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最後

第35章 最後

裴詞徹底醒過來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後。

讓他感覺意外的是, 他醒來後并不在宮裏,卻也不在裴府,擡頭看, 四周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裴詞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 窗外天光正明亮着, 屋外光影晃動, 他偏過頭,看到一支斜斜伸進屋裏的翠綠青竹。

竹影晃動着,十分好看, 屋裏的溫度也十分舒适, 裴詞抿着唇,能感覺到, 雖是夏日, 無冰無水,但氣溫異常溫涼适宜。

四周無人,裴詞緩了一會才撐着身體慢慢起身, 他的雙腿發軟, 無法移動太遠,想了想,幹脆坐在床邊吹起風。

不知吹了多久, 因為喉嚨疼痛,說不出話,他無法向外求助,只能先坐着等一等。

不知等了多久, 後來是有個進來點香的小宮女聽到動靜, 覺察不對, 走過來看了看, 看到醒來的裴詞,她驚叫一聲,轉身跑出去。

裴詞看着她,推測情況可能比自己原先所想更嚴重一些。從小宮女一閃即過的面容上,他看到許多種複雜的情緒。

後來屋裏一下子湧進來一大堆人,叮叮當當好一番嘈雜聲。

他們忙碌而有條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裴詞身邊的位置一下子變小許多。

裴詞看着他們,又左右看看,始終沒看到眼熟的人,最後只好微微擡頭,看面前的江遠。

江遠是小宮女出去報信後,最先跑進來的,但他進來後便眼睛紅彤彤看着裴詞,偷偷的掉眼淚。

裴詞看着他,原本想問一些東西,但他哭的可憐,便又問不出口,等了一會,等來了神色匆匆的江林生。

江林生神色異常疲憊,仿佛蒼老許多,他看到裴詞,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直到裴詞看回去,他才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說着,眉頭皺緊了又松開。

Advertisement

裴詞從中看出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思。

“怎麽……了?這些天……可是……發生了何事?”裴詞看着江林生,嗓音沙啞,他摸了摸喉嚨,十分費力才發出聲音。

發覺他不舒服,江遠半跪着給他擦手,江林生往一邊倒茶,邊試着溫度,便低聲跟裴詞簡單說了說這些天發生的事。

據說那一日謝涼突然失魂,吓壞了一幹人等,太醫們輪番來問診,卻通通束手無策。

到最後,還是有人敏銳,覺察狀況不同尋常,請示了周瀾深,匆匆尋來了天元寺住持。

天元寺是北疆國寺,住持頗有本事,他趕來,聽了衆人描述,迅速判斷出謝涼并非疾病,而是失魂。

帝王失魂,與普通人不同,住持說,需得盡快進行祭禮,問告神明,以免蒼生動蕩。

此時謝涼情況未明,但好在大變剛過,無人敢有異動,有周瀾深同玄甲衛壓着,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

當祭禮準備好時,天不過剛亮。然而在所有人都精神緊繃,等待結果的時候,謝涼竟自己好了。

他抱着昏迷的裴詞,從大殿中走出來,神智清明,衣發淩亂,臉色陰沉的要命。

江林生不過剛松一口氣,便又得提起一口氣,驚疑不定看他懷中神色安穩,仿佛睡着,卻一動不動的裴詞。

下一秒,江林生臉就青了。

他聽不到裴詞的呼吸聲。

謝涼禦下極嚴,賞罰分明,他雖專斷,平日裏卻很少對身邊人做什麽,那一天,卻差點一刀砍了周瀾深。

他問周瀾深為何要帶裴詞回來,周瀾深跪在他面前,張張嘴唇,說不出話,只覺得十分自責。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再後來,是江林生拖着老命,求他說住持可能有些辦法,才勉強留下周瀾深的命。

江林生說,那一日上京的天都是陰沉的,人人自危,皆因天元寺住持平日裏輕易從不出山,此次是國本動蕩,方才破例而行。

但聽聞謝涼無事,他便不欲摻和太多俗事了,任由衆人如何相勸,也執意離開,對其餘事不為所動。

這件事,江林生至今提起來還在納悶:“奴才也想不通,住持原本面似冷鐵,無論如何也不為所動,後來見了您一面,不知怎麽,旁人沒說什麽,他便自己改變了主意。”

江林生說,住持見了裴詞,面色忽然一變。

他轉頭看謝涼,道裴詞本不是此世之人,早已應該離開,如今還在,是被強留。

謝涼也不知聽懂了沒有,沒理他,只攥着裴詞的手不說話。

住持見他不聽,嘆了口氣,又緩聲道,那陛下可知道裴相何至于此?他本是溫善之人,卻不得不欠了您的情分,若非如此,今日的業報,也不該他來承受。

他這麽說,謝涼的臉色便忽然難看起來,他攥緊了裴詞的手,複又松開,冷冷對住持道:“所以,你想讓我放他走?”

住持聞言,沉默片刻,凝視了謝涼許久,最終卻搖頭道:“這不是我能決定,只是陛下,您要記得,一切皆因您的一念而起,往後好與不好,卻都不會是您來承受。”

這句話幾乎是威脅了。

江林生當時也在一旁,雖聽不太懂,也止不住冷汗直流,想着依照陛下的秉性,這事可不好收場。

不想謝涼聽了,頓了一會,滿身尖銳竟反常的一點點軟化下來。

他握着裴詞的手指,漆黑眼眸一眨不眨的看住持,良久,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救他。”

然後便是如今裴詞知道的一切。

住持說裴詞魂魄不穩,需将他帶往行宮修養。

因為四地行宮是北疆最接近地界的地方,裴詞的魂魄在外徘徊着,因而迷途,他在這裏,能看到回來的路,看到了,自然會回來。

這一等便是近兩個月。

兩個月來,裴詞沒有呼吸,也沒有知覺,每日安靜躺着。但奇怪的是,他的面色始終紅潤,皮膚也很柔軟,就像睡着一般。

這下沒人再懷疑住持的話,而為了避免裴詞游蕩在外的魂魄被驚擾,謝涼下令,不許旁人過多打擾,于是連清掃都選了動作最輕柔的宮女來,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也是裴詞身旁無人的原因,直到今日他醒過來。

江林生說着,裴詞聽的十分安靜,他喝了許多水,感覺嗓子舒服很多,說話也流暢起來。

抿了抿唇,他微微垂下眼,環顧四周,低聲道:“他在哪裏,為何……?”為何遲遲不見蹤影。

他醒來已經大半天,進來忙碌的人換了好幾輪,謝涼卻始終沒有出現,裴詞不得不承認,想起很多東西後,他此刻有些想見對方。

他們兩個,不是等待就是尋找,時常錯過,卻又非要強求。如今既已求到,裴詞便也……不願糾結太多。

事情可以過後再理,問題可以過後再問,這樣一圈兜兜轉轉之後,他忽然只是純粹的想見一見謝涼,告訴對方一些東西。

江林生不知裴詞所想,聽到裴詞的問題,他擰了擰眉,臉色忽的變得奇怪起來。

裴詞疑惑看他,他才輕咳一聲,回道:“住持說……您的離魂之因不在您自己,想要幫您,需得……需得陛下做什麽。”

“因此,這些時日,朝會之後,陛下便時常修身養性,去佛堂裏抄寫經文,如今怕是……還沒抄完。”

江林生說的平靜。裴詞握着杯子,卻聽的簡直愣住。

或許沒有人比裴詞更了解謝涼。謝涼性情冷淡,看似對一切漫不經心,實際骨子裏狂妄且傲氣。

有朝一日,他低下身,選擇去求神拜佛,抄誦經文,這是裴詞怎麽也無法想象的事。

無怪乎江林生神情奇怪。只怕朝堂上一幹臣子聽到,是會懷疑天上是不是下紅雨的程度。

裴詞垂着眼,輕輕捏了捏鼻梁,他低下頭,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緩了會,才揉揉依然沒有力氣的雙腿,對江林生道:“我去看看他。”

“這……您……”江林生聲線不穩,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彎腰輕聲道,“不若讓我再喚人請一請?應當快了。”

裴詞看着他,搖搖頭:“不必了。”頓了頓,又抿唇輕聲道:“我想看看。”

_

四地行宮是與上京全然不同的景致。

錯落的亭臺水榭,交疊的溪水連廊,雖總有人說這裏建立時仿制上京王城,實際這裏更有江南水鄉的味道。

江林生不放心,帶着許多人護着裴詞,直到到了謝涼抄寫經文的佛堂外,才噤聲止了腳步,對裴詞搖搖頭,示意其他人不能往前。

住持臨行前不知道說了什麽,這一小塊區域便成了禁地,誰也不能打擾。

裴詞披着外衣,頭發因為匆忙,松松綁在身後。

他看一眼面前空曠寂靜,沐浴鳥鳴和陽光,仿佛帶了一些聖潔味道的佛堂院落,點頭的動作都放輕許多,示意自己知曉。

他擡步進去,聲音很輕,因為平素無人前來,佛堂的門扉并未閉合,裴詞站在門前,便能夠一覽無餘其中景象。

謝涼依舊是一襲玄色衣衫,僅僅袖口綴着金色紋路,坐桌案前,低眉垂目抄寫什麽。

他的鼻梁很挺,然而輪廓鋒利,佛光下,顯得俊美而淩然。

他寫字很慢,然而神情十分平靜,一點沒有不耐煩。

裴詞看着,沒有再往前打擾他,只在門口站,略一垂目,看到他移動的手腕上綁一串東西。

裴詞定神,發現那是一串棕色佛珠,被打磨的十分光滑了,似乎很得主人看中。

裴詞怔神,忽然有片刻失語。

在他的目光裏,謝涼的神情依舊十分冷,他的腕骨瘦而有力,于是整個人都鋒利的不像話。

然而他在腕骨上繞了一圈佛珠,佛珠圓潤,神聖又樸素。仿佛布滿獠牙的猛獸俯下身軀,心甘情願被度化收服。

這樣強烈的具有反差感的畫面,将裴詞沖擊的不成樣子。

他好一會說不出話,直到謝涼寫完了手中的東西,若有所覺,擡頭看他,在熟悉又有哪裏不同的目光裏,裴詞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抱歉……”裴詞聽到自己說話,說的是,“那時候,不是故意說話不算話的。”

那些錯落在時間裏的承諾,經過一遍又一遍遺忘和清洗,仿佛能夠若無其事了。

裴詞其實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但是說出來後,他心裏慢慢慢慢的酸脹起來。

看着謝涼,被對方一錯不錯的目光注視着,裴詞心口一疼,聲音忽然就啞了起來。

“是不是等了很久?對不起。”

裴詞站在門口,沒有進去,行宮的天光極其明亮,風一吹,有不知道名字的花撲簌簌落下來,掉在他的肩膀上。

謝涼看着他,一直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他才放下筆站起來,沉默走到裴詞身前。

裴詞看着他,任由他擡手拿下自己肩頭的落花,用一種極度痛苦又極度執着的目光看着自己,微微低頭,吻上了自己的唇側。

作者有話說:

太久沒有寫了所以番外可能要随緣了,如果寫的話會另開一個番外集,很抱歉在等的小天使,啾啾啾qwq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