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容柬
容柬
六月天，蟬鳴不止。
一聲“卡”打破了安靜的片場氣氛，也宣告着《月沉如水》這部戲正式殺青。
現場傳來激烈歡呼聲，大家辛苦了快半年，終于結束了這趟疲勞的旅程。盛钰拍完最後一場戲，跟着大家去休息室換衣服。主演的休息室是單獨的，他剛坐下沒一會兒，助理小江就鬼鬼祟祟的拿着張厚毯子進來蓋在盛钰腿上，随後蹲下輕輕給他腿按摩。
“怎麽樣？痛不痛？”小江的語氣緊張，包子臉上五官都擠在了一起，任誰看都知道這張臉的主人此刻有多焦急。
最後一場戲是下水戲，全部戲份都需要在水下完成。這對一般演員來說可能沒什麽，但是盛钰腿有陳疾，在水底下泡了将近三個小時，寒氣改進來的估計也進得差不多了，小江拿不準什麽情況，因此有些慌。
夏天本來就悶熱，戶外臨時搭建的休息室內沒空調，只有一個陳舊的電風扇呼啦啦地轉。腿上毯子悶着的熱氣傳來快要把盛钰給蒸熟了，礙于小江擔憂的神情又不好說什麽，只能勉強忍着：“沒事，沒那麽矜貴，你別告訴妍姐就行了。”
聽到“妍姐”兩個字，小江圓潤的身形一頓，仿佛突然一道天雷劈在身上，抖得跟個篩子似的，“完了完了，妍姐要是知道我沒看住讓你下水，我這一身皮都不夠扒的，完了完了，要失業了……”
周妍是盛钰的經紀人，這部戲在起初和劇組簽合同的時候就約定過，下水這段戲用替身，不能盛钰親自上。不過這場戲是重頭戲，導演和盛钰商量許久，為了拍攝效果，最終還是決定親自上場，這事周妍不知道。
“完了完了，現在大環境工作不好找，回老家放牛還有機會嗎……”
盛钰捧着工作人員剛才送進來的姜茶，聽到他念叨，無語道：“放心，你皮厚，肯定夠她扒的。”
小江聽完，人都快哭出來，眼淚汪汪盯着盛钰，像那雨中枯萎的花兒，淚眼盈盈，欲語還休。
盛钰被那炙熱的眼神看得渾身難受，提點他：“不讓她知道不就行了。”
“怎麽可能瞞得住，劇播出了怎麽都會知道的，而且妍姐指不定在組裏就有眼線。”小江震驚。
他說這話真不誇張，盛钰早幾年就見識過周妍驚人的人脈，上到各大名導，下到劇組燈光師化妝師，哪兒都有周妍認識的人，以至于他常常懷疑是不是大半個娛樂圈都跟周妍有聯系，每次幹點什麽叛逆的事情，即使周妍遠在幾千裏之外也能知道消息并打電話來警告自己。
思及此，他突然腦袋有點疼，但事情做都做了，現在說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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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等她發現了我來跟她說。”
劇組的殺青宴就在當晚舉行，制片在當地知名酒店包了場。到了宴場，主演們和制片、導演在一桌，盛钰入座時，導演正拉着制片人在說什麽，眉飛鳳舞，手都快甩出去，他隐隐約約聽見了什麽“容素”。
容素這個人，在圈子裏很有名，金牌制片，華容娛樂當家人之一，才三十幾歲，年紀不大但是眼光很毒，她投資制作的，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都能取得超預期的反響，甚至冷門題材也能大爆，在圈子裏不管人脈或是口碑都極好。好巧不巧，盛钰就是兩年前在容素的《經年》裏憑着男二拿下了最佳男配角，從此事業跟坐直升飛機似的，蹭蹭蹭往上竄，算下來容素還是他的恩人。
導演看見盛钰來，想起盛钰曾經拍過容素的戲，問：“诶，盛钰，還記得容素不？”
盛钰剛要回答，一個聲音打斷他。
“看導演您說的，盛哥怎麽可能不記得，《經年》不就是容制作的嗎？”一個聲音突兀橫插過來，聲音裏帶着輕佻笑意，初聽時好像話也沒什麽不對。
盛钰側身，看見男二左周姍姍來遲。
宴會雖然還沒正式開始，但該來的大人物全都來齊，對這場宴會而言，這無異于就是遲到。左周站定後，不露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桌子邊上的空位，在離導演不遠的空位置坐下。
顯然左周也不是傻子，剛坐下便玩笑般開口：“不好意思，今天因為臨時有點事來遲了，我自罰三杯，希望各位見諒啊。”說着徑自拿起桌上的酒瓶給自己倒了三杯酒，一飲而盡。
本來就是殺青大喜的日子，他做到這種程度，別人也懶得說什麽。
導演看了盛钰一眼，盛钰朝他笑笑，兩人默契地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盛钰本來以為安安心心吃完這頓飯就完事了，沒想到席間一道目光若有似無，反複紮在身上，像針一樣，十分煩人。
他默不作聲吃完最後一口飯才緩緩擡頭，與斜對面坐着的人對視。左周被抓個正着也沒有尴尬，依舊毫不收斂，反而還噙着笑看得更加肆無忌憚，那眼神裏帶着輕蔑與厭惡。
盛钰在大腦裏重新過了一遍以往和左周的所有交集，除了是同一個公司的前後輩，以及拍戲這六個月的接觸以外，怎麽也想不起自己在什麽時候得罪過他，以至于拍戲到了現在還揪着他不放。
反正吃得差不多，大家都放下餐具在各自聊天。盛钰禮貌的說了句出去透透氣，導演和他熟，很快放了人。
五星級酒店的花園修得精致典雅，小徑蜿蜒曲折深幽，看得出來是找匠人用心打造過的。沿着小道一直走，轉角處有個噴泉，噴泉旁邊是個不規則形狀的花鏡，少見的栽植了園藝師們不太喜愛的栀子花，在各色盛花裏面一片純白，香似流溢出來。
靜谧夜裏，悠揚古典的音樂在寂靜的小花園裏響起，盛钰掏出聲音來源一看，是周妍打來的。
“喂，妍姐。”盛钰找了個長椅坐下聽電話。
電話那頭周妍語氣平和，與往常一樣，“嗯，殺青宴結束了沒？”
“還沒，我在花園裏透氣。”周妍不會平白無故打電話來，肯定是有事情要交代。
“那正好，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先跟你确認一下之後的工作。本來沒那麽急，但是有個綜藝那邊今天就要确定嘉賓，來問問你的意見，接不接。”
“綜藝？什麽綜藝？”盛钰松了口氣，周妍态度這麽好，看樣子還不知道他下水的事。他看着花鏡裏的栀子花，漫不經心想。
“新綜藝，叫《奇妙的日子》，休閑類，拍攝內容是邀請嘉賓到鄉村體驗生活，總制片是容素。你之前沒有綜藝資源，這個項目是容素手上的，爆的幾率不小，正好還可以借此拓展你的資源鏈，我來問你意見。”周妍道。
又是容素，往常一兩年都聽不到一次的名字今天一晚上聽到了兩次，還覺得挺神奇的。
可是……
盛钰淺皺着眉頭，這部戲拍完他本來計劃是休假，他連軸轉了三部戲，已經十個月沒放過假了。
周妍清楚他的想法，勸道：“我問過，這個節目統共拍攝五期，一個禮拜一期，開機時間是八月初，你可以休息一個月時間。而且拍攝內容輕松，跟度假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是容素讓我來問你意見的。”
盛钰愣住，居然是容素親自開口來問他的。與容素合作過的藝人沒有成千也有上百，能被容素記住這是何等榮幸。這種榮幸有好有壞，好處是對方手上的資源是無窮無盡的，攀上這層關系，以後在圈子裏基本就沒阻礙了。壞的是，如果要拒絕，必須找到一個完美無缺的理由。
“其他嘉賓定了嗎？”一個月也夠休息了。
“定了，這一季拟邀六個嘉賓，涉及各個行業領域，畢竟是打造全民概念。第一個是汪澤，這個人是世界職業圍棋大賽冠軍，最近幾年熱度很高。第二個是寇君，去年奧運跆拳道冠軍，剩下的你認識，新晉四小花旦莊心妍，還有一個路知水，演過戲，這位是容素旗下的。”
莊心妍和他之前合作拍過廣告，他有印象。寇君他看過她的比賽，剩下的路知水、汪澤名字有點印象，但是不認識。
“這個節目受衆定位很明确，所有嘉賓包括你都是在目前年輕人裏比較有人氣的，我認為你可以考慮一下。”
盛钰想了想，“可以。”
周妍說得對，綜藝如何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容素是制片人，就憑這個名號，這節目的嘉賓位置也應該是別人擠破頭都想搶的。對他而言，現在事業上升期，攢了那麽多部戲囤着，到時候綜藝與影視雙向發展，不失為一件好事。
“既然你确定了，我就跟他們那邊商讨合同細則。”
“恩，辛苦了妍姐。”盛钰道。
本來只是随口一句客套話，盛钰剛準備挂掉電話，突然周妍的一聲冷笑，他直覺不妙，寒毛都立了起來。
“呵，祖宗，你知道我辛苦你還折磨你那腿？我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這輩子你才這麽折磨我啊？你想讓我減壽幾年你說啊我自行了斷不好嗎，你何必讓我每天擔驚受怕？”周妍語氣早已沒有剛才談論工作時的游刃有餘，帶着憤怒和咬牙切齒的意味，仿佛想把盛钰撕碎。
盛钰心裏石頭剛落下就重新提了起來，勉強賠笑道：“您別生氣，那場戲是重頭戲，用替身效果不好，我和王導商量過的。如果到時候戲播了，你也不想別人指着鼻子罵我不敬業不是，看着多生氣啊。”
周妍覺得不能細想，細想越想越生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裏擠出：“感情祖宗你還怕過人罵？”
盛钰頓了一下，語氣忽然有些輕：“我怕啊……”
周妍不想跟他繼續扯，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閱的沙沙聲，周妍突然說：“哦，對了，還有個人我漏了。”
“容柬，LOLS20世界邀請賽冠軍TBG戰隊的前隊長……”
盛钰聽到“容柬”兩個字時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
“容柬，你以前不是經常看他們隊比賽嗎？”
六月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半輪月亮在一陣微風後徐徐露出，沉悶的月色照在盛钰精致的輪廓上，濃密睫毛的半扇影子微微抖動。偏涼的風卻好像含有熱氣，那股熱氣從耳朵順着進入身體，直達心髒，然後化成鼓槌重重敲打着，迫使心髒發出劇烈的“咚咚咚”的聲音。
盛钰什麽也沒法思考，腦子裏只有兩個字，容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