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周大人铩羽而歸,走的時候臉色發青,他走到路邊,同僚想攙他,他踉跄一下,據說回去就病了。
對于這位大人公然在禦花園質問裴詞之事,傳開後,有人驚訝,有人不解,還有人十分欽佩。
畢竟當前形勢未明,裴詞在宮中被囚着,衆人對此雖有猜測,但具體什麽情況,沒有一個人知曉,因此也無人敢有異動。
唯有周大人,敢做這第一個出頭的人。這種精神,令人動容。
但無論私底下如何說,後來上書的折子又有多誠懇,皇帝對此的态度是不理就是不理,到最後,竟隐隐有些不耐煩的意思。
朝堂上下,面對皇帝冷臉,心痛之餘,倒也不好再說什麽。
只能感慨先帝運氣确實不好,太子無德無能便罷了,好不容易換個謝涼,是有本事的,卻是這麽個脾氣。
一時間,唯一不那麽受到皇帝轄制,手有兵權的安南王府又熱鬧起來。
謝涼對此并不搭理,朝臣拉幫結派,他仿佛一無所知,不僅如此,還日常拱火,所作所為,像極了昏君。
裴詞一開始不确定他想做什麽,提醒過幾句。
後來看謝涼做事穩妥,并非沒有分寸,又聽他偶爾對周瀾深的吩咐,裴詞思索一番,對于此事,才隐約摸到一些頭緒。
謝涼似乎……是不太能容下齊盛了。只是不知為何,他沒有選擇更便捷,也更穩妥的方式,而是在暗中籌謀什麽。
對此,裴詞接觸的信息有限,一時間猜不出其中原因。
他有心相幫,只是這件事,謝涼雖未隐瞞他,但自始至終,也沒有要他參與的意思,裴詞提了幾句,沒得到回應,便不說什麽了。
只盡量配合着謝涼,做出風平浪靜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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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注定是個多事之秋,漸漸的,謝涼開始變得忙起來,小朝經常拖到很晚。
他是習慣忍耐的人,事情沒有處理完,便不大在意其他,一屋的人便也陪着挨餓,有時一天都吃不上什麽,裴詞知道,便會偶爾過來。
“今日還沒結束?有說到什麽時候嗎?”當又收到消息,裴詞抱着小貍花,站在小書房附近。
江遠站在他面前,低眉垂目的樣子。
同樣的風景,小貍花都有些看煩了,一看又是,不滿的拿爪子勾裴詞的衣袖。
裴詞感覺到它的情緒,笑一下,輕輕摸摸它的下巴,再看眼前猶豫不決的江遠,頓了頓,忽的問:“是發生什麽事?”
江遠站着,精神原本就緊繃,聞言看一下裴詞,瞬間堅持不住,跪了下來,小貍花被吓得毛一下炸開,溜煙竄上裴詞脖子。
裴詞不得不伸出一只手去抱它,讓它不要掉下來,青色的衣袖寬大柔軟,一不小心把貓整個裹進去。
這是一個毫無攻擊性的畫面,江遠看着,卻忽的對裴詞磕了下頭,顫聲道:“大人,陛下說,您先回去,今日的事,您不要理會。”
小孩子總喜歡把話說的柔和,但這樣的話,其實是非常明顯告訴接收到的人,不要碰,這不是你能管的事。
裴詞聞言頓一下。
自見面起,無論他如何謹慎退避,謝涼的态度都始終如一,十分尊重他,也從不說這樣見外的話。
今天說,想必是确實遇到他認為不能讓裴詞看到的事。
裴詞一瞬間明白他的意思,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江遠不知道這點,他見多了謝涼不近人情的一面,只以為他對裴詞也不耐煩起來,吓得面如土色。
裴詞看着他,忍不住笑一下,又擡眼朝小書房看一眼,便搖搖頭,溫和的朝江遠略微颔首,抱着小貍花離開了。
這時候已臨近下午,裴詞回到景懷宮,剛好碰到從小廚房出來的江林生。
自裴詞身體不好後,這師徒倆的位置就換了換,江林生照顧裴詞,江遠則留在謝涼身側。
江林生手中捧了一碗藥,笑着看裴詞——這也是謝涼一定要他過來的原因,他總覺得其他人沒有江林生做得好。
裴詞抱着小貍花,看到江林生手中的藥碗,目光短暫的游移一瞬。
不會有誰想要每天泡在太醫院的藥碗裏,裴詞自然也是同樣,只是每當這時,無論是謝涼,還是老掌事的目光,都讓他不忍心說什麽。
今日有些特殊,大概是少了一個人,威懾力便沒有那麽明顯。
裴詞也難得想要偷懶片刻。
他手指揉一下小貍花的肚子,想了想,若無其事對江林生道:“放桌子上吧,我等涼一涼。”
他的神情并無異色,好像當真這麽想,江林生聞言,看他一眼,不動聲色伸手摸了摸只是帶着餘溫的藥碗。
若說他一點看不出來些裴詞臉上的不情願,那是假的。
若說他一點看不出來些裴詞的小心思,那也是假的。
只是裴詞做事,從容理智慣了,除了生病,極少見他脆弱時候,江林生看着他略有些飄忽的目光,心裏便是一軟。
“好。”江林生端着藥碗,聲音不自覺帶了點無奈,叮囑道,“那您自己記得,不能太涼了。”
他說着,送人進屋,想了想,又忍不住回身問,“我去看看晚飯,您今日有什麽想吃的嗎?”
裴詞看着他的目光,坐直了身體,想了想,非常誠實回道:“糖醋排骨,和水煮魚。”
一個重甜,一個重辣,都不是裴詞以往喜歡的,也不是他現在能吃的,可見這段日子過得的确是很委屈。
江林生聞言,稍微沉默了一會。
過了會,他輕咳一聲,有點好笑,又有點心疼,勸道:“您再想想……要不換一個?陛下最近……有些煩躁,他吃不了這些的。”
江林生的目光誠懇。
裴詞聽的都愣了愣。
文先生的診斷,他也是一起聽的,因此說這些話,原本就是看着桌上的藥碗,随口胡說。
江林生不比其他人,他聽到了也不會照做。
此時聽江林生的話,裴詞頓了下,忽然感覺好像他真的是為遷就謝涼才會這麽可憐一般,搖搖頭,忍不住笑出來。
他看向江林生,忍不住笑一下,點頭道:“那就按您說的,今日就陪着陛下吃菜吧。”
江掌事哭笑不得。
裴詞目送他出去,抱着昏昏欲睡的小貍花,走到窗戶下。
春日犯困。
裴詞的書房裏便有一個躺椅,專門準備着,鋪了厚厚的毯子。放在窗戶下,春天光線剛好,躺在上面欣賞春光,再合适不過。
小貍花被寵的十分懶,吃的胖成一顆球也不願意多動一下,見裴詞想睡覺,它眯了眯眼,也想回窩,但想了想,還是沒動。
裴詞好笑看它一眼,順便将它在身上推成一只貓餅。
小貍花舒服的喵一聲,蹭着裴詞,一人一貓在春光裏睡得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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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詞這一覺睡得十分沉,醒來時身上多了一張毯子,小貍花已經不見了。
裴詞微微眯眼,喊了它一聲,沒有得到回應,裴詞揉揉頭,往外一看,已經是傍晚了。
裴詞沒辦法說這一刻他在想什麽,等到他的意識真正清醒的時候,耳朵邊已經能聽到小貍花的聲音,正在屈辱的嗷嗷叫。
根據眼前所看到的畫面——大概是謝涼一只手捏着筆,另一只手面無表情提着小貍花,問它“你為什麽不答應”來看。
裴詞判斷,應當是謝涼下朝後來到書房裏,看到他在睡覺,便沒打擾,而是順勢坐下來批折子。
中途小貍花醒過來,看到他,跑到他腿上找他玩,可能沒有得到什麽回應,又不太想動,便趴在他腿上昏昏欲睡了。
因此沒有聽到裴詞叫它的聲音,不過也因為此,被謝涼很不客氣的提醒了。
小貍花喵喵叫着,用一種雞飛蛋打的動靜向裴詞竄過來,裴詞便看到它流星一樣的行動軌跡,以及它身後微微皺眉,沐浴在夕陽橘黃色的光裏,神色顯得有點不解的謝涼。
這是裴詞為數不多感覺到印象深刻的畫面,于是大腦記錄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要接住瘋狂跳躍的小貍花。
但不小心掉在躺椅下的小貍花已經用一種看待負心漢的目光在譴責他。
這種幾乎稱得上美好的畫面,讓裴詞沒忍住笑出來,小貍花呆一下,緊接着,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一張貓臉。
直到謝涼走過來前,裴詞的腦海中都是一種相對活躍的情緒,這讓他略有些蒼白的眉目都生動起來。
這也讓謝涼原本想說話的神情頓了一下,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皺眉從躺椅旁拿起江林生早就準備好的披風。
裴詞看到,要伸手接過去,謝涼沒說話,伸手指了指地上貓臉垮塌的小貍花,裴詞便又忍不住笑,邊笑邊伸手去撈它。
謝涼便若無其事彎下腰給裴詞系披風的帶子。
這動作其實有些親密,裴詞眨眨眼,有些陌生的動一下脖子,只是擡頭看到謝涼太過坦然的目光,又覺得應當是自己的問題。
謝涼小時候他還摸過謝涼的頭,小皇帝好像也沒感覺有什麽。
裴詞遲疑着被自己說服。
謝涼看他的神色,略一思索,便明白他想什麽,微不可查輕挑下眉,抿下了微彎的唇角。
小貍花奇怪的看他一眼。
謝涼一直等到小貍花鬧夠才開口。
他顯然聽江遠說了上午裴詞的反應,沒有生氣,反而看着心情很好的樣子。小貍花拿爪子扒拉他的衣擺,還得到了他的回應。
他捏着小貍花的爪墊,看向裴詞,解釋道:“是周睿。”
周睿便是那位堵了裴詞的大人,裴詞聞言,有些驚訝:“他病好了?”
謝涼搖搖頭:“沒有,他是拖着病來的。”
裴詞一聽,有些頭疼起來,連小貍花都不想抱了,無言道:“他想威脅你?”
這不是難想的問題,謝涼并不意外裴詞看出來,點了點頭:“嗯,他說若我不納妃,他便對不住先帝,下去了也無言面見,還不如一頭磕在書房裏算了。”
謝涼說的十分淡定。
裴詞聽到,卻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怎麽說?”
謝涼頓一下:“我讓他随意。”
只怕北疆數代帝王,加起來回答這個問題,都少有能這麽幹脆利落的。
裴詞看着眼前面無表情的謝涼,揉了揉額頭,前所未有的頭疼起來。
“你便這麽……讓他随意?那他呢?現在如何了。”裴詞的聲音都有點不穩,看向謝涼的目光裏也顯得凝重。
周睿畢竟是兩朝元老,資歷頗深,對于他,謝涼略施懲戒可以,敲打一番也行,但不能讓他有事。
只是看着面前謝涼冷淡至極的面容。裴詞只希望如今的結果是能轉圜的。
謝涼皺眉,擡眼看一眼裴詞。
頓了頓,他有些不情願:“我原本是這樣打算的。”
裴詞聞聲看過來,他沉默一瞬,又道:“但是江遠說,你離開了,我想了想,沒讓他死。”
這句話謝涼說的沒有太明白,裴詞看着他,也是連蒙帶猜的,才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應當是想說,這些朝臣結果如何,他原本是不在意的,只是他也知道,裴詞在意。
他那時被人耍賴威脅,十分不滿,原本是必定不會給對方好果子吃,鐵了心這麽做,只是因為知道裴詞有影響,所以不讓裴詞來。
沒想到江遠來報,說裴大人聽了這句話,什麽都沒有問,便這麽離開了。
謝涼聽到,想了想,又忽的不生氣了。
裴詞信任他,覺得他能夠處理好任何事,所以不來。投桃報李,他自然不想要裴詞有分毫的為難,為此忍耐一些脾氣,相比來說,反而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了。
“所以周大人現在……?”得知對方沒事後,裴詞也放松一些。捏一下小貍花的爪子,有些好奇看謝涼。
謝涼便道:“我讓他走,他不肯,便在外面跪着了。”
“現在還在跪?”
“嗯。”
裴詞忍不住沉默,想了想周大人的體魄,忽的又有點頭疼起來。
他看着謝涼,欲言又止,想說什麽,謝涼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不想聽,于是提前道:“不說他,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裴詞眨下眼,有些不解:“我忘記什麽?”
謝涼沒說話,只是皺着眉,目光慢慢從裴詞身上,往另一個方向移去。
裴詞順着他的視線移動,神情一頓,看到空空如也的桌面。
看着桌面,裴詞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什麽。
他想起來他似乎确實忘記了一些東西。
他的藥呢?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