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本無意驚鴻,哪知驚鴻入我心
我本無意驚鴻,哪知驚鴻入我心
春去秋來,兩載未見。
海棠開開落落,山茶寫盡思念。
一片梧桐落下來,随風且安的落到朝景的手背上。
‘季夏。’朝景一個人嘟囔着,‘兩年兩個月了吧。’
涼亭裏,少年玩弄着花瓣,喝着茶。
清風裏,牆角的梧桐窺見了少年身上的光。
北書要回來了。
或者是說,北書要來了。
朝景倒不激動,甚至有一絲害怕。
他要珍惜,珍惜僅有的時間和眼前的人。
山野萬萬裏,餘生路漫。日暮酒杯談飯,一半一半。
北書原本以為,自己每天都以山河為友,以蒼生為重,就可忘卻朝景。
但是他想錯了。
他忘不掉的,還有些想念。
兩年。
北書心裏空蕩蕩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是他焦躁不安。
像人身體的內髒全部被挖空。
一番衡量之後,他決定回北樑。
這次是走回去,畢竟坐車真的會暈死。*
北樑将軍府門口,孤身一白衣站在那裏,範亦騰。
範亦騰,前任宰相的仲子。宰相死後,宰相所有門客都跟了他。他更是大周的第一富商,軒鶴閣閣主。
他加鎮北侯這個組和,絕對會被皇上狠狠的削。
‘好久不見。’
範亦騰與北書打招呼。
北書,‘确實。’
涼亭裏。
三個人又坐在了一起。
沉沉浮浮十二載,到最後,都歸于煙火之中。
官鼎銘一口一口的呡着茶。
範亦騰和北書閑聊着。
也就聊一聊,近兩年朝廷的變化。
再過兩月,官鼎銘便要進京勤王。
這一次,是個好機會。皇上肯定會抓住這次機會,随便找個借口削弱官鼎銘的兵權。
‘哈。’北書單手玩弄着白玉杯子,他那雙手甚至比玉還好看,‘我教你個辦法,你造反就得了。’
範亦騰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白玉杯子哐當一聲掉在了桌上。
還好沒碎。
北書瞅了一眼笑眯眯的範亦騰,這表情不像假的。再看一眼喝茶的官鼎銘,毫無波瀾,也看着不像假的。
‘你...們...’北書咽下口口水,‘認真的嗎?’
‘嗯。’官鼎銘放下杯子,‘我們人手不夠。你讓老範給你細講。’
範亦騰笑眯眯的望着北書,北書突然覺得頭皮發麻。
‘皇上肯定是會削的,而且絕非一次,我們倆是眼中釘,自然是消失了好。故此,我們要在狗皇上沒有做出具體行動之前,做好反抗準備。’
範亦騰這話的意思是,皇上要是想把咱們消滅掉,那咱們就去打他。
皇上要是沒有舉動,那咱們時刻做好準備。
‘額......’北書咬着嘴唇,想了一會兒,‘那你們打算怎麽辦?’
‘無需拘謹。’官鼎銘語氣裏有那麽一丢丢的自豪,‘将軍府裏的人,我細查過。’
範亦騰道,‘我要聯合平疆侯謝南風。’
北書想了會兒,‘那人手也不夠。’
平疆候,雖說占領兩州,但實際地盤只有一洲。
而北樑,是實站兩州。
平疆加北樑,傳言有鐵騎三十五萬。
但傳言總歸是傳言。
以兩候之力對抗朝廷,還有其他王侯将相,不太現實。
範亦騰站起,認真的拍着北書的肩膀,‘所以我才來找你。’
‘我要你幫我,說動秦辭安。’
北書只覺得眼前一黑。
秦國現任君主,秦辭安。
北書的表哥。
兩個人一見面就結了梁子,相互看不起對方。
原本以為是兩恨兩怨。
知道秦辭安的心上人死了。
而北書第一個發現了屍體
兩個人三年有餘沒見面。
梧桐花掉落下來。
落在北書的臉上。
半生風雨半身傷,半句別恨半句話。
北書終究是出發。
還帶上了個小的,朝景。
朝景比自己想象中要大一些,也對,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瘋長的時候。
北書只比朝景高半個腦袋,他依稀的記得,朝景小時候,才剛到他的腰。
出于恻隐之心,他是想帶。
但怕官鼎銘不同意,哪知官鼎銘直接把朝景塞過來。
北書見秦辭安,總得有個擋箭牌。*
離北。
整整一日都在馬上奔波,北書有些疲倦。朝景倒是沒什麽,反而臉上有些興奮。
少年的情感,是很難藏起來的。
飯館裏。
朝景道,‘北書。’
北書懶得看他,‘何事?’
‘無事。’朝景吃了口飯,‘就想叫叫你。’
北書懶得說話,‘嗯’。
朝景注視着北書。
北書今年二十五,也是風華正茂的年齡。
高挺的鼻梁,淡粉的唇色,還有那雙厭世的眼睛。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很漂亮。
‘你看我幹嘛?’北書擡眼,那墨綠色的眸子盯着朝景。
‘看你...’朝景決定說出實話,‘好看。’
北書嘴角輕輕的勾起,‘我也這麽覺得。’
北書的嘴角好像是自然向上,哪怕面無表情,也會讓人覺得是在笑。
懶懶散散的。
北書用筷子指着朝景的飯,‘快吃。’
‘好。’
入夜。
北書睡不着,把被褥踢開,整個人呈大字形,躺在床上。
煩。
煩死了。
自己對朝景,到底是哪種情感?
一個聲音在說,喜歡。
一個聲音在說,離他遠些。
想親近,但是又很克制。
為什麽離開兩年多,卻依舊放不下。
北書一腳踢在床柱上。
腳疼。
門被拉開。
朝景站在門口,看着呈大字形的北書。
北書正煩着的,‘你來幹嘛?’
朝景,‘我聽到有動靜,以為出什麽事兒了。’
北書覺得朝景小題大做,‘我還能出事?回去睡覺去。’
朝景不言,把門關上,離了。
北書又覺得自己剛剛有點兇狠。
‘啊啊啊啊!’
夜半三更,這個屋裏傳來殺豬聲。
接下來的幾日,兩人不過聊一些家常便飯。
北書努力的控制自己,絕不去多看朝景。
朝景像一只沉睡的蛇,睡覺時總是把鋒利的牙齒藏的死死的。但一旦醒來,那邊要一口撲向獵物。
終是到了秦國。
兩人快馬輕衣,只用了七日。
夜闌卧聽風雨聲,鐵馬冰河入夢來。
北書又夢到那個清晨。
好大的霧,一眼望過去,只有人模糊的影子。
他高聲呼喊着。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北書回頭,那是代悅辰。
‘別吵。’
代悅辰帶着北書小心的前進。
此時,我明敵暗,甚為小心。
一支箭穿過雲霧。
然後......
霧越來越大,什麽都看不見了。
待霧散的時候,代悅辰已經死了。
躺在地上。
高馬尾散了一地,鬓角的頭發還沾了些灰土。
從腹部開始,血向四周蔓延,天青色的衣服是灰一層血一層。
北書就跪在旁邊。
他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幹什麽。
那個強大的悅辰,死了。
秦辭安哭的撕心裂肺,他拽着代悅辰,搖晃着,嘶吼着。
然後他認識了現實。
代悅辰死了。
世間便再無這人。
最終,秦辭安率三千鐵浮屠,血踏江南。
至于那個射箭的人。
被他拖在馬後,拖的血肉模糊,最終死了。
一個又一個的人倒下。
他卻始終沒能站起來。
北書夢醒。
夢他也做過多次,一次比一次鮮明,一次比一次強烈,時刻提醒着他。
你害死了代悅辰。
北書摸黑點上熏香。
他依稀的記得,代悅辰剛死的那一個月,秦辭安整日酗酒,而且見了北書就吵就罵。
北書那時候也沒好哪去,渾渾噩噩,宛如死屍。
北書翻了個身,将被褥踢到腳底。
十六年前,他和代悅辰初遇的時候,他才九歲,那個時候要裝大人,裝自己很成熟。
‘我姓洛名宴,小名北書。’
代悅辰只是歪着腦袋瞅了他一眼,然後冷不丁丁的說,‘代悅辰。’
那個時候的北書覺得代悅辰很冷酷無情。
可笑。
代悅辰教他寫字,給他做飯。
代悅辰給他買糖葫蘆,帶他去釣魚。
代悅辰陪他小飲小酌,帶他游山玩水。
北書又是翻了個身。
不要再想了。
死了就是死了,有什麽好留念的。
另一邊。
朝景也睡不着。
他坐起來,眼裏滿是燥熱。
腦子裏不斷浮現不堪的畫面。
龌龊!
朝景努力的克制自己。
道德!素質!
終究是洩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