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鼓鐘于宮,聲聞于外

鼓鐘于宮,聲聞于外

伯邑考自西岐出發,一路不敢怠慢,不日便到了朝歌。他自姬發離家後,從西岐到朝歌的路他獨自帶着雪龍駒不知走了多少次,可是唯獨這一次,他身邊仆從影随,又帶了許多珍寶,到了朝歌城外,夕陽斜照,卻只覺得落寞和傷感。

先遣的使臣已經先行打點了,進入王城之後,伯邑考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質子營尋弟弟姬發。兄弟二人已經八年未見,伯邑考來到質子營門口,卻猶豫了起來,這一次不像以往只能偷偷地看一眼弟弟,而是能夠光明正大地與弟弟相會,可是他也知道,這是與弟弟最後一次相見了,咫尺相隔,自己卻怯懦了起來。

伯邑考猶疑之際,質子營中忽然傳出了打鬥的聲音,似乎有人口角械鬥,兩派一大堆人打成一團。伯邑考擔心弟弟,連忙往人群中擠過去,只見一個穿着盔甲的少年武士,正追打着一個穿着單衣半袒胸肩的少年。伯邑考看得仔細,袒胸少年正是弟弟姬發,那少年武士一腳将姬發踹倒在地,揮劍欲砍,伯邑考怕他傷到弟弟,連忙拿起一張弓,勒住長劍,往後一推,別在了少年武士胸前。伯邑考本就比質子營衆人年長,外加身形高大,少年武士還想要反抗,伯邑考微一用力,弓弦便貼在了少年武士臉上,讓他動彈不得。

“哥哥!”姬發忽地見到了哥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伯邑考微微一笑,将那少年武士一推,那人連退數步,見姬發來了救兵,知道打他不過,瞪了伯邑考一眼,帶着一群手下悻悻離開。

姬發挽着伯邑考,一直笑着,方才他與別人纏鬥,臉上被打得鼻青臉腫。姬發帶着伯邑考來到馬廄水井邊上,他原本胳膊上有劍傷,此番打鬥傷口又破裂了,不停往外滲出鮮血。伯邑考心疼弟弟,先替他重新包紮了傷口,又為他打了水擦臉。兄弟二人八年未見,姬發一見到哥哥就一直在和他說着自己的事情,從好朋友殷郊,到剛才打架的崇應彪,又說到在朝歌見到昆侖神仙的事情。伯邑考耐心地聽着,笑道:“八年前你在我的弓箭上做了手腳,贏了我們兄弟之間的比賽,要來朝歌做大英雄,如今長高了也長壯了,見識也多了。”

姬發笑道:“若是不做手腳,怎麽贏得了你!”

伯邑考心疼地看着姬發:“這八年,也沒少被人欺負吧。”

“你也看見啦!都是我欺負別人!”

姬發揚着笑臉看着伯邑考,伯邑考也只是微笑,他拿了幹淨的單衣給姬發遞了過去,姬發接過穿上,問伯邑考道:“哥哥你來朝歌是有什麽事嗎?”

聽到這句話,伯邑考臉上原本的笑意暗淡了下去:“我帶了一車珍寶前來朝歌,希望能夠請求商王,放了父親。”

姬發聽得這話,神色也凝重了起來:“可是父親不肯認罪。”

“父親就是這樣的人。”伯邑考看着姬發,姬發只覺得他眼中憂思無限,便安慰道:“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

聽了姬發的話,伯邑考臉上一下子有了笑意,他溫柔地看着弟弟,伸手摸着他的後頸。忽然,姬發眼前一亮,兩匹白馬從門外小跑進來,姬發拉着伯邑考道:“哇,雪龍駒!”姬發連忙跑上前去,翻身上馬,一下子抱住了一匹雪龍駒,把整張臉貼在了雪龍駒的鬃毛裏,笑道:“哥哥,你把他們也帶來了!”

伯邑考見姬發歡喜,摸着雪龍駒道:“這兩匹雪龍駒是父親當年送給我們的,如今我已經調教好了,日行千裏,最善識途。”伯邑考說着,心中凄涼,他握着姬發的手,緩緩道:“若是有一天你想要回家了,只要對它們說回家,它們便會帶你會西岐。”

姬發興奮非常,連連點頭,他同雪龍駒玩耍了好大一會,天也漸漸黑了下來。姬發聽見侍衛換班的鼓聲響起,便對伯邑考道:“哥哥我先走了,我一定努力成為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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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邑考笑着點了點頭,姬發穿好了衣服,開心地走了出去,伯邑考只是盯着姬發出神,一如離開西岐前看着季姜那樣。

與姬發告別之後,伯邑考便在住處等待傳召。到了漏夜,屋外開始風雨交加,伯邑考看着屋外,心想今晚應當已無可能面見商王了,便準備睡去。誰知還未更衣,鹿臺宮人便傳召他侍樂,伯邑考眉頭一皺,只得拿起竹篪,随宮人往鹿臺前去。

伯邑考心中忐忑,他離家前,拿走了季姜的竹篪,此刻便貼在心口上,便覺得心頭平靜了一些。他料想可能會在朝歌遇見妲己,就算故人不念曾經與他的舊情,他也心存萬一的念想,只盼望妲己聽見篪聲,能夠顧念那日巨鹿城外,季姜願意替她赴死的情義,父親和弟弟也多了一些保障。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宮人引他來到了摘星樓上,輕紗幔帳之中,床笫之聲傳來,他這時才明白所謂“侍樂”的意思。伯邑考只覺得十分的惡心,可是又不得不壓抑着這種情緒,他向寝殿之內叩首行禮,宮人帶他坐近床榻,他便拿起竹篪吹奏起來。

侍樂之音不同雅樂,便是人們所說的靡靡之音。伯邑考專注在音律上,不想去聽身旁的其他聲音,他的管弦之音可以引飛禽,樂走獸,為商王床笫之歡伴奏,自然也不再話下。伯邑考一曲奏罷,摘星樓外的與依舊傾斜而下。伯邑考聽見幔帳內喘息聲起伏,他實在無法掩飾厭惡的神情,只得把竹篪放在地上,低着頭端坐在旁。

商王殷壽掀開幔帳,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伯邑考,殷壽頭發散亂,草草披着一件薄衫。伯邑考低着頭不敢看他。殷壽哈哈一笑道:“你帶來的那些東西不能讓我開心,而你卻讓我十分開心。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滿足你。”

伯邑考聞言,連忙起身跪拜:“父親年老體弱,我願替父認罪,懇請大王垂憐,放他回西岐。”

殷壽眯着眼睛,端詳着伯邑考,半晌才道:“你父親犯的可是死罪。”

伯邑考擡起了頭,雙眼盯着殷壽,緩緩道:“我願意替他去死。”

殷壽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伯邑考看了許久,忽然哈哈大笑,他把幔帳掀開,伯邑考只見一個半裸的女子從床上爬了下來,那張臉他再熟悉不過,正是冀州侯的女兒妲己,可是她的神态卻讓他異常陌生。妲己爬到了伯邑考面前,想要去嗅他的氣味,伯邑考側身躲開,妲己見狀,有些生氣,便要去咬伯邑考的脖子,伯邑考又是側身閃躲。

“你不是妲己,你究竟是誰?”伯邑考低聲自語,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分別時那個烈性的妲己卻選擇了茍且偷生,原來故人早已不是故人。可是伯邑考的兩次閃躲激怒了妲己,她拔下頭上的簪子,向伯邑考刺去,伯邑考認得清楚,那正是在巨鹿分別時,自己送給妲己的錾金鑲嵌紅玉發簪,一時恍神,發簪的尾端便深深紮進了他的脖子上。

伯邑考感覺到了一陣劇烈的疼痛,随即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在迅速抽離身體,他耳畔的雨聲漸漸小了下去,身體逐漸動彈不得。

“季姜,我好痛啊,我也好怕。

季姜,我食言了,我沒能保護你一生,請你原諒我。

季姜,如果來生還能再見,我還希望你是我的唯一,我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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