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開心

第093章 開心

少年望向這截桃枝, 一臉新奇，仿佛初見桃花盛開一般。

枝上幾朵桃花簇擁在一起，嫩綠的葉子點綴其中, 燦若朝霞，在雪地裏十分耀眼。

他低着頭，感知幾許, 随後用手指挑了挑花瓣，露出細長的花蕊。

眸光垂下，他像是在撥弄小物件般，把所有陌生驚喜之處摸透，一時之間興趣正濃。

覆滿白雪的傘扔在一旁, 好似拿來做做樣子而已, 飛雪穿過桃枝縫隙, 輾轉落到少年眉間, 眨眼間，烏黑長睫粘上幾粒細雪。

紫雲宗的仙服較薄，他似乎察覺不到寒意, 擡手時, 風雪灌入袖口，襯得他越發氣質淩然。

他一直瞧，一直看，翻來覆去, 不亦樂乎。

這人還挺怪的, 田桃用意念撓了撓腦袋, 面前一切她都想不明白。

如渾渾噩噩做了個夢般, 醒來後面前就是此場景，她不禁懷疑夢沒醒, 才會見到這差異一幕。

可身上時有時無的冰冷，又在提醒她，這不是夢。

若是現實，她這算死了還是活着。

亦或是半死不活？

她想不明白時，便從周圍環境找線索，此地是雪隐峰，不遠處的木屋應當是江冷星的住所。

劍修清貧，木屋也較為簡樸，建在雪地之上，厚雪堆疊屋頂，一片白茫茫。

大概只有一間房的樣子，窗格正對桃樹，窗臺同樣盡是雪，僻靜得像無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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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之人多辟谷，他屋前無菜地果樹，飯點沒炊煙袅袅，四周彌漫着枯燥泛味之意。

唯一的亮點，是藏在檐下的陶瓷風鈴，偶爾幾聲脆鳴，響遍整片雪地。

此外，就沒別的了。

他好像住在貧民窟裏，無滋無味，又像是一位山頂洞人，與世隔絕。

他從前，就是過着這樣的日子啊。

難怪此地多了株桃樹，他都要觀察半晌，像窺見整個春天一般。

田桃心裏搖頭。

反正這樣的苦日子，她是一刻都忍不了，俯仰皆是雪，日日度寒冬，比囚禁在牢裏還恐怖。

當然，她吃不得苦，挨不住寂寞，自然無法成為如他這般卓絕之人。

他天賦異禀，加上勤奮刻苦，冠絕一時，別人只有羨慕的份。

上蒼有時很公平。

她如是想着，過了一瞬，登時推翻否認，貌似上天賜予他的，并不值得歡喜。

飛天澗時，她之所以會被惡靈一巴掌拍死，就是因為要和他道歉，倒黴走上前，一命嗚呼。

陸師弟之言，歷歷在耳。

陵川江氏一族被滅，徒留孤子江冷星。

若是江家人還在，他大概是位仙門少主，有人疼有人寵，想偷懶時，就不用苦修，更不必獨居在此處。

妖尊剝奪他親人，他入了無情道。

可三千世界，萬載一時，大道萬萬千，修點別的一樣能報仇，幹嘛非得走這條路。

日後大仇得報，他日日如此過活嗎？

哦，不對。

這人命超短。

他只活到原書大結局，死後享譽救世主美名，流芳百世，可世間再無江冷星……

好可憐的一個人，田桃心裏的別扭慢慢被哀傷驅散，想着，他想親桃花就親，想撥弄就撥弄吧。

好像不剩多少時間了。

不過樂觀點想，他都不喜歡祝卿卿，沒有蝕心蠱纏身，因此大結局，他可能不會死。

畢竟，死了怪可惜的。

算了，先擔心自己吧。

哈哈，她命也好短啊。

但她現在并不悲觀，只要有桃核，她妖魂就還在，可能一年後，也可能十年後，她又是一個好桃。

所以，今夕是何年？

雪隐峰的夜降臨迅猛。

天光黯淡一瞬後，山巅便徹底被暗夜籠罩，桃花猶如褪色般，染上漆黑的色彩。

少年凝了一簇光，浮在低空，這片雪地霎時明如白晝，桃樹再次闖入視野。

一日時間，她已成桃核長成桃樹，花苞競相開放，該到化形期了。

只怕她在此，定會待不住，吵着嚷着要下山，這裏毫無吸引她的事物。

可是，望了她一日，半點動靜也無。

他沉思片刻，而後暗自嘆息，是他心切了，靈力短時內注入太多，她需要時間吸納。

可能是今夜，也可能是明日，最遲後日，她就能鬧騰了。

田桃沒想到，自己變成桃樹，也會犯困，吸食足夠靈力後，她意識昏沉，打了個盹。

山雪覆蓋在桃枝上，她并不感到冷，像被人蓋上一層厚被子，好讓她冬眠。

迷迷糊糊間，她往樹下瞥去，差點沒被吓醒，江冷星竟還在樹下，白衣融進雪裏，好在這張臉出衆，不然一時還發現不了他。

不過這次，他不在看桃花，而是低頭望着自己的寶貝靈劍，瞧了一遍，又用素帕擦了一遍。

夜裏，她醒了好幾次。

少年仍舊醒着，時而觀劍，時而賞花，雙眸融着高山之巅的寒氣，立在那便是一夜。

不知他在想什麽，又好似什麽都沒想。

田桃盯着他看了一會。

盯着盯着，登時感覺自己在偷窺，連忙收起靈識，假裝縮進被子中，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清晨。

鑒于江冷星昨夜行為，她對于一睜眼就看見他這件事，并不意外。

他正在練劍，引玉劍握在手裏，揮出去瞬間，劍氣淩然，激起千層飛雪，如觸礁的巨浪。

樹下，他的身影不停閃現，幾乎瞧不清臉，衣擺飛揚瞬間，卷起一陣陣風雪。

此前，他就是如此練劍，十年如一日，風聲夾雜着風鈴搖晃，劍氣潇灑，劍意堅如磐石。

只是，今日練到最後，他似乎略微分心，長指拂過劍身時，竟被劍刃劃傷了。

白皚皚中，一縷血色格外引人注目。

但他，只是甩了甩手指，血滴進雪地裏，随即嫌礙眼般，用絲帕擦了兩下，并未上藥包紮。

他收了劍，進入木屋，田桃目光追随而去，唯一的活物沒了，她好無聊了。

還好一會後，他又拿着劍出來，手裏多了一卷書。

少年走到桃樹下，屈腿坐在雪地裏，背脊倚在樹幹上，翻開書卷，細細閱覽。

練完劍後閱讀，很健康的作息。

俯視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臉，依稀瞥見一點側臉，額角的碎發不時翹起，露出烏黑睫毛，将整張臉顯得十分精致。

風雪漸小，桃花瓣片片墜落，鋪開在白如綢緞的山間，星星點點，一瓣一瓣添在各處。

雪粒子不時墜在書頁上，少年擡指将雪掃開，但桃花落在墨字上，他仿佛沒瞧見似的，翻開新的一頁，繼續看。

被夾住的桃花瓣，壓成了書簽。

什麽書，看得這麽認真。

田桃凝神，使勁去望書上的字，不自覺心裏默念出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大吃一驚。

江冷星居然是在看《清心咒》？

從書卷封面推測，這還是從她手裏沒收的那本，他一本正經，恬淡無欲，竟然也要讀此書。

了不起，好想發現了小秘密……

這一日，和前一日無異。

只是夜裏，他活動項目豐富了一點，觀劍、賞花外加閱讀。

他并不專心，一會看劍，一會看桃樹，最後再讀讀《清心咒》。

田桃以為日子會如此恐怖下去時，事情迎來轉機，她發覺一身乏力感驟然消失，感知萬物能力提高不少。

這類體感，和她日照山化形那會，一模一樣，并越來越強烈。

好像要活過來了。

的确如此，桃樹靈力湧動，她就像一只要破殼的小鳥一樣，蛋殼一點點裂開，她即将化出人形。

她正想将此好消息分享時，四下一瞧，不見白衣少年身影，他剛剛好像進木屋了。

可是，她等不及了。

靈力蕩漾，山間震開圈圈漣漪，桃樹融成一團桃紅色光絮，頃刻間，低空浮現一個身影。

田桃向下一看，差點暈過去，好高，剛化為人樣，感覺又要摔到閻王殿了。

她大喊：“江冷星啊——”

在清麗嗓音響起時，少年正在屋內，靈力消耗太大，他倚牆喘了口氣，甫一閉上眼，便察覺到桃子靈氣波動。

他什麽也來不及想，連忙朝門口而去。不遠處，桃樹消散，眼睫一掀，就瞧見空中下墜的女孩。

她在喚他。

田桃身體失重，砸向雪地上時，餘光瞥見一個白影奔來，帶着不顧一切的意味。

随後，在她将墜地之際，少年牢牢把她抱在懷裏。

不過，也許她真的長胖了，撲飛在雪白懷抱中時，她一把将人壓在了雪地裏。

還能化為人形，她真的好開心。

雙手還圈在少年脖子上，她擡起頭，向上蹿去，目光落在好看的面容上。

她眼瞳彎成月牙，笑盈盈道：“太好了，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啊？”

“江冷星，我又活了！”

興奮至極，她剛一說完，将腦袋埋在少年頸窩處，像只小貓亂蹭一通。

随後，仰起被蹭亂的腦袋，激動道：“我真的好開心啊！”

她以為自己死掉後，就只能盡量去想再被種出來之事，但能不能成功，還未可知。

其實心裏，可想活下去。

好在她幸運，上天可憐她，又讓她活了一次。

少年伸出手，将她發絲別在耳後，目光從她光潔的額頭，望進她眼中。

一雙眼眸中，融進白雪的光，閃爍着耀眼光芒，笑意直達眼底，仿佛住進春日。

如此盛景，無人能抗拒。

耳畔盡是她的歡聲笑語，一聲一聲填滿他空洞的內心。

“我也很開心。”

他眼底掩藏不住般泛起柔意，聲音格外輕。

長指移動，貼了貼她冰涼的臉頰，随後輕輕掐了她一把，才一會，她肌膚上生出暖意。

一切都是虛無的，唯有她是鮮活的。

在他手掌滑到她後腦勺，情不自禁往下扣時，一只手驀地将他手指截住。

田桃咧着嘴，握住他的手指：“你早知道我會化形？”

少年輕輕點頭，眸光落在她唇瓣上，唇色嬌豔，如他吻過的桃花瓣。

她又問：“所以你守了我三天兩夜？”

“……”

她的話，總是這麽直白。

二人陷進雪地裏，托着柔軟的身軀，少年耳尖發燙，抽出手指：“你怎麽知道？”

田桃：“我……猜的。”

若是直接承認她看見的，真怕江冷星不好意思，然後把自己埋進雪裏。

畢竟他親桃花和閱覽《清心咒》的事都被她發現了。

她一臉笑嘻嘻：“我猜對了嗎？”

江冷星：“嗯。”

不守着她，怎麽能行。

白日倒也還好，若是夜裏她恰好化形，怕是要哇哇大哭，吵得人不得安寧。

“做好事不留名？”田桃食指點了點他的肩膀，“不問就不說？”

要不是這次偶然發現，不然她都不曉得他守了這麽久，這人就是不愛開口。

明明，他人挺好的。

江冷星：“……”

她盯着他的臉看着，直到把人看到挪開臉，才問道：“手指給我。”

“作甚？”

“給我咯。”

田桃不給他躲，一把拔過他的手腕，捏起他的食指：“還真割破了。”

練劍時劃傷手，兩天了都不處理，本來日子就過得苦，這下苦上加苦了。

“我幫你包紮吧。”

其實這點小事用不到她，想了想，那次嘴欠說他沒人愛，一直過意不去，正好給他送溫暖。

讓他明白，陸師弟、卿卿，他們都很關愛這位師兄，他不是孤獨一人。

當然，她也不讨厭他。

“可以，”少年推着她的肩膀，“但先從我身上起來。”

他身體脫力，無法起身。

田桃：“為嘛？”

江冷星沒有直接回答，把一本《清心咒》拍她腦門上，眸光閃了閃：“起來。”

“不起。”

不知為何，她此刻很想逗他。

“起來。”

“就不起。”

“三，二……”

“你直接數到一吧……嗚。”

田桃正得意之際，後腦勺被壓住，腦袋一沉，氣死人的話悉數被少年封住。

什麽癖好，昨天吻桃花。

今日，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