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辯駁

第097章 辯駁

野林上空濁氣缭繞, 烏雲翻騰間,濃重妖力輻射四周,邪靈似嗅到血腥味的餓狼, 前仆後繼奔湧而來。

但來的,不止是它們。

江冷星一行,本在百裏開外禦敵, 忽察覺西側異樣頻繁,驚雷不絕,便連忙折返。

一路循着妖氣,于是找到此地。

遠遠地,他就瞥見林間拉扯的二人, 以及窺探到青衫男子剛隐下去的妖力。

這股妖力極其特殊, 與尋常妖族不同, 仿佛來自地獄, 散發無數亡靈氣息,發出嘶聲裂肺的哀嚎。

這一切熟悉地令人心顫。

少年甫一落地,手中長劍驀地出鞘, 刃鋒極速劃過玉璧, 割出幹淨利落的劍吟聲。

他雙眸冷肅,眼底宛若容不下別的,唯有隔着血海深仇的敵人。

等這一日太久了。

此前,僅僅懷疑塗山堯形跡可疑, 卻找不出一絲一毫證據, 如今它現身自爆, 無需多言。

但若說不意外是假的, 它實在隐藏太好,相處多日, 不暴露點滴破綻,将衆人耍得團團轉。

那麽此時此刻,它又為何而來。

是因為她麽?

目光寸寸移動,略微一低,落在少女俏麗的面容之上,一雙烏黑眼瞳中,有驚恐、有不安,還有對他的畏懼。

兩人手腕還貼在一起,像樹藤纏着樹幹,密不可分。

差點忘了,這二人情誼深厚,有過命的交情,一起約定去游山玩水。

望着站在前方的少女,江冷星眸色寒沉,如冬日的雪夜,他幾乎用命令語氣道:“過來。”

田桃怔愣一瞬,提步就想過去。

她見過不同狀态下的江冷星,有臉紅害羞的,有生氣動怒的,有冷漠疏離的,大多時候他藏鋒斂銳,不露鋒芒。

但從未見過,裏裏外外蘊滿殺意的他,眼神如利刃,裹着刺穿一切的銳利,冰冷得令人害怕。

“阿桃,你忍心見我死去麽?”

手腕被鉗制住,她無法掙脫,耳畔突然就響起這樣的一句話,溫柔的語調,帶着一絲乞求。

她回頭盯着塗山堯,像在提醒他,又似在告誡自己:“你殺過人,你有罪。”

直到現在,她心底仍然很難将塗山堯和妖尊劃上等號。

對于妖尊的認知,大部分源于原書劇情,書中是這樣描述的:妖尊天生壞種,頑劣不堪,它嗜血好殺,殺過之人數不勝數……

書中關于他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好的,他的過往經歷、名姓、相貌,一片空白。

可面前的塗山堯,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聲音、溫度和笑容,皆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在得知真相時,她先識得塗山堯。

了解他破碎不堪的過往,見過他身上經年累月的傷痕,去過如世外桃源般的雲起小築。

他所展現的一切,與殺戮一點也不沾邊,只有令人疼惜的經歷,和吸引人靠近的溫柔。

可如今坦白他就是妖尊,她忽覺自己被愚弄了。

塗山堯和陸師弟他們一樣,是共患難同享樂的好友,她私心不願他死去。

但他酷虐成性,是當世毀滅者。

也許此前一切,都是他的僞裝,為了在這一切博取她同情,為自己提前求一道護身符。

并且若與他站在一起,就是和江冷星為敵。

田桃心底歷經一番掙紮,慢慢放下糾結,可落在腕骨處的長指,逐漸收攏。

塗山堯:“阿桃憑什麽定我罪?”

“……”

褐色瞳眸望着她時,如林間的枯葉,失了色澤,語氣暗含責怪。

她略感疲憊,一時提不起開口的力氣,但反問的話如密集的雨點落下。

“就憑聽到的幾句風言風語嗎?”

塗山堯低垂眼眸,一雙桃花眼像凋零的花,聲音突然啞了下來,委屈的話語随着溫熱的氣息送入她耳中。

“阿桃未免太偏心了。”

這是有史以來,田桃在這個世界,第一次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不開心。

她不敢輕舉妄動,但表明态度:“我并非偏心,我只是尊重事實。”

心裏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簡單的邏輯她盤出來了——

妖尊是壞人。

塗山堯是妖尊。

所以他就是十惡不赦的反派。

在争論的間隙,陸師弟與祝卿卿的等人也已匆匆趕來,他們速度不及江冷星,來得稍晚點。

一見這副場面,便心知肚明。

前來的紫雲宗弟子,立即以塗山堯為中心,圍成一個大圈,布下陣法,天羅地網中,任他插翅難飛。

陸師弟看見被挾持的少女,拔開靈劍:“桃師妹,莫怕,我們會救你的。”

白飛鷺掌心蓄力:“塗山堯,你有仇沖我們來,別傷害桃護法。”

祝卿卿手心冒出冷汗,随時準備動手,不敢分心絲毫。

對于這一番話,塗山堯仿若未聞,他附耳過去:“阿桃,縱使我有罪,難道我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嗎?”

田桃明白此時自己就是一個人質。

她掙脫不開,無奈道:“你說吧。”反正她都跑不掉,他想說什麽說便是。

塗山堯将她拽到身前,壓低音量:“我乃由邪靈鑄造出魔芽的孕育而生,無父無母,但與尋常妖族無異。”

“可懷璧其罪,仙門百家忌憚我體內魔芽,卻無好法子将其摘除。”

“他們鍛造各式靈器、毒丹,為尋求扼殺魔芽方法,嘗試千百遍。”

“阿桃,你猜猜他們怎麽做的?”

肩膀被掰了一下,田桃轉身仰頭看向他,觸及褐瞳中的痛苦時,眼睫輕輕顫動。

對于往事,原書中沒提只言片語。

但她好像猜到了。

她開始懂了,面前這個身軀上,日久彌深,經年不消的疤痕是從何來的。

“他們用刀,割開我心口,欲将魔芽連根拔除,可它如一顆種子長在我血肉經脈中,剜了血肉,仍舊無果。”

“于是,他們改用靈火,炙烤我身軀,後又試了冰錐,可魔芽水火不侵,仍不得其法。”

“仙門百家齊聚一堂,‘集思廣益’,鍛造無數法器,一件一件在我身上試……”

“他們殺不死我,便如此折磨我。”

“江冷星從小錦衣玉食供養,曾經有多高高在上,貴不可攀,我便有多輕賤,如蝼蟻一般,任人踐踏。”

“那一年,我妖齡不過三歲。”

“但我嘗過的苦,是他們三世難以企及的。”

塗山堯牽住她的手腕,低聲輕語剖析過往,将鮮血淋漓的回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語畢,他輕輕松開她的手。

田桃渾身發麻。

她手腕被捏得酸疼,在他訴說每一個字時,施加她身上的力道便加深一分。

但她體會到的疼痛,遠不及他萬分之一。

若不曾近距離見過塗山堯青衫之下的軀體,她大概難以想象,他口中的“折磨”是什麽樣的。

但聽着他的話,再想起刻入腦海的舊傷疤,她似乎能想象到每一道傷痕是如何形成的。

可這僅是塗山堯一面之詞,倘若騙她呢?

原書中并沒有這段劇情。

信他,還是信白底黑字寫下的內容?

待在這個世界,她整日嘻嘻哈哈,做個樂天派,以為黑就是黑,白即是白。

關于那些比無字天書還要晦澀難懂的灰色領域,她未有過深刻思考。

就像,她讀不懂江冷星的喜怒哀樂,不明白他的吻。

短時間內,她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且內容太過殘忍,心口宛若被石頭壓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喉嚨如被烈火燒灼,十分幹澀:“阿堯……”

塗山堯在她眼底看出了一絲動搖:“阿桃,當年他們包圍我,就如今日一般。”

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面。

陸師弟氣憤不已,喊道:“桃師妹,你不能信他,你忘了江師兄嗎?”

過往那麽多事,樁樁件件擺出來講,都要個三日三夜。

妖尊若一點罪也無,衆仙門怎會聯手對付他。

田桃視線落在白衣少年身上,他臉上多了一絲不耐煩,手中玉劍寒氣四溢,緩緩往上提。

她站在塗山堯身前,引玉劍的刃尖則指向她的喉嚨,一丈之間,空氣凝起細碎的冰霜。

隔着朦胧的霜粒,少年黑眸愈加清澈透亮,不染一絲雜質,眼底情緒單調冰冷。

從始至終,目标明确——他要塗山堯死。

他唯一的耐心,用在了她身上:“還不過來嗎?”

聲音淡然無味,像一捧冰水。

但若對方與他作對,這水便會化為冰刃,刺向每一個忤逆他的人。

田桃手足無措,呆愣站在原地,她明明能往前一步,卻邁不開步子。

她走了,塗山堯會死。

但她不走,也許她和塗山堯都會死。

她并非有意偏袒任何一方,只是覺得往事模糊,何不把話攤開,分分對錯,再做決定。

萬一誤會疊加,就更難說清了。

田桃咽了咽口水,第一次,明晃晃觸犯少年的逆鱗:“江冷星,我理解你此時心情,但是,我覺得此事還可以再聊聊,阿堯他身上都是傷,我見過,我可以向你發誓……”

素來能說會道的她,頭一次沒頭沒腦,不知說了哪句才好,怕傷到對面之人,又怕說服不了他。

殊不知,她開口第一句話時,就将清高孤傲的少年刺得遍體鱗傷。

“阿堯?事到如今你還喚他阿堯?”

江冷星握着劍的手止不住顫抖,劍身裂開一條無人發覺的縫隙。

他突然覺得可笑,劍裂了,她此刻也向着一個外人,自己像是什麽都不曾擁有。

克制住情緒,他輕輕吸了口氣,寒劍微動:“讓,還是不讓?”

少年不肯說一句軟話,也不肯揭開自己的傷疤,唯有冷漠以待,如沉浸寒潭的玉石。

他眼底只有殺意,若讓開,塗山堯就是死路一條。

田桃口中像嘗到了一點澀味:“江冷星,此事有待商榷……”

從塗山堯言語中,仙門百家形象并非那麽偉光正,她真的想不明白。

如果塗山堯真那麽十惡不赦,要殺要剮,她不攔着。

可目前,她聽到的只有血淋淋的往事。

引玉劍白光閃過,蓄滿力後,少年漆瞳盯着她,嘴角掀起一絲冷笑:“所以,今日你要護着他?”

田桃否認:“不是這樣……”

滅族之仇像一顆瘋長的種子埋在心底,有朝一日終于可以報仇雪恨,而她卻像一盆熱火阻止一切。

她護在身後的,是他的仇人。

“行。”

少年長指握劍,殺意騰騰:“讓我看看你有多在乎他。”

話音剛落,引玉劍寒光一閃,朝二人斬去。

然而,在劍氣即将達到的最後一刻,向來貪生怕死的女孩面不改色,攔在青衣男子身前。

田桃心裏極害怕,可她不願江冷星錯殺人,她希望二人未來相處,少一點隔閡。

但事與願違。

在弧光割來之時,塗山堯攬着她正想躲向一邊時,卷來的傷害立即調轉方向,擊中一旁。

霎那間,炸裂聲音起,石裂樹倒,轟轟隆隆的巨響刺痛耳膜。

他終究,不舍傷她一分一毫。

田桃:“江冷星……”

她心裏一動,正想奔向前方時,身後飛出一道暗影,比她先達到少年身旁。

暗影化作一道利錐,被引玉劍格擋後,仍不可避免刺中其肩膀。

登時,江冷星一口鮮血吐出,長劍撐地,聲音無力虛弱,固執望向女孩。

“你心疼他,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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