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醋意
第083章 醋意
山間妖舍院落, 蟲鳴聲此起彼落,
牆角野草叢生,流螢穿梭其中, 明滅不定,像抓了一把天上繁星,灑落人間。
院中, 歡聲笑語倏然止住。
篝火燒灼正盛,木炭猩紅色,噼裏啪啦響着,周圍一圈土壤炙烤出暖意,迤地的衣擺皆蒙上橙芒。
衆人默契一致, 眼眸一轉, 瞥向稍微遠離人群的少年。
他默坐在茸草上, 離火堆半丈之遙, 獨自成群,捏着青桃的手随意搭在膝蓋處,舉止淡雅俊逸。
桔紅色焰芒似藤草般蔓延, 火光浮躍間, 如在他身上披上一層羽紗,順着發絲至雙腿,描摹出細細的金邊。
江冷星就這般,低垂着眼睫, 握着水洗過的野桃子, 任冰冷的濕意在指間擴散。
他并非不知, 迎面環坐的三人, 目光如鏡,洞隐燭微, 将其從頭至尾審視了一遍。
紙條上的問題是:可有喜歡之人。
從始至終,他未吐露半個字,僅僅略微傾身,從盤中揀了個果子。
他不吃,只是緘默無言握着。
頂着衆人視線,少年指尖動了動,把青桃攏得越緊,似在默認。
“師兄……”
陸師弟雙瞳微微睜大,瞥向少年,平時他愛瞎起哄,可不知那份好感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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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沒有應他,他則将目光轉向祝卿卿,女子輕輕點了點頭。
白飛鷺白日聽見不少八卦,縱使再傻,也反應過來怎麽回事。
三人大眼望小眼,難以置信。
雖有所察覺,可要知道,想撬開江冷星的秘密比登天還難,但就在嘻嘻哈哈的玩笑中,他表态了。
拉郎配的心思都收住了……
想讓他遁逃無情道是一回事,可皆知其重要性,大局當前,不可兒戲。
再如何,也需等此事過去再鬧。
野桃樹堪堪和院牆一般高,田桃站在樹前觀察半天,還真讓她發現幾個漏網之桃。
她踮起腳将桃枝拽下,費盡一番周折後,攏共獲取四個,各個都映着胭脂色,感覺不會太酸。
往回走時,她低頭數着桃子,随後思索一番,轉身折返到桃樹前,跳起來多摘了一個。
最後摘的這個,竟然最紅。
田桃懷裏揣着五個桃子,恰好一人一個,她喜滋滋準備落座時,發覺三人梗着脖子,盯着她看。
目光含着複雜情緒,一分難過兩分開心七分欲言又止,表情一個比一個豐富。
但她絲毫讀不懂。
田桃被看得雲天霧地,俯身把桃子堆到地上,拂幹淨裙子上的灰塵。
擡起頭時,這幾人還在看她,她愣住:“咋了這是?”
随後陸師弟低下頭,祝卿卿別開視線,白飛鷺望天。
打啞謎是吧,勾得她心癢癢,正想逼問之時,仨人心照不宣,齊齊将視線劃向另一邊。
田桃随之望去。
江冷星孤零零坐在一旁,側臉映着火光,長睫遮住雙眸,引玉劍聖潔典雅,劍身在昏暗處泛着白光。
他素來獨樹一幟,這并不稀奇。
只是,他手裏多了個青不拉幾的酸桃子。
傻,又不愛吃桃,還挑了個青的。
田桃正欲收回目光時,少年登時掀起眼睫,微微仰臉,望了望他。
桔芒閃爍,他長睫略翹,折射着火光,漆黑瞳眸如黑曜石,仿佛融進粒粒碎金,十分漂亮。
他僅是短暫掃了她一下,飛快收回視線,那一眼宛如錯覺。
田桃想法簡單,捕捉不到他眸底的情緒,慢慢坐直了身子。
她只是去摘了幾個桃子,回來後怎麽一個個都中邪了似的。
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是偷偷說了什麽小秘密,還是背後講她壞話了?
氣氛有些微妙,衆人心事不一。
祝卿卿展露微笑,不着痕跡化解一切:“小桃子,你好棒,不像陸師弟,摘的盡是些青桃子。”
“對啊,我眼神可好了,藏在樹後的大紅桃一下就被我發現了。”
突然被表揚,田桃注意力瞬間轉移,把桃子一一分了出去。
其中最大的那個,她本來想留給自己,鑒于她已嘗過香甜可口的桃子,糾結一番後,默默放置在少年身邊。
她大人有大量,賞他個桃吧。
分到桃子後,餘下幾人擦了擦,立即啃了起來,仿佛把剛剛得知的秘密,一并咽下肚子裏去。
祝卿卿感嘆:小桃子真好哄呢。
游戲已經輪了一圈,就差田桃沒有抽過,在陸師弟囔囔下,她免為其難抽了一個。
并非她不想玩,而是怕拉低白飛鷺的提問概率。
然而越怕什麽,什麽就來。
田桃從紙堆裏摸了一張,展開一瞧,立即啧了一聲。
就說白飛鷺運氣背吧,抽了那麽多次,還不如她一次中。
她手裏的真心話問題,是比較直白的一個——有沒有喜歡的人。
感情問題,向來是此游戲中最受關注的一環,那些難以言明的情愫,可借此機會挑明。
衆人想聽八卦的耳朵豎了起來。
陸師弟迫不及待問道:“桃師妹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田桃神秘兮兮:“有啊。”
一個有字,霎時點燃全場。
陸師弟餘光瞄向少年,縱使師兄現在不可訴說心底事,可起了念想,能有個答案也是好的。
總歸妖尊之事了結,大道是能改的,到時感情水到渠成,就是好事成雙。
他十分激動,問道:“桃師妹喜歡何人?”
田桃嘻嘻一笑:“你啊。”
衆人:?!
師妹喜歡師弟?
陸師弟正吃着桃子,聽見驚天言論,咻的一下站起身,果肉差點噎在喉嚨處,咳得他臉都紅了。
他随即撇清幹系:“師妹你怎麽能瞎說!”
他拿她當好友,她竟然這般想着,他們不是一直都是純潔的朋友嗎。
這讓江師兄聽到了可還得了。
于是,他馬上瞥向一旁的少年:“師兄,你別聽師妹胡說八道!”
少年低垂着頭,聽見幾人對話,并無太大的情緒流露,誰也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麽。
陸師弟怎麽一天到晚,和她一樣咋咋呼呼的。
田桃伸出手,招呼他坐回原位:“淡定嘛,我話還沒說完。”
她繼續道:“你、卿卿還有山主,都是我喜歡的人。”
仨人皆有恩于她,是不同意義的存在,她樂意和他們待在一處,這便算是喜歡吧。
所以,她也是有喜歡的人。
陸師弟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嚴重懷疑,桃師妹化成人形,靈智真的完全開了嗎。
感覺比他還傻。
大家想聽的喜歡,又不是這個。
提到嗓子眼的心沉下去後,陸師弟又多問了幾句:“那江師兄呢,師兄他救了你好多次,你可喜歡他?”
“這個嘛……”
田桃眸光轉動,緩緩移向白衣少年。
那人一直捏着桃子也不吃,又不說話,是在入定,還是豎起了兩只耳朵偷偷旁聽。
察覺到掃來的目光,江冷星半邊臉隐在暗處,睫毛眨了兩下,食指扣着青桃。
陸師弟催問:“師妹,你可喜歡江師兄?”
田桃哼哼唧唧小半天,不接話。
搞清楚狀況,幾日前,江冷星千方百計疏遠她,她還上趕着追去竹林,結果被撇下了。
喜歡他,有什麽好的。
現在若說喜歡,她小臉往哪擱。
衆人都等着她回答,突然的沉默,讓空氣都充滿了尴尬。
陸師弟立即圓場:“師妹不回答,權當師妹默認了。”
“桃師妹是喜歡江師兄的。”
田桃:“……”
祝卿卿登時也來問她:“那小桃子喜歡塗山公子嗎?”
田桃:“喜歡啊。”
她覺得這個問題十分簡單,塗山堯雖不是紫雲宗弟子,可和卿卿他們一樣,都是對她好的人。
是喜歡的,像喜歡他們一樣喜歡塗山堯。
大夥沉默了。
小桃子/桃護法/桃師妹是怎麽做到的,可以令每一個回答,震驚全場。
田桃:“你們不知道,阿堯他為了救我,受了很嚴重的傷。”
現在想起展露在眼前的傷痕,她不禁滿懷憐憫。
假如塗山堯沒舍命救她,她墜入山崖肯定屍骨無存,他于她也有恩。
“塗山公子傷勢嚴重嗎?”
田桃思索着:“嚴重,但大多是舊傷,胸膛和後背都要敷藥。”
陸師弟:“你怎麽知……”
連人身上哪有傷都這麽清楚。
“我給他上的藥,當然知道。”
“師妹給塗的藥?”
田桃:“很奇怪嘛,他是病人,我幫點小忙而已。”
陸師弟蹙眉:“可塗山公子傷口隐蔽,上藥的話不得寬衣嘛。”
“這不廢話。”
他臉色變了,立即鳴不平:“桃師妹,江師兄他也需要你啊。”
那日師妹墜崖,師兄人都追上去了,只不過被人搶先一步,但他二話不說,也跟着跳了下去。
山崖底下惡靈聚集,地勢複雜,師兄頂着寒毒驅散邪祟,尋了一夜,才在天亮時分找到人。
師兄的傷,不一定比塗山公子輕。
可是師妹醒來,竟未過問師兄一句,未免太偏心了。
不過,陸師弟突然就不氣了,他想起,貌似是江師兄先不和師妹講話的。
好吧,師兄釀的苦果自己咽下去,也不能怪桃師妹。
在二人争論時,少年沉默不語。
他輕輕咬了口青桃,果肉含在口中,苦澀感随之在唇間散開,令人難以下咽。
寬衣?
衣是如何寬的,那人有傷在身,行動不便,她親自上手寬的麽?
是事先解開過旁人腰封,今日禦劍時,她才能輕而易舉扒了他的仙服嗎?
寬完衣後,藥又是如何塗的?
兩兩相對,是坐在榻上?還是在靈植遍地的院子裏?或是在床上?
瓷瓶中的是藥膏,還是粉末,若是藥膏,是她親自用手指塗上去的嗎?
胸膛、腰身、腹部、雙肩以及背脊……興許還有別處。
他竟不知,在短短一夜中,能發生如此多的事。
倘若柳飄飄中途未幹擾他,他去早些,是不是能看到什麽。
田桃不經意瞥了一眼,雪衣少年寂靜坐在一旁,優雅吃着桃子,一口接一口,似乎不覺得苦。
江冷星怎會需要她?
算了,跳過這件事。
說起雲起小築,那真是一個好地方,山青水秀,風景美如畫。
她正想分享見聞,于是岔開話題:“你們成日忙着修煉,定是不知世間還藏有桃花源。”
祝卿卿聞到火藥味,立即接話,将話題引開:“是嗎,快說來聽聽。”
田桃:“雲起小築就好比世外桃源。”
“那裏有一個大院子,一間卧房,一個草藥間,一個雜貨庫,一條小溪……”
“阿堯他很勤勞的,房內擺滿了瓶瓶罐罐,都是他自己煉的藥,我還帶回來不少。”
“你們要不?”
在一堆話語中,陸師弟火速發現華點,口中之言不走尋常路。
他指出疑點:“桃師妹,你怎麽了解如此清楚,那可是塗山公子卧房。”
田桃:“我親眼所見,當然知道。”
陸師弟:“可如師妹所言,雲起小築只有一間屋子可住,師妹昨夜是如何度過的?”
這個問題十分刁鑽,田桃不回答。
陸師弟也不知哪冒出來一陣火,嘟嘟囔囔:“難不成共處一室,同床共枕!”
“打住,那有兩個枕頭!”
田桃撿起腳邊一顆石子,輕輕丢了過去。
“兩個枕頭,所以是同床不共枕?”陸師弟把石頭扔回到她裙邊。
這小子,倒是聰明。
友誼的小船差點翻了
田桃本就對那一晚不滿意,倏地被猜中了,雙頰立刻就紅了。
她憤憤起身,氣勢騰騰大步上前,召喚出抛磚想給陸師弟來個腚上開花。
倏然間,篝火猛然黯淡一瞬。
一顆被咬了一半的青桃子,被無情扔進了火堆中,少年面色沉冷,擡眸望着她。
他聲音淩厲:“牙酸,不吃了。”
田桃身體一僵。
江冷星湊什麽熱鬧?
她本就有氣無處發洩,想指責他浪費糧食的行為時,誰知他倏地站起身來。
江冷星抓過引玉劍,三兩步走到她身側,一把捉過她的手臂。
田桃舉着桃枝:“幹嘛?”
想挨揍就直說,一個一個排隊等着,她絕不手軟。
少年不答,周身彌漫着寒意,一路揪着她,直到進入了最末尾的妖舍中。
啪的一聲,反手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