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尋她
第081章 尋她
山間清早, 天色清淡。
野鳥啼叫聲劃破天邊,略微有點刺耳,更遑論憑空冒出一人, 連青翠的小院都顯得擁擠。
少年的到來毫無預兆,且無聲無息,長發絲毫不亂, 眸色平淡,像是從濁心涯散步散到這來的。
但仔細一瞧,能察覺到些許匆忙的痕跡,他身後的木槿樹枝,枝葉繁茂, 滿樹紫紅花朵, 此刻卻如同禿了一角。
宛若卷了一陣狂風, 刮落幾朵含羞待放的花苞, 溪面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鋸齒形的碎葉。
是他和引玉劍造的孽麽?
田桃不知,但她心裏可記仇了。
昨日對她愛答不理,今天就讓他知道什麽叫高攀不起。
雙肩被捉住, 她抖了抖手臂, 下巴一挑,不屑一顧:“你來幹嘛?”
她小臉朝天,鼻孔瞪人,一副趾高氣昂模樣, 雙瞳充滿蔑視。
少年比她高處不少, 眼睫一垂, 輕輕巧巧将她的小花臉收入眼底。
十二個時辰未見, 她眼睑下的烏青已不見蹤影,雙頰在日光下曬出紅暈, 白裏透紅,開口時聲音十分清亮。
貌似,昨夜她歇息不錯。
是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之人,何時輪得到她,天塌了她也能翻個身繼續睡。
沉冷的目光在她臉上繞了一圈,近日築起的冰牆仿佛被潑了一盆春水,無聲地融化着。
Advertisement
牆塌了,人就進來了。
田桃脖子仰累了,但不能失了氣勢,提了提嗓子:“怎麽不說話,啞巴了?”
“……”
一夜之間,她脾氣倒是暴漲不少。
長指挪到她後頸上,在凸起的骨節處敲了敲,她腦袋順勢往下低,而後又被兩指掐住。
少年一手捉住她,另一只手往她發髻上移去,四處撿了撿,指間多了幾片嫩綠的柳葉。
指腹凝出一縷銀絲,綠葉即刻化成一團灰燼,消失于晨霧中。
動作一氣呵成,田桃來不及拒絕,瞬間輸了陣仗,接着奮起反抗,想撬開落在後領的手。
“幹嘛,我們已經絕交了喂……”
話未說完,随後寒冰般的兩指一提,将她藏在了身後,順便把她想探出的腦袋推了回去。
看看,明晃晃的恃強淩弱。
沉默半晌,少年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但不是說給她聽的。
“我來接她回去。”
一雙墨瞳掃向青衣修士,聲線清冽幹淨,如無瀾湖面,似乎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之事。
是告知,而非詢問。
老實講,田桃是想回濁心涯的,可乖乖回去,仿佛遂了他的意,搞得好沒面子。
“你算老幾,憑什麽聽你的?”
說了三句話,沒一句給他好臉色,江冷星不動聲色,頓了頓,轉身盯她一瞬。
旋即,他緩緩開口,言之有序:“師尊有令,出門在外,當以前輩為大,就憑這一點,師妹可懂?”
潛臺詞——他乃紫雲宗大師兄,算老大。
田桃啞口無言:“……”
絕了,這人腦袋靈光。
當初為套近乎,喊了他幾個月的江師兄,撈了不少好處,不料今日竟被他反将一軍。
真是沒有一句師兄是白叫的。
回去也行,但需和塗山堯說一聲,他童年不幸,導致心思敏感脆弱,舊傷未愈,獨居于此,怪孤獨的。
田桃從少年身後鑽出來,承受着盯在後腦勺的視線,一步一步走上前。
“阿堯……”
她還未想好怎麽開口,根據他粘人的性子,怕是三言兩語道不了別。
可意外的是,塗山堯并未開口挽留她,反而十分理解道:“阿桃能與我共度一日,夠我回憶了。”
“随江少俠回去吧。”
“別讓祝姑娘他們擔心。”
琉璃淺褐色雙眸望着她,每一個字都很簡單,可眼神中似乎藏着不舍,仿若再也見不到了般。
但很快,這份寂寥情緒消失,化成他唇角溫柔的笑:“阿桃,後會有期。”
他一身青衫站在竹屋前,衣擺處的細綠竹葉繡紋閃爍着光,院子裏的靈植恣意生長,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田桃想,他日後生活也會如此。
她招了招手:“好好養傷呀!”
随後轉身離去,和江冷星一同踏出院子時,身後響起一道聲音,塗山堯立于遠處,如紫雲宗初見那日,叫了她一句。
“阿桃。”
田桃回頭看去:“嗯?”
青衣修士目光柔和,只是輕輕一笑:“無事。”
……
在二人離去後,雲起小築沉寂半晌,又來一人。
準備來說,到訪的是只妖,還是只柳樹妖。
山間路繞,柳妖卻熟門熟路,避開熟人,悄無聲息來到院子中。
她着了與柳葉同色的衣裙,打扮豔麗,邁着蓮步,腰肢扭動着,格外柔軟。
來人正是柳飄飄。
與竭靈池頻繁展露的蠢相不同,此刻她這雙美眸中,盡是計謀。
她畢恭畢敬,朝青衫男子行禮:“尊主。”
塗山堯把玩吊着紅繩的葉片,指腹沿着刻痕拂過,不知沉思什麽。
柳飄飄的出現,在意料之中。
葉片摸得發燙了,他才收入懷中:“事情辦得如何?”
柳飄飄:“如尊主所料,江冷星會來雲起小築,他是昨夜動身的,今清曉時我便将蝕心蠱融進他經脈中了。”
“昨夜?”
“是,昨夜子時剛過,他就獨自一人離開濁心涯,我怕他驚擾您與……桃姑娘好夢,故拖了他一段時辰。”
塗山堯嗤笑一聲:“他比我預想中心急。”
“這對尊主而言是好事。”
柳飄飄想起白衣少年穿行夜色中的身影,不解道:“屬下不懂,為何要多此一舉讓他中蠱,未免誤事……”
“不該問的別問。”
“屬下多嘴了。”
回複完命令,柳飄飄就無待在此處的理由了,四處望了望,掃向那雙燦若桃花的眸子。
她鬥膽走上前,聲音柔媚:“讓桃姑娘來雲起小築,方法多得是,尊主何必用自己的命去救她。”
“舊傷還未好,落了新傷,多讓人心疼。”
說話間,她細嫩的長指滑到男子衣領邊緣,輕輕揭開一角,瞥到一片中衣。
再想将衣衫往下扯時,手指被一道靈力震開,塗山堯睨着她,眸光冷漠:“別再有下次。”
柳飄飄立即垂下眸子:“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皆言江冷星是冰山砌成的,可為何眼前之人,未修無情道,卻也如此冰冷。
為他做了這麽多,都捂不暖麽。
*
霧慢慢消散,遠山如黛,似有仙人執筆,一點一點為山巒添上青白二色。
田桃走在少年身後,望着他板正的背脊,特別想笑,但忍住了。
大夥都瞧見了,這次她啥也沒幹,是這人從濁心涯趕來,求她回去的。
雖然他沒說求字,但師兄師妹的小花招都用上了,心肝黑乎乎的,就當他是在求和了。
絕交的二人,先低頭的一方,就是把自己的面子遞給對方手中,任由被蹂|躏。
逮着這個機會,能讓江冷星丢臉,她巴不得戲弄一番。
田桃小跑着追上前,與他長腿速度一致,抱起兩只手臂,站在他面前倒退着走。
“呦,呦呦呦,誰啊這是?”
她砸吧了兩下嘴巴,目光在他臉上游走,發誓要在雙清冷眼眸中找出一絲窘迫。
江冷星提着劍,眸光從她頭頂擦過,看向前方的路,仿若未瞧見餘光裏活蹦亂跳的身影。
他臉色冷白,隐去心緒,氣質疏離,拒人千裏之外般。
可此時此刻,在田桃眼裏,這人就是輸了,勢必要撕開他的冷面。
她占領面子高地,嘴巴叭叭不停。
“特地來接我的?”
“願意搭理我了?”
“知道錯了?”
“你好丢人啊。”
清脆的嗓音,一字一句灌入耳中,少年想不聽見都難,眼眸稍微一垂,就撞進她憋笑的雙瞳。
千山初醒,她的眼瞳映着遠處高山,層巒起伏,宛如波浪蕩漾,一雙笑眸如花綻開。
雙唇一張一合,水漬洇在唇瓣上,仿佛塗了花蜜一般甜。
可是她的話,半點也不饒人。
“師兄嘲我臉皮厚,哈哈哈那也總比師兄臉都丢了好哈哈哈……”
她把自己逗笑了,似花枝亂顫,衣裙上多餘的飄帶随風揚起。
但人一旦得意忘形,就會倒黴。
田桃一直笑着倒退着走路,腳底一不小心踩了顆石子,差點将她絆飛到天上去。
笑容仍殘留在臉上,人卻已經向後仰去。
江冷星勻速往前走着,側着眸子懶得搭理她,倏地察覺到她的下墜,來不及止步,差點一腳踩她身上。
幸而注意及時,他長腿讓開,撲在她身上,随後兩臂向後環繞而去,堪堪把她攬住。
随即隔開二人距離,把她提好,扔到身旁,讓她正常走路。
田桃臉上的大笑轉成尴尬,好險,差點給江冷星拜個早年了。
要是她真摔了,自己都要先笑上一場。
少年做了件好事,瞥到她臉上的窘态,壞兮兮地添了把火。
他不懷好意道:“你也好丢人。”
田桃:嚓,剛剛還是罵輕了。
這不被他尋找機會,一點也不饒過她。
“是是是,我丢臉,總比某人口是心非要強。”
她不服輸,想扳回一局:“一日前倔上天,現在人不也萎了。”
江冷星:?
他真想摸摸她的心,再敲敲她的腦袋,看看還藏着多少驚天語錄。
無奈,他只好搬出早已拟好的謊:“是陸師弟要尋你。”
田桃一愣:“他找我幹嘛?”
“回濁心涯便知道了。”
“少來,你別抹不開面子,讓陸師弟背鍋。”
“我沒有。”
“你嘴硬。”
“……”
江冷星實在講不過她,一把将她捉到面前:“那你說說看,我為何非尋你不可。”
答對了,他便認。
黑沉的眸子噙住她,田桃仰起臉,盯了他一眼,少年面如美玉,無可挑剔。
尤其是俯視人時,簡直讓人沉溺其中。
她飛快挪開視線,口出狂言:“你神經呗,我哪知道。”
情緒反複無常,他也覺得自己是神志不清了,才會任她如此說。
江冷星長指一松,将她放開,提着劍一直往前走。
田桃也不追他,取下脖子上的靈葉:“路途遙遠,我懶,我劃船回去。”
要一直持續占據上風,就要擺出自己的姿态,絕不依賴他。
除非,他跪下求她!
好在塗山堯送她的靈葉,能化作蓮舟,不用蹭引玉劍的順風車了。
少年步伐一頓,轉身望着她,有股看戲的意思。
但田桃毫無察覺,化出蓮舟後,她繼續用靈力催動,讓其可在雲海暢游。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蓮舟并非能随意驅動,需借助強大的靈力,她那點微薄的法術,連讓靈舟擡起一寸都難。
江冷星已經看過來了,她維持表面平靜,兩根食指并攏,指着蓮舟:“急急如律令!”
“如意如意,順我心意!”
“芝麻開門!”
好氣,他還在看,可她已經想不出口訣了。
田桃正繼續逞強時,前方遙遙傳來一聲輕笑,十分微弱,她懷疑江某人在取笑她。
“笑屁啊。”
然而話音未落,清風一動,咻的一聲,一把玉劍靈巧飛出,繞她轉了三圈,像是在故意顯擺一樣。
她正要破口大罵之際,引玉劍驀地乖巧停在她腳踝處,相隔地面不過兩寸距離。
只要一擡腳,她就能站上去。
怎麽,這是在給她遞臺階嘛。
這樣的臺階,走上去也會很丢人吧。
田桃臉一熱,面子上挂不住,在此人面前,她真是要贏到底。
她一副拽拽的模樣,輕輕踢了踢引玉劍:“怎麽,咱們江修士是要請本小妖登上你的寶座麽?”
江冷星遠遠走近,雙眸盯着她臉上的拽樣,心底發笑。
還胡謅他,她才倔得和驢一樣。
臉紅透了,嘴遠比看上去硬。
餘光瞥見少年靠近,田桃低下頭,發絲落在右耳上,但擋不住通紅的耳廓。
她想耍帥乘蓮舟回去,還計劃好了一路超他車,讓他吃車尾氣的,哪想還是要靠這把劍。
江冷星倏地站在她身側,她不禁往旁邊挪了挪。
想着他會奚落一番時,腰間忽然一緊,幾根手指掐着她,和拔蘿蔔一樣,把她拔到了引玉劍之上。
“站穩。”
清冷的嗓音響在身前,長指一劃,長劍從低處升到高空,霧氣騰騰從身邊穿過。
田桃沒想到,自己是以這種方式登劍,目前還算滿意,反正自己熱乎乎的臉沒人瞧見。
玉劍緩緩飛行,一人站在劍首,一人站在劍尾,誰也不挨着誰。
田桃雙手插兜,與他始終保持一點距離。
猛然間,引玉劍來了個急剎車,她不由得往前挪了一小步。
咚的一聲,額頭撞在少年的背上。
她立即炸毛了般:“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随後低笑聲響起,如一縷輕風傳來,比禦劍前的那笑意深一點,故而她确定自己沒聽錯。
如此,就是故意的了。
笑是笑了,他卻不承認。
田桃舉起拳頭:“敢笑不敢當,連個屁話都不敢講嗎?”
真是越加放縱,口無遮攔。
少年驀地轉過身,掐住她的臉,不讓她繼續說:“粗鄙之語。”
“……我又不是第一天這樣。”
她含糊不清吐出一句話,想低頭去咬他。
江冷星不信她真會如此做,便沒松手,正要說些什麽時,下一瞬幾顆牙齒猛地叩在他虎口處。
“你松口……”
伶牙俐齒,果真是一副利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