就想着,雲起小築,應當是取自詩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到達目的地後,果真如此。
雲起小築藏于僻靜山林之間,由木竹搭建的屋舍,幾間小屋齊排,外加一個院子。
此處宛如一座世外桃花源,簡約不失格調,雅致清幽,外界紛紛擾擾仿佛隔絕在外。
屋後是一片竹林,院前有綠樹,如白練般的溪水從院前淌過,滋潤着靈植園裏的仙草。
一仰頭,天邊雲卷雲舒,光影寸寸移過,風起時萬物躍動,十分自在惬意。
春有百花,夏柳成蔭,秋有碩果,冬能賞雪,四季風景輪番變化。
一言蔽之,此地不錯。
田桃在院裏等候,順便東瞧瞧西看看,琢磨着日後她亦尋個好地,開辟間院子。
“阿桃。”
塗山堯已經換了一身衣衫,墨發半束,寬松的衣袍披在雙肩,素白中衣腰束收攏,箍出一截勁瘦的腰肢。
他這身打扮,此景中并不突兀。
這與男主齊平的顏值,居然不是主角團一員,這個世界,還藏着多少美男是她不知道的。
田桃短暫欣賞一瞬後,關切道:“止疼藥吃了麽?”
“若我吃了,阿桃就要走了麽?”
柳枝拂過水面,蕩漾起一圈圈漣漪,漂亮的長眸中浮起不安,褐色瞳仁在日色中,顏色又淺了幾分。
他聲音十分清朗,湧動着異樣溫柔,和煦的溫度中,隐隐讓人心悸。
不過他的言語,負能量滿滿,像随時會被人抛棄一般。
田桃起了憐愛之意,吓唬他:“你若不吃藥,我可就走了啊。”
塗山堯被她逗笑了,睫毛顫抖,眼眸深邃又有蠱惑力:“藥是外敷的,不可食用。”
“那你敷吧,我外邊等着。”
她擺擺手,搬來一個小矮凳,準備在院子裏坐下。
那些觸目驚心的疤痕,是屈辱的象征,無人願意讓外人瞧見,心思細膩的塗山堯也是如此。
所以她此番拿捏住了分寸。
然而,修長的身軀在她面前蹲下,外衫迤地,塗山堯仰視着她的雙眼:“阿桃不幫我麽?”
田桃:“你不是不讓我看……”
“我改變主意了。”
竹屋左邊第二間,是塗山堯歇息的房間,和外表的簡樸相比,裏邊擺滿了東西。
木架上多是些藥罐,按照瓷瓶顏色,從小到大排列,井然有序,強迫症患者笑了。
與之相望的,是四層之高的書架,粗略浏覽過後,發覺大部分是醫書,分門別類,名目齊全。
房間內充盈着淺淡的藥香,宛如雨後艾草的青澀氣息,沁人心脾,不由得讓人心緩和下來。
不過田桃滿腦子想的是,臨走前薅點東西,安慰一下她日漸幹癟的小挎包。
“阿桃不過來嗎?”
塗山堯已經坐在了床邊,外袍搭在衣架上,只着了一件中衣,長指絞上了腰間的兩條細帶。
“來啦,”田桃走上前,指着藥架暗戳戳道,“你東西真不少。”
她的小挎包,就如一個寶庫,只要庫存滿了,心裏就會有極大的滿足感。
當然,她不好意思明要,只能看對方的領悟能力和自覺了。
“阿桃想要?”
“一般般吧。”她假裝一臉不在意,藏好一肚子小心思。
随後又道:“不過,你願意送的話,我自然不會拂了這份好意。”
“那就要看阿桃今晚表現了。”
“啥表現?”
田桃一轉身,就瞥見床上之人,解開了腰間束帶,長指捏着兩側衣領,一寸一寸往下拉。
白皙長頸之下,雙肩寬闊,餘光下沿,是微隆的胸膛輪廓,春光無限好。
再往下……她默念禮儀兩字。
江冷星曾言,守規矩知禮法,做人要老實本分,不能什麽都亂看。
她低頭盯着床前的矮桌,青白瓷瓶中,膏體透明,站得近了,藥香越濃。
一切準備就緒,正等着她上手。
田桃拿起瓷瓶,眼神閃躲:“停,別着涼了。”
“此時正值夏日,阿堯并不覺得冷。”
塗山堯手一伸,拉着她手腕坐在床上,将她手中的瓷瓶奪去:“阿桃後悔了嗎,不願幫我塗藥。”
“沒有……”
“既然願意,為何不擡頭?”
她随口胡謅:“我在想,你這藥管效嗎,會不會越塗越疼啊?”
說完,擡起臉,烏溜溜雙眸瞪大,臉蛋如熟透的蘋果,燙得冒氣。
女孩身體僵硬,緋紅蔓延至眼尾處,目光十分透徹,視線只敢停留在他臉上。
塗山堯唇角微彎,仿佛知曉她的羞怯,卻假裝不懂,繼續手中動作。
素白色中衣輕薄,順着流暢的線條下滑,堆疊在腰腹處,抽出兩條手臂,将藥膏遞到她手中。
“阿桃親口說的,醫家不忌。”
“哦……”
昨夜患難見真情,她情急之下說了幾個字,可如今在他房中,只有二人,氣氛蠻怪的。
田桃視線下滑,心裏的羞意飛快被他身上的疤痕驅散,在他的心口,如想象中那樣,有一道很深的口子。
仿佛要把他心髒挖出來一般。
其餘的傷口自是不必說,甚至難以描述,像一張破爛的漁網,雕刻在了他身上。
喉間一哽,她扣着瓷瓶,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轉了話題:“你平時也會修煉?”
想着他缺乏鍛煉,身軀較為瘦弱,但目前而言,身材很可觀。
忽視那些傷痕的話,這是一副飽含力量的軀體,和他臉上慣常浮現的柔意反差感極大。
塗山堯盯着她的臉:“不像麽?”
“不太像。”
“看來阿桃不夠了解我。”
他驀地傾身而來,胸膛幾乎蒙在臉上,手指往前一伸,探向她的腰間,田桃吓得往旁邊挪去。
下一瞬,手指繞過她的腰間,從木桌上拿起一根木片,低啞的笑聲在頭頂炸開。
“難不成阿桃想親自用手?”
田桃縮成一只小雞仔:“嗯?”
塗山堯把木片插入瓷瓶中:“就算阿桃願意,我可不願意。”
她後知後覺,木片是用來塗藥的工具,否則她就要用手指了。
“什麽願意不願意,你拿東西喊我就好了,湊這麽前,小心我揍你。”
田桃舉起了拳頭,以示警告。
塗山堯:“阿桃莫要太敏感了。”
啧,她真是太不經逗了。
桌旁的木窗推開,夜風悄悄灌入,沖淡了一室的藥香,撩起女孩長長的發絲。
塗山堯挑開在頸窩打旋的發梢,身前傳來酥酥麻麻的癢意,目光下垂,柔軟的發頂蹭着他的下颌。
夜色靜好,燭火葳蕤,這短暫時光,是他一生中難得的,祥和而美好。
封印在地崖時,炎火炙烤,他一日不曾安寧,幸而沖破封印,遇見了阿桃。
往後歲月更疊,日日夜夜如此,大概也膩不了。
田桃塗得認真,目光在傷口和藥膏之間輪轉,木片挖了一勺藥膏,如攤餅似的,沿着傷痕的形狀抹去。
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前胸和後背都上了藥,青白瓷瓶中空了一大半。
“還疼嗎?”
她擡起頭,左右扭了扭脖子,就撞進一雙彌漫着溫柔和笑意的眼眸中。
塗山堯笑而不語,掀開被子,長指勾住褲腰邊緣,正要往下褪。
田桃愣住:“啊,下面也有?”
“有……”
怕她胡思亂想,他補充道:“未傷及要害,可懂?”
田桃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懂吧。”
“阿桃,懂得什麽?”
塗山堯望着她,尾音微微上揚,目光微微發燙,落在她的臉頰上。
“少廢話,還塗不塗了?”
田桃木片敲着瓷瓶,一臉催促。
心想,這人要是江冷星,膽敢這麽逗她,信不信她把他褲衩給扒了。
塗山堯将薄被攏在身上:“腿上不過是些小傷,不礙事。”
“疼的話,記得塗。”
她将藥膏擱置在桌上,塗藥也是力氣活,腰酸背痛,手臂又酸又麻。
從窗臺遠眺,天已然黑了。
不出意外,今夜要歇在雲起小築,是明日回去,還是後日?
說起來,她不記得來時的路,讓塗山堯送她怪麻煩的,要是有人要接就好了。
卿卿、陸師弟還有山主,她都聯系不上,唯一能交流的,就剩江冷星。
好氣,她寧願迷路,都不會再給江某人打電話了。
啥人啊,居然搞絕交。
待藥幹後,塗山堯将衣衫穿好,縱橫交錯的傷痕悉數被掩藏,随後将束帶系好。
視線一偏,女孩正坐在床前,兩手托腮,不知在沉思什麽,不過她眼眸亂轉,似乎在罵人。
“阿桃?”
田桃回過神:“你要睡了嗎?”
“不,”塗山堯把被子攏到了床角,“我想阿桃陪我聊會天。”
在這山間靜谧氛圍中,燭火搖曳,木屋烘成淡淡桔色,很适合夜間茶話會。
說是聊天,但大部分時間,田桃作為傾聽者存在,低柔的嗓音緩緩響在耳畔。
—“正如阿桃所見,我身上的傷是在同一時期被不同人所傷。”
“他們用的是人族靈器,烙下傷痕後難以愈合,畢竟很長一段時間我無反抗能力。”
“之後我逃出來了,師父可憐我,救我性命,他是重情重義之人。”
田桃見他眼底的光亮慢慢黯淡,雙唇微啓,并未言語,繼續聽他講述。
“後來那群人找到了我和師父,把他殺了,但他老人家臨死前把我送走了。”
“是我連累了他。”
說到這,塗山堯問道:“師父被人殺了,我該報仇嗎?”
田桃沉默着點點頭。
不知想到什麽,他笑了笑:“是的,我是這樣做的。”
她好奇道:“你怎樣做的?”
“阿桃該睡了。”
話音一落,她腦袋倏地一陣眩暈,倒在了床邊。
一道聲音自耳畔傳來,但她已然聽不見:“沒怎麽做,不過屠殺了幾個仙門罷了。”
夏日夜雨,降臨得很突然,院中沙沙作響,窗臺映下深色雨斑。
後半夜有點涼,冷氣倏地灌入室內。
塗山堯低垂着臉,望着床前恬靜的睡顏,随後翻身下床,将女孩抱在床上,拉過被子将她蓋好。
他的目光久久難以挪開。
這是最後一次,能這般陪着你。
下次再見,不知你該如何想我。
江冷星大概覺得我是故意搶走你,想得到你,才會三番五次挑釁他。
錯了。
我要你們相愛,愛得難舍難分。
他深深吸了口氣,清甜的桃子香氣灌入心間,欲形成記憶刻進心裏。
這一夜,權當是對他的施舍。
*
濁心涯。
盤踞山間的惡靈被一道道劍氣劈成了黑煙,消逝于天際,危機已解除。
但山崖上,并不寧靜。
祝卿卿正在和陸師弟讨論田桃之事,不明白事情怎麽就朝此方向發展。
“昨日我還和小桃子說話,突然就墜入山崖,尋了一夜不提,好不容易尋到人,我還沒瞧上一眼,她怎麽就跟人走了。”
白飛鷺也是個護短的:“桃護法她傷着沒?”
陸師弟一一解釋,安撫道:“桃師妹她好得很,倒是塗山公子受了傷,師妹便送他回去了。”
“你不攔着她嗎?”
“我攔了,是江師兄他沒攔。”
三個腦袋湊在一處,陸師弟超小聲道:“桃師妹最怕師兄,哪想到師兄他就這樣讓師妹走了。”
祝卿卿:“怎會如此,師兄他心底不得發酸。”
“唉,二位有所不知,師兄和師妹絕交了。”
“絕交???”
“你們忙,這件事忘了告訴你們……”
陸師弟一五一十把講了一遍,聽完後,各有所思,但有一點比較認可的是,此事江冷星責任最大。
三道視線一轉,滿院子尋找少年身影。
妖舍東南角,有一個野桃樹,此時正值夏日,樹枝結滿了野桃子,青色表皮上染着淺紅。
樹下站着個少年,臉頰融進夜霧,眉目不清,但明眼人觀察出,他目光粘在桃子上。
桃樹影子落在白衣上,襯得他側影落寞,安靜得自成一派。
這還不明白——睹桃思桃了。
小桃子不回來,總感覺缺了點熱鬧,沒有人能在耳邊叽叽喳喳,可可愛愛了。
三人一合計,想搞點事,于是派陸師弟上場。
沒辦法,誰讓陸師弟嘴皮子厲害,最能一針見血,擊中要害。
陸師弟假裝練劍,練着練着就跑到桃樹旁了,嘆息道:“唉,山間的野桃子,哪有桃師妹甜。”
少年置若罔聞,不搭理他。
白日在山崖下,陸師弟手指被野枝割傷了,不便拿劍,幹脆也不裝了收起劍。
他繼續出招:“師兄,桃師妹和別人走了,你就不怕她受傷嗎?”
江冷星:“塗山堯不會害她的。”
淨心鏡有指示,所信仰之人,即使自己丢了性命,也絕不可能傷害對方。
這點,他是有想過的。
陸師弟上前一步:“師兄不是不懂桃師妹,誰對她好,她就向着誰。”
不理是吧,只好放大招了。
“師兄也瞧見了,今早她身上蓋着塗山公子的外衫,桃師妹招人稀罕,大夥都能看出,塗山公子喜歡她。”
“兩人待在一處,萬一咕嚕咕嚕……”
陸師弟特地模糊後邊的話,但前情鋪墊好,已給足暗示。
少年手指摸着近前的一顆野桃子,猛地手腕一顫,竟把那顆未熟的青桃子拽了下來。
手指收攏,把小小的青桃緊緊握在手裏,毛絨絨的果毛刮蹭着他的掌心。
萬一,會發生什麽呢?
陸師弟還要開口時,冷眸倏地掃過來,将他焦急的心,推向另一個焦急的極端。
江冷星瞥向他的手指,輕飄飄吐出幾個字:“蜂炎刺,有劇毒。”
“師兄這是何意?”
“感染蜂炎刺後,性命不保。”
陸師弟愣住,抱着手趕緊往回走,難怪覺得食指發燙發麻,原來是中毒了。
并且,會丢性命的。
濁心涯霎時炸開了鍋,救人要緊,這下誰都無心思再想那個出逃的小桃子。
陸師弟:“祝師姐,你得救我。”
祝卿卿捉過他的手,仔細看了看,創口細長,略微紅腫發黑,的确是中毒的跡象。
只是,她學識不如師兄淵博,并未聽過蜂炎刺,更無從解毒。
陸師弟:“白妖主,你得救我。”
白飛鷺檢查了下他的手指,試着解毒,但毫無用處,對于醫藥,他向來一竅不通。
見二人搖着腦袋,陸師弟心間發顫。
嗚,要死了嘛。
他自個感覺不到太大異常,在得知中毒前,還是生龍活虎的,可師兄是不會騙他的。
于是,他抱着手臂走到白衣少年旁:“江師兄,你得救我。”
這麽一會功夫,江冷星已經離開野桃樹,坐在屋檐下的回廊上,拿出書卷仔細翻看。
他目光落在淡黃的書頁上,頭也不擡:“飛天澗,有解毒之藥。”
陸師弟松了口氣:“那就好,有救了。”
聽到有解藥,他感覺自己活過來了,臉上露出笑臉,但下一瞬,少年又冒出一句話。
“采摘解藥,需要木系法術。”
陸師弟:“師兄,你那麽厲害,這點小問題應當難不住你吧。”
“蜂炎刺解藥較為特殊,若強行采摘,會失了藥效,此事不可冒險。”
少年一連說了幾十個字,長睫下垂,說話間不自覺輕顫,如蝴蝶振翅。
這下把人難住了,這一打眼望去,各個修為不低,但哪有木系修者。
陸師弟心涼了半截,坐在椅子上:“完蛋了。”
祝卿卿:“別擔心,小桃子就會木系法術啊。”
田桃真身白桃,天然木系修者。
對啊,怎麽忘了桃師妹。
陸師弟心情跌宕起伏,終于放下心來:“等桃師妹回來,我們一起去飛天澗。”
江冷星手指翻着書頁,幽幽道:“你的傷拖不得。”
陸師弟舉起手指,在燭燈下盯着那點小傷口,有一種錯覺:再不治療,傷口就要愈合了。
“應該沒事吧……”
“蜂炎刺劇毒之物,高階修士亦可被其所傷,時間越久,越難解毒,輕則廢了手臂,重則失去性命。”
江冷星目光在書頁墨字上劃過,口中耐心解釋,聲音輕緩,不疾不徐。
這乃陸師弟短時間內,聽他講過的最長一段話,心裏感動至極,江師兄果然是關心他的。
只是這話之意,是要立即找桃師妹回來,但誰去找又是個問題。
雲起小築在哪,衆人皆未聽過。
祝卿卿:“我去吧,小桃子會聽我的。”
白飛鷺攔住她:“不可,你又不識路,不如我去,我是山主,我去接她。”
陸師弟:“我去吧,屆時我與桃師妹直接去飛天澗。”
就在幾人商量不出結果時,少年兩指一挑,合上書卷,神色自若。
他低聲道:“我去。”
三臉一懵:“啊?”
江冷星找補似的,解釋道:“陸師弟的傷要緊,我去快些。”
說完他立即起身,抓過手中的劍,單手一撐,翻身一躍,落在了院子裏。
濃黑的院中,清鳴聲響起,一道刺眼流光閃爍,長劍出鞘,在低空中劃開一弧,而後穩穩定住。
陸師弟越來越迷糊了:“師兄何時去?”
少年飛身踩在劍上,眺望着夜色,嗓音如出劍動作利落——“現在。”
陸師弟:師兄好在乎我!
*
雲起小築。
田桃難得躺在軟床上,睡了個好覺,耳畔倏地響起一道聲音。
“早啊,阿桃。”
這音量太近,如貼耳說的一般,她立即蘇醒,待看清枕邊的臉時,睡意全無。
“呀!”
咚的一聲,她吓得跳下床去。
完蛋了,她居然和塗山堯在一張床上,她上下檢查自身,順便掀開他剛蓋上的被子,掃了眼他全身各處。
幸好,兩人睡前什麽樣,現在就什麽樣。
但她還是氣得不輕,入睡前她明明是在床下坐着,哪可能爬上床。
她招出抛磚,揮舞了下,空氣中掠起一道呼嘯聲,差點就要給床上之人來一鞭子。
但念在他是病人,只好作罷。
塗山堯見她一醒來就這麽大的火氣,笑得前仰後俯:“阿桃冤枉我了。”
他拿過外衫穿好:“我都傷成這樣,能做什麽。”
說罷,他咳了兩聲:“咳咳,昨夜有雨,我怕阿桃冷着,便讓你睡在床榻上,一人一個枕頭,我沒蓋被子。”
田桃仔細一瞧,确實有兩個枕頭,醒來時自己把被子卷成了一團,塗山堯一點也沒挨着她。
她收好鞭子:“若有下次,你就讓我冷着吧。”
“好。”
像是為了哄她開心般,塗山堯特地說送她點東西,比如木架上的靈藥。
“阿桃喜歡的,拿走就好。”
田桃也不跟他客氣,徑直往補藥方向走去,但想着他時常需要進補,于是指着木架最上排:“那是什麽藥?”
“山間多野獸,是毒藥。”
“我就要這個。”
“阿桃多拿些補藥吧。”
“毒藥我讓別人吃,哈哈哈。”
她想到了蛛無戒,一想起那只黑蜘蛛就來氣,正愁沒法子治它。
“那就拿一瓶。”
“一瓶哪夠。”
“好了,三瓶不能再多了。”
田桃扒開挎包:“多來點嘛。”
塗山堯無奈,把一排的紫色瓶瓶罐罐送入她小挎包中:“只有青白瓷瓶是補藥,其餘的是毒藥,阿桃不可誤食。”
“知道知道。”
田桃收好挎包,十分滿足。
随後她又在屋子裏轉了轉,想再搜羅點東西,這兒物件那麽多,重複性也很高,多拿點不礙事。
“阿桃拿着這個吧。”
塗山堯怕她把雲起小築搬空,挑了一把高階匕首給她,她手中那根桃木枝,壓根傷不了人。
田桃接過匕首,抽出一看,差點被寒光閃到了眼,如月牙般的弧形,刀刃十分鋒利。
握在手中很是靈巧,與她相配。
“哈哈,謝謝阿堯。”
塗山堯:“不客氣。”
在屋內悶了一夜,田桃立即跑到了院子裏,正好試試手裏的匕首。
她踮起腳,輕輕一劃,一段柳枝就被割了下來,幾乎沒有用太多力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削鐵如泥。
收好靈器,她拿着柳樹枝,編了個花環戴在頭上,但沒消幾下,就被柳葉弄得頭癢。
“阿桃啊……”
塗山堯萬般無奈地笑着。
“別光顧着笑,你快瞧瞧我頭上是不是有毛毛蟲。”田桃總覺得腦袋癢癢的,在他面前蹲下。
“沒有,都是些碎葉。”
“在哪?”
“我幫阿桃摘去。”
她正等着人幫忙時,雙肩突然被捉住,把她從地上抓了起來。
一個站不穩,她後退幾步,撞在冰冷的懷抱中。
“阿堯,你真的……”別鬧了。
田桃擡眼一瞧,突然止住了話。
咦,塗山堯就站在她前面啊。
那後邊的是誰?
她眯着眼轉身一看,倏地對上一雙清冷的眸子,少年一襲雪衣,正低着頭望着她。
“怎麽是你?”
這人不是和她絕交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