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妖尊
第096章 妖尊
茂林之中, 雲遮霧障,能見度極低,置身其中, 宛若來到一座迷宮。
草木似被熏得發黃,枯萎褪色,因而出現一點異樣的色彩, 格外引人注意。
塗山堯青衫烏發,伫立在茫茫衰草中,像一棵蓬勃生長的樹,是此處唯一的生機。
他現身于此,令人十分詫異。
田桃手裏緊握木枝, 正忙于逃命, 自顧不暇, 哪裏有閑情逸致管旁人。
可朋友一場, 她心腸也沒那麽硬。
她調轉路線,敲敲打打,在莽林中劈開一條路, 直奔青衣男子而去。
在半路時, 她懷疑自己眼花認錯人了,亦或是惡靈制造幻境诓騙人,她故意留着個心眼。
若遭遇危險,她将立刻召喚江冷星, 但如果只是小問題, 她傾向于自己擺平, 免得打擾他作戰。
随着走近, 迷霧層層剝開,男子容貌愈加明了, 她的疑慮慢慢消散。
那雙淺褐色眼眸中,蘊着溫柔,尤其望向她時,唇角蕩漾起的笑意,一如往常般熟悉。
脆弱而溫潤,這就是塗山堯。
田桃大步走近,震驚盯着他:“你杵這幹啥?”
大老遠就見他站在這,笑半天也不動一下,雙腿黏在地上似的,見她跑來,才朝前走了兩步。
塗山堯一雙桃花眼眯起,笑得像一只美色|誘人的男妖怪:“在等阿桃啊。”
他目光流連于少女臉上,聲音揉進林風中,語調輕快,夾雜着期許。
“傻了吧唧的,”田桃都快急死了,“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
塗山堯:“我就是知道。”
低柔的笑聲響起,他瞥向女孩胸前,隔着衣裙似要看清她身上的傷口。
恢複得不錯,一身靈氣護體,江冷星當真是在乎她。
他長臂一伸,想如之前般把她攬入懷中時,手上倏地被一根木枝不輕不重敲了下。
田桃仿佛預判到他的動作,往後稍稍偏離一步,把木枝橫在二人之間:“知道個毛線,快離開這。”
一刻前,她還在駐紮地待着,丁點都不曉得會被拐到這裏來,他又怎麽會知道。
塗山堯抓住桃枝,眼底笑意淡了些許:“多日不見,阿桃陌生了許多。”
“有嘛?”
“嗯,”他歪頭望着她,“身上有陣冷意,和某人極為相似。”
“和誰啊?”
塗山堯一字一句道:“江冷星。”
“哈哈你想多了。”
田桃幹笑兩聲,背過身去找出口,四周無路,只能朝西側濁霧較少之處而去。
她目光遠眺,探了探路,回到之前話題:“阿堯,你怎麽會在這啊?”
此處靈植凋零,無法采藥,且屬于混戰區域,随時會誕生危險,他突兀現身于此,是個人都會覺得奇怪。
“在此等阿桃。”
他還是維持原先的回答。
兩人握住桃枝兩端,田桃領着他往前走:“等到了,然後呢?”
塗山堯視線追随于她:“阿桃這麽聰明,不妨猜一猜。”
“我很笨的,動腦子的事別叫我。”如果一定要動腦的話,她比較想明白惡靈捉她來這的理由。
又不殺她,也不打她,是想把她丢到這荒郊野嶺吓死麽。
那也太……無聊了吧。
總之自己離開駐紮地,并非什麽好兆頭,萬一被當做籌碼要挾江冷星他們,豈不是成了罪人。
奇怪,她今天想了幾次江冷星?
她忽地感覺有了心事,只想盡快離開此地,身後突然響起愉悅的笑聲。
“你樂呵什麽。”
“見到阿桃,我很開心。”
田桃收了桃枝,改為扯住他的衣袖,把兩人速度提快些:“別樂呵了,趕緊跑吧。”
穿出濃霧時,走到一條闊道上,她抓住身後之人,連忙狂奔起來。
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們一個殘一個弱,作戰能力低,絕不能正面應敵。
塗山堯任她拽住袖擺,似乎十分享受這樣的接觸:“阿桃跑那麽快作甚?”
見他一副沒要沒緊的樣子,田桃誇大其詞,吓唬他:“妖尊在追殺我們。”
“妖尊,什麽樣的啊?”
“妖尊,就是能把我兩當螞蟻捏死,再一口吞掉的存在,你瞧,它正在盯着我們。”
田桃食指指了指天上,枯葉縫隙中,露出一點骷髅法相,兩個黑窟窿像黑洞一樣。
聞言,塗山堯輕輕一笑:“哦,那還挺恐怖的。”
“知道就好。”
但他依舊未提快速度,聲音懶洋洋的:“若他真來了,是先吃我,還是先吃阿桃呢?”
田桃愣住,腦袋裏浮想聯翩,便又聽他略帶思索道:“我想,大概先吃阿桃。”
“憑什麽?”
她那小身板,恐怕不夠妖尊塞牙縫,要吃也是先吃塗山堯,他高大一些。
塗山堯貼近她耳畔:“因為,阿桃甜吶。”
溫熱的氣息倏地噴灑在耳後,田桃松開他的袖子:“甜個屁,別亂講。”
早知道她就不吓人了,一點用也沒有,反而把她自個吓得不輕。
“若他先吃我,阿桃會救我麽,還是丢下我馬不停蹄跑走?”塗山堯饒有興趣,有意逗她。
每次開口時,他皆俯身靠近,去觀察她臉上豐富的表情。
田桃仰起臉,瞥他一眼:“我很菜,救不了你,當然是先跑咯。”
兩個人一起送死的事,她絕對不會做。
“阿桃連騙騙我都不肯呢。”
塗山堯立在原地,不肯再邁一步:“如果換做江冷星,阿桃便會留下吧?”
琉璃雙眸沉了沉,語氣生硬,明明是在問她,卻帶着一絲肯定意味。
如果換成那個人,她當然不會逃,且沒必要,因為待在江冷星身邊,是最安全的。
田桃正想回答時,視線一偏,即将脫口而出的話瞬間咽下。
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有了一絲怒意,眼底的溫柔仿佛被凍結般,不複以往流露出讓人心生憐意的脆弱。
他身上散發出的,是一種強勢、危險的氣息,讓人不敢忤逆。
笑時,他溫柔如一陣春風,悲時,可憐得像只被遺棄的寵物,偏偏此刻,隔着一層霧,讓人看不懂。
田桃轉過身,改口道:“跑,一樣跑,不論是誰都這樣。”
她語氣故作輕松,但腳下速度不自覺加快,此地太蹊跷,喉嚨緊到要喘不過氣一樣。
這時,在一棵枯楓樹後,隐約有一群白衣修士走來,衣襟處繡有紫雲紋飾,是紫雲宗弟子。
發現粉裙少女後,衆人疾步上前,直到确認是她,松了口氣:“桃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駐紮地有部分人留守,事發之後,幾名弟子追蹤濁霧而來,方踏入林子,便迷得暈頭轉向。
幸好,總算把人找到了。
田桃心中一喜,将自己歸為紫雲宗一員,抱拳行禮:“有勞各位師兄,我們快回去吧。”
就像看恐怖片時候,多來幾個人,總比一個人看要輕松一點。
她走了一步,回頭道:“阿堯也随我走吧。”
此地離雲起小築千百裏遠,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處處是邪靈,他一人留在這實在是危險。
“阿桃,你随我走。”
塗山堯站在不遠處,語氣毋庸置疑。
田桃:“你說什麽傻話?”
她話音剛落,一陣勁風襲來,掠過她,直接掃向身後三名修士,短促驚呼後,衆人便應聲倒地。
“阿堯,你這是幹嘛?”
田桃瞅了瞅躺地上的紫雲宗弟子,又看向塗山堯凝着綠光的手指,神情驀地僵住。
他長指微微張開,掌心虛攏着一團濁霧,霧氣在靈光鍛造下,慢慢化成一個詭異的形狀。
那是一個骷髅頭,輪廓渡着金邊,眼窩處兩個窟窿似漩渦,要将人吸走似的。
她仰頭一望,再低下腦袋,反複确認對比,發現他手中的和天上那個竟一模一樣。
咋回事呢。
第一反應,她覺得眼前這個人身份是假的。
于是,她一臉害怕,小聲叱責道:“你是何人,為何要冒充阿堯?”
“阿桃。”
塗山堯上前一步,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他周身彌漫着濁氣。
渾濁的空氣逐漸濃郁,宛如一池墨水,潑在他青竹般的衣衫上。
田桃步步後退,蹲在地上去探修士的脈搏,還好,都還活着。
她擡起頭,與他對視,固執而又憤怒道:“你誰啊你。”
“一直都是我,阿桃。”
“話說清楚點。”
“妖尊,”塗山堯凝着她的雙眸,薄唇如血色妖冶,“我便是阿桃口中的妖尊。”
田桃大腦宕機,幹巴巴笑了兩聲,語無倫次:“哈哈哈,別鬧了,阿堯。”
口中将他的話歸為胡鬧,可她心裏亂成一團,骷髅虛影不是一般人可以模拟出的,并且還散發如此強盛的妖氣。
塗山堯手中的,十之八九不是贗品。
此相當于妖尊的本命法寶,身份的象征,見此物如見妖尊。
可是,妖尊是只嗜血怪物,怎麽會是這位深山裏走出來的白面采藥郎。
“阿桃對我很失望吧。”
塗山堯收起骷髅黑霧,周身一幹二淨:“畢竟,我騙了阿桃。”
田桃小臉霎時一白:“我不喜歡開玩笑。”
“我亦如此。”
“……”
合着這事就是真的呗。
這輩子都沒上過這麽大的當。
田桃一時無話可說,只覺四肢發麻,心底騰起一股冷意,心口悶着一口氣。
縱使面對的可能是妖尊,但她不畏懼,而是不知所措,不懂如何處理。
昔日好友,隐瞞身份,竟是大反派……
她腦袋一直想一直轉,從兩人第一次見面想起,又追溯到幻幽林,一直在想哪一步出了問題。
他的行為舉止,和妖尊一點也不沾邊,一直以來,他身上總是有傷,身世悲苦,甚至不惜丢出性命保護她。
這樣的人,會是殺人如麻的妖尊嗎?
然而,她越是要捋順這一切時,頭感覺要炸了一樣,零碎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拼不成一副完整的畫面。
塗山堯是妖尊,意味着這場她真情實感付出的友情,都是一場騙局,他的恩情、脆弱,全是迷惑她的假象。
她想法一直簡單,猛地被刷洗三觀似的,震驚到無法接受。
特麽的心好亂啊。
倏地,一直溫暖的手伸來,握住她的手腕:“阿桃,我是妖尊,亦是阿堯,我不會傷害你。”
聲音如春水,十分輕柔。
“可你屠殺了江氏全族!”
田桃猛地抽出手腕,一把将他推開。
她渾身的勁都用在他身上,塗山堯向後一仰,頓了頓,才站起身。
他眼底攀爬上戾氣:“所以,你在乎的就只有他嗎?”
以為道出這些,即便是罵他,也是基于二人之事,與旁人無關。
可未料,她向他吼的第一句話,竟是為了江冷星。
田桃平靜一瞬:“我說的是事實。”
“事實?”塗山堯嘴角掀起一絲冷笑,“那你可知江家人對我做過什麽?”
他一把捉過她的手,按在心口:“我的傷你也看見了,我未傷他們分毫時,他們便日夜折磨我,我不過小小報複一下,我做錯了嗎?”
田桃不知要如何面對,敲了敲腦袋,想把江冷星叫來。
不管塗山堯表現如何,他都是書中刻畫的反派,她自知自己傻,無法正确處理此事,只能找個聰明的人來應對。
塗山堯看穿她的想法,輕聲道:“他來,我就會死。”
“阿桃,你想他來嗎?”
“……”腦回路要幹燒了。
田桃目光閃躲,心好累,這題真超綱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天邊登時閃過一道白色流光,雪衣少年禦劍而來,驚落一地枯葉。
江冷星停在不遠處望着二人,一雙寒眸中,湧動着滔天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