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失利
失利
俞忱是目送着他們上場的。
因為他只是TSS的一名小小替補,沒有資格作為首發隊員,登上這個世界賽的舞臺。
換句話說,他千裏迢迢,今天同首發隊員一樣,背着外設包來這裏候着,其實只是個備胎。又或者是個觀衆。
世界賽的門票是他親手打下,所有人都知道,是他那一日力挽狂瀾,以數不盡的、精彩絕倫的操作,将TSS送到了這個萬衆矚目的舞臺。
這麽講其實并不誇張。
就連最注重運營秩序的電競教練,通過某種精密的數據分析後,也不得不承認這位選手的個人能力。
但此時此刻,周圍的人都走了,他的教練,他的隊友,他的……愛人。
聚光燈屬于另一個人。
他忽然不知多少次重複地感覺到:命運,也不在自己手裏。
無論再怎麽努力,有些東西,都太難夠到了。
那些他珍視的。
那些……他拼命愛着的。
第一場淘汰賽,TSS的對手不算太強,但從隊員們的表情來看,仍然打得并不輕松,不過,總歸結局是好的。
TSS順利入圍。
成為了PPL職業聯賽世界賽,全球十二分之一。
這十幾支隊伍包括:來自北美賽區的DMG,韓國賽區的OH、NR、Wpa,中國賽區的FT和TSS等等。
賽程安排十分緊湊,短暫一晚的休息後,又将展開第二輪小組賽。
小組賽依然是BO3,俞忱坐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觀看了一場又一場的比賽。
他觀察Death的每一個操作,也不放過那人臉上出現的每一絲細微表情,只可惜,Death選手冷冰冰的臉上,瞧不出一點波瀾。
除了緊抿着的唇角。
觀衆席裏,TSS後援團從氣氛高漲到面露緊張、憤怒……
再到惋惜、失望。
小組賽打得愈發艱難……
每個人的眼裏都閃着淚花,鏡頭切近到vv控制不住顫抖的手腕,所有人都明白,他是英雄遲暮,日薄西山。
落日,會很美嗎?
俞忱在替補席,從旁觀者的角度,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是的,這次版本更新,從理論上來說,中核才是更好的選擇。
vv擅長的工具人打法着實顯得有些乏力,即使控住了對面,後續輸出也難以跟上。
由于AD削弱,前期司舟帶節奏打運營,明明是很好的優勢,後期都能被翻盤了。
雖然最後他們還是晉級了,但過程尤其驚險艱難,vv不知是過于緊張,還是……疼的,出了滿頭的冷汗。
轉眼間,S7世界賽賽程過半,TSS戰隊進入半決賽,但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俞忱時常在深夜裏感到喘不過氣,也會在一場難以言說的夢裏驚醒。
——那不是焦慮引發的身體反應,卻更像是漫無邊際的痛苦,和空有一身力氣,無處發洩的苦悶。
他手中握着刀劍。
可為什麽……這世間沒有一處可以接納他。亦無一處他的舞臺。
夢裏的光芒與黑暗同在,像是一根猛烈的針,刺地俞忱幾乎倒下。
但他不能退怯,永遠不能。
他要追随那人步伐。亦步亦趨。
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麽,幾乎成為他長久以來活着的希望。
何為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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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末,半決賽現場。
今日TSS對決韓國NR戰隊,是非常值得期待的看點,但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們這支來自中國賽區的年輕戰隊,必定會被打得落花流水。
韓國粉絲們大概是想看他們痛哭流涕,跪着爬着滾回家去,不要不自量力。
俞忱在電競論壇上看到一些截圖,是經過TSS隊粉翻譯過後的留言:
【啊哈哈哈,這傻x戰隊運氣真好,打成那吊樣也能贏】
【恕我直言……他們能走進半決賽真是PPL史上天大的笑話】
【要不是Wpa的隊員肚子痛……】
【呵呵,說到這個,他們是不是玩不起下藥了呀】
【引用中國人有句話說得好,“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哈哈哈哈哈】
【垃圾滾回中國賽區】
俞忱握了握拳:“……”
好說不說,NR是韓國賽區很強的老牌戰隊,曾經蟬聯S4和S5兩個賽季的冠軍。
拿TSS這種頭一遭邁進世界賽門檻的小戰隊和他們相提并論,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不為過。
第一場。
意料之中的,TSS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對手幾乎是碾壓性的勝利。
韓國選手們面露笑容,絲毫不掩飾他們眼神裏的輕蔑與得意,教練拍了拍他們的肩,說了一兩句什麽,像是在誇獎或是調侃。
TSS這邊卻氣氛緊繃,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結成了冰,其實經過前面幾戰,隊內的戰術已經有過調整,但真正實行起來實在是漏洞百出,甚至還不如以前的打法好用。
vv選擇了輸出炮臺型法師作為切入點,但使用起來相對乏力,NR的中單和刺客行動靈活,很容易将其秒掉,深海和饅頭就是拼碎了腦袋,也護不住他。
好幾次,眼睜睜看着vv操作的英雄角色就像一張薄紙一樣,輕輕一碰就人間蒸發了。
接下來,就是歷史不斷地重現。
鏡頭前,vv的表情已經不太好看,不如說,TSS所有隊員——包括臺下被陰影籠罩住的俞忱,站在隊員們身後的鄒教練,大家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vv,他手背青筋已然凸起,令他本就的單薄的皮肉顯得更加瘦骨嶙峋。
好像再崩就會斷裂,直至流血而亡,枯萎到只剩一堆無用殘骨。
可愈是這樣的關鍵時刻,鏡頭就越是興奮,觀衆愈是期待,解說的語速也不斷加快,唾沫橫飛。
臺下無數道目光彙集于此,期盼的、心疼的、傷心的,輕蔑的、嘲諷的、快意的……好的、壞的都有。
還有些興致索然。
——TSS連輸兩把。
在正式比賽上,連跪不僅令人難過,而且是很傷士氣的。這不止是戰略戰術、實力操作上的考驗,更加是心理上的挑戰。
而電競選手通常年紀都很小,像vv這樣二十三四歲的,已經要算是高齡了。
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往往不夠強大,情緒也不能得到很好的控制,所以各種失控的情況頻出。
半決賽是BO5,四強争鋒,TSS走到這一步已經非常值得肯定了,這對于他們甚至于整個中國賽區來說,都是很大的飛躍。
就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幾年前,做夢也不敢想的……
第二局比賽結束,TSS申請暫停十分鐘,進行相關調整,臺下一陣鬧哄哄的交談聲響起,大屏幕照見NR戰隊選手們的動作和神情——“譏諷”二字就差寫臉上了。
替補席上,俞忱低着頭,一束光打在他額角,大概是劉海有些長,遮住了他的眼睛。
陰影落在他鼻翼,顯得格外秀氣英挺,俞忱捏緊拳頭,呼吸急促,像是在下什麽決心。
兩秒後。
少年離席,向後臺走去。
……
休息室裏傳出各樣的聲音,似乎在争吵,俞忱敲了敲門,也不管他們是否回應,就徑直走了進去。
沒有人看他。
只有角落裏縮成一團的饅頭驚愕地擡起頭,朝開門的地方望了過來。
饅頭的臉蛋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又像是被太大的風吹傷了。但他看見俞忱走進來的時候,應景地聳了聳鼻子。
其餘幾個吵得太專注,根本無暇理睬這邊的動靜,就連司舟也沒有給俞忱一個眼神。
一秒也沒有。
俞忱無端有些失落,但他卻可以百分之百、毫無餘地地去理解那個人。
Death。
他做什麽總是專注的。
“你不能再打了。”鄒恒拍了下桌子,眼睛因為連夜的操心和此刻的憤怒而變得血紅,但神情仍然是隐忍的,“再打……”
他幾乎是帶着哭腔,“手就廢了。”
“我也建議換人。”司舟說。
聽見這句話,vv神色微動,痛苦的情緒一閃而過,“我……”
“再給他一次機會吧。”深海抿了抿唇,像是再三思索過。
“這是機會的問題?”鄒恒轉頭瞪着他,一副‘你怎麽也不懂事'的表情,說,“他對自己的身體不負責,更加對整個隊伍的努力不負責!這他嗎像個笑話,懂嗎?”
“我不同意。”
這次說話的是時夏,“怎麽就是笑話了?時間倉促,賽季又正巧碰上版本調整,這對我們來說影響很大。”
“別找理由。”鄒恒說。
“我不是在找理由,這是事實。”
鄒恒正處于一個十分暴躁的狀态,幾句話又被時夏氣得不輕,“你還想打不打?不打就滾出去!”
時夏不說話了。
“讓我……打完這一場吧……”vv雙唇顫抖,眼神幾近哀求,“我保證不會再失誤了。”
鄒恒:“……”
其餘幾個看見朝夕相處的隊友這般,心下都有幾分不忍,不知是想到了以後的自己,還是同情憐惜。
要知道,曾幾何時,“v神”的名號在中國賽區,也是響徹了一整個賽季。
他一手身姿卓絕的桃花引,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他獨辟蹊徑,掀起PPL的一股熱潮,誰人不争相效仿?
那是高操作性控制法師和暴力輸出AD打配合的年代。
而今的種種阻礙,都在告訴他們——當初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
如果說S6是AD的浪漫,那麽S7就該是AP的天下了。
這世上總會出現天才。
機制的相對失衡,哪怕只是一點點,都足以被天才利用起來,并且發揮到極致。
鄒恒認為俞忱有這種天賦,也有這種可能性……
但是,正因為此,他才更加投鼠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