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與春風皆過客,你攜秋水攬星河

我與春風皆過客,你攜秋水攬星河

過一春秋,便是一載。

有詩雲,一載又一載,四季複四季,意中人可有意?沒排孤寂別冷落光陰,如百川方得他安喜。

其不然,這詩出自于江南花柳之作。

不過眼下,寫這詩的人不多了。

南方的文人騷客恨不得将自己也融入墨水,他們揮筆書寫着江山,家國。

反觀北方,美人美酒作樂,好一個‘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少年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但卻十分潇灑暢快。似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銀杏樹下,少年仰頭,一半看樹一半看天。

十六七歲的少年成長的很快,半年一個身形,一年一個模樣。

若是細細一數,已有一年未見。

朝景合了眼,一頭栽下去。

長城以北的夏天走的早,南宮之月,卻已是落葉遍地。

一頭栽下去,一半栽在落葉裏,一半栽進土裏。

秦國的禪寺裏。

青年穿好衣裳,背上行李,與高僧告別。

‘洛施主,一路好走。’

高僧手捏佛珠,赤腳于地,面容可掬。

這一年來,這位洛施主一直居住在禪寺裏。這洛施主,心境比一般人要平和,人也随便許多,主打一個‘雁度寒潭’。

‘再見!’洛宴一臉随和的在門口道別,‘以後有空還會來。’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

雁度寒潭,雁渡而潭不留。

北書從秦國一路穿山越嶺來到北樑。

一路上倒是也有些麻煩,他在寺裏呆了一年,對着世間大事,沒什麽了解。随便抓了幾個路人,問了問,才知道是鎮北侯聯和秦國謀反了。

北方雖不比南方戰亂,但也比較嚴。像北書這種戶籍模糊的人是真的不方便。北書也只好在秦辭安那裏,認真登記自己的戶籍,再拿上一份。

等他到北樑時,已是八月底。

禪說,随安而變。

北書想去見一眼朝景。

然後,然後沒了呀。就看一眼,如果可以的話,就陪在他身邊。

心靜心空。

但到北書見到朝景之時,還是有些驚訝。

也不過一載有餘沒見,他完全長變了個樣。個頭長高許多,與北書只差一寸,最主要的是容貌變了,褪去稚氣後翩翩君子之樣,還隐隐約約帶着剛強。

朝景請北書吃飯,地點在蜀留香。

朝景不在跟在北書身後,而是光明正大的走在他旁邊。

‘朝景...’

‘嗯?’朝景偏了腦袋,看着北書,‘何事?’

‘沒事。’北書輕笑,牽動着兩只狐貍眼也有些彎咪咪的。

又覺得意思有些不夠,補上一句,‘長大了。’

确實是長大了,完全長出了他的預期。還記得在垃圾桶撿到這個小孩的時候,才齊到北書的腰腹。一眨眼,六七年就過去了。

蜀香樓,自然是蜀地飯菜,夠辣。

不過北書挺喜歡的,他就喜歡吃油辣,口味重的東西。

小二為北書遞上菜單。

北書懶洋洋的掃上一眼,‘你看吧。’

接着把菜單甩給朝景,朝景看是随便的挑了七八樣。

‘特地的?’北書喝了口茶。

朝景假裝聽不懂,‘特地什麽?’

‘特地選我喜歡吃的幾樣菜。’

朝景用笑容掩飾,‘沒有吧,我也挺喜歡的。’

朝景笑起來怪好看的,三分書氣七分野。

‘梨花白還是天子笑?’朝景問北書。

北書稍微有些愣住了,這是他最喜歡喝的兩種酒,這家夥怎麽會知道?

‘你何時知道我喜歡的?’

朝景回答,‘一年前在秦國的時候,你先問的他們有沒有天子笑,後要的梨花白。’

北書回想起來,好像确實有這番事。

‘梨花白吧。’北書對朝景說道。

朝景其實不喜歡喝梨花白,甚至有些讨厭。

‘好。’朝景對小二說,‘再來兩瓶梨花白。’

菜上的極慢,而且還是一起端。北書實在是等的慌,幹脆先把酒開。一口下去,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

‘比秦國的好喝多了。’

朝景玩弄着杯子,‘你也少吃點酒,身體重要。’

‘去去去。’北書可不想被壞了興致,‘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麽?’

‘十七歲了。’

‘切~’北書洋洋得意,‘我都快二十七歲了。’

‘是啊。’朝景嘴裏滿是諷刺與嘲笑,‘二十七歲了連個老婆都沒有。’

北書差點嗆住一口酒來,‘我二十六!’

‘是是是,二十六。’

菜終于是上來了,北書已經迫不及待。面對着滿滿的紅油,一筷子下去。

‘嗯~夠味兒。’

朝景也嘗了塊肉,有少許的辣,急忙喝了口梨花白。

又拉又甜,真是什麽怪味道。

北書好像很喜歡,一口辣油一口梨花白,吃的那叫不亦樂乎。

北書嘴唇紅了一圈,好似兩條臘腸,他還給朝景叨叨,‘小孩,這是不是好吃?’

朝景嘴角一抽,如果是只吃辣的話,菜的味道還過得去,但配上的梨花白,真的只有一個字,怪。

‘十七,不小。’

北書也就是笑笑,他十七歲的時候已經是刀尖上舔血。不吹牛不浮誇,望眼整個秦國和大周,在武功方面能給他的人,很少。

不過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正吃着呢,一個世家公子走過來。

他衣着華麗,拿着搖扇,‘朝景?你怎麽在這?’

朝景擡頭,望着他,‘小唯?’

北書有些警惕,問朝景,‘他是誰?’

‘我一個朋友。’朝景給出的答案有些棱角兩模。

小唯大概和朝景很熟,拉開椅子坐上來,自然的拿雙筷子。

‘兩三天沒見了,怎麽,不和我們去耍,來陪一個老頭吃飯?’

小唯笑臉嘻嘻,把北書稱作為老頭。

北書有些不愉,倒不是因為自己被稱作老頭,而是因為這個小唯和朝景看起來關系很好。

小唯吃了口辣燒魚,‘這不像你平時的口味。’

接着小唯給自己倒了口梨花白,一飲而盡,眉頭擰成川字。

‘這什麽酒?好難喝。’

‘梨花白。’

北書聲音冷冷的,有些厭惡這個闖入者。

‘我叔叔喜歡喝。’朝景将北書稱作叔叔,這麽叫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只是北書覺得有些疏遠。

‘你怎麽不喝竹葉青?’小唯真的是典型的沒心眼沒腦子,‘你不是一貫喜歡竹葉青嗎?’

‘我口味改了。’

朝景說道,北書突然覺得有一陣心暖。

小唯一邊蹭飯,一邊閑聊。

‘這個是你叔叔?’

‘嗯。’朝景道,‘姓洛。’

北書覺得最好自己來打招呼,‘我姓洛,字北書。’

‘噢。’小唯每個字咬的都很清楚,‘洛北書。’

‘對。’

小唯很明顯對這個洛北書興趣不大,轉頭随口對朝景說,‘我還以為是你鐵樹開花了呢,正想罵你怎麽這麽沒眼光?’

北書,‘.........’

我怎麽就成沒眼光了?

但小唯的下一句話确是很驚豔。

‘你若是喜歡男的,那便來找我要,比這好看的,我多的多。’

北書的臉一下紅了,接着由紅變青,由青變黑。

這都是什麽狗屁朋友?

朝景似乎有些尴尬,沉着聲道,‘你還吃不吃了?’

‘吃吃吃。’小唯還是笑嘻嘻的,‘朝大人請吃飯,我怎敢不吃?’

若放在幾年前,北書此時絕對會大怒,接着左手長風,右手歸兮,送眼前這個少年歸西。

勿擾勿怒。

‘朝大人,你近日得空不?’

朝景瞟了小唯一眼,‘何事?’

小唯一點也不害羞害臊,‘哈哈,吳覺秋來了幾個女的,長的都還可以,你若是想要,那就上門去要,畢竟他也不敢不給你。’

北書臉黑的人刮下來三斤煤炭,他瞅着朝景,‘你要過?’

‘沒。’朝景急忙解釋,生怕這老頭生氣,‘他醉了,你別聽他胡說。’

小唯真的是沒長腦子,‘別胡說,前幾日你還在醉春樓與我喝過,你曉得我不會這麽快就醉。你若是要到,玩兩天膩了,就送我吧。’

這下好了,不僅是北書的臉黑,朝景的那張小白臉也黑。

現在的年輕人都玩的這麽過分......

北書第一次覺得自己年少不行,自己十七歲的時候連春宮圖都沒看過。

但是越想越氣,才一年,這小子就被完全養歪了。

胡朋狗友!纨绔子弟!還要女人!主要是一個女人三個人玩!

北書就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鼻子已經被氣歪了。

框框一聲。

飯桌直接被人掀起來。

北書掀的。

嗯那一桌子的好菜好酒,全部砸在了北書對面的朝景身上。

‘你幹什麽...’小唯有些驚慌失措,扶好桌子。

北書甩下一句,不可理喻。

‘朝景...’小唯還是有些驚訝的,這叔叔到底什麽名堂,竟敢這麽掀桌子。

‘你先把帳結,回頭我還你。’

朝景抛下這一句,不顧自己身上的飯湯,跑出去。

‘唉!’

都有下小唯一人。

北書大步流星的在前面走,完全沒有注意後面跟着了個人。

自己這是怎麽了。

人家是鎮北侯之子,攀了個好爹,花天酒地怎麽了?交點同齡哥們怎麽了?

再說,他才十七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找個女人怎麽了,就算找個男的,你也管不着吧?

退一萬步講,小唯和朝景是朋友,他們怎麽說怎麽樂怎麽耍,和你這個老頭有什麽關系?

洛北書,你怎麽心眼比針尖還小?

北書停步,回頭,準備去道歉。

剛一回頭,便看到了笑憨憨的朝景。

‘那個...夏小唯說的事兒,你別當真。’朝景不太敢上前,就隔着幾尺,‘我沒有,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的。’

北書下意識的矜持起來,‘所以呢?’

‘所以你生氣了?’

‘沒有。’

北書臉上寫滿了生氣。

‘真的嗎?’朝景是絕對不相信的。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生氣了?’北書怒氣沖沖的說道。

朝景嘴角一抽,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

‘沒,你沒生氣。’

官鼎銘去了南方,範亦騰在長城邊上抽不開身。于是照顧朝景的重任便落在了葉驚鴻的肩上。

葉驚鴻聽聞朝景要和北書吃飯,便沒想太多,任他們倆去吃。

到了下午,他偏偏在河邊遇到了這倆。

夕陽西下,兩道細長的影子。

一少年一青年。

少年意氣風發,如風翩翩。

青年眉眼高冷,薄情薄面。

葉驚鴻看見了自己有生以來最不可能看見的一幅畫面。

朝景居然給北書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葉驚鴻的腦袋即将炸開。

這是吃飯......

更出乎意料的是,洛宴說,‘一身清貧怎敢入繁華,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

隔着一條河,葉驚鴻都能感受到朝景的蒼白無力。

半晌,朝景終是開口,‘真的不可以嗎?’

洛宴很快的給出了答案,‘我太老了,喜歡抱怨還難伺候,去找個年輕漂亮又顧家的吧。’

說罷,拂袖,離。

留下少年一人在夕陽下,愁。

入夜。

見隔岸螢光,明滅萬點,梳織于柳堤蓼渚間。

而我提酒屋檐上,花落獨自愁。

朝景看着遠方,眼神渙散,只喝酒,喝他的竹葉青。

葉驚鴻爬上屋頂,手裏拎着兩瓶梨花白。

‘就猜到你在這。’

葉驚鴻也到了屋檐上,把酒遞給朝景,‘梨花白。’

朝景本想說,不喜歡。但話到了嘴邊,又被憋下去。

‘官鼎銘跟你說過,我是被買回來的吧?’

朝景不語,他訝于葉驚鴻沒和他提北書。

‘可他一定給你隐瞞了一點。’

‘我是他從館子裏買的。’

‘我十二歲時,是家裏兄弟裏長的最好看的,然後我就被賣了,被父母買進了館子。’

‘那裏,很難說。’

‘嫖客,從來不會把身下的當成人。他們只會享樂,狠狠的壓榨。’

‘我身不由己昏天暗地的接客。’

‘我受到了不被當做人的□□,疼,真的很疼。有的時候想一頭去撞死。’

‘但是我相信,總有一束光,會來救我。’

朝景開口,聲音低沉沙啞,他自己都沒想到。

‘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光。’

葉驚鴻早猜到他會這麽回答,所以早把答案想好了。

‘那就等,等到我死了為止。’

沉默。

‘你喜歡?’

‘嗯。’

‘真的喜歡,掏出性命喜歡?’

‘嗯。’

‘那就去追。’葉驚鴻站起來,‘昨日,我還以為我會永遠這麽下去。但其實,那是黎明前的最後的黑暗。’

‘......’

葉驚鴻離開。

朝景打開一瓶梨花白,甜絲絲的酒氣撲面而來。

他一口,滿嘴的甜,滿嘴的苦。

他覺得北書說的沒錯。

他還年輕,長的也很漂亮,身份也很高,各家姑娘随便挑。

而北書,年齡大了,人也難得伺候。

可是葉驚鴻說的也很有道理。

喜歡就去追。

若是這麽就放棄了,活着的意義是什麽?還不如一頭去撞死。

朝景又是一口酒,梨花白,忘憂君,原來也可以這麽苦。

靜夜沉沉,浮光霭霭,涼如洗,獨自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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