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逃我追,我插翅難飛
你逃我追,我插翅難飛
方太宗14年,東都。
這場戰争不算太糟糕,但也沒好哪去。
好在,反賊還沒打過長城。
壞在,犯賊從南北上。
方安揉着太陽穴,有幾許焦躁。
他本認為,長城足夠抵禦,拖住反賊,打持久戰。
哪知,反賊和沈氏後族聯合,穿過橫斷山,直接進入四川。
并且,反賊還與隔壁秦國合作,好一個叛國奴。
方安嘆了口氣,當年就應該把沈氏後族除幹除淨。
‘陛下。’
賀歲輕聲呼喊着方安。
‘是你呀。’
朝中人心惶惶,遍地都是眼線。
方安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賀歲一人。
賀歲為方安披上白狼毛外衣,道,‘陛下,東都下雪了呢。’
‘下雪了?’方安有着幾許異常。
近幾年京都的天氣屬實古怪,冬天不下雪,夏天氣溫低。
‘陛下要出去看嗎?’
‘罷了。’方安搖頭,‘哪有什麽閑心情看雪?’
賀歲道,‘我倒是有些好看的東西。’
方安問,‘什麽好看的東西?’
‘到了再跟您說。’
京都氣景還不錯,畢竟這場仗還離得遠。
東西兩市都是餘音繞繞,街邊坊間都是叫和聲。
高樓低閣裏,那些有錢有權的人捧着火爐聊着新年。
好生一副快樂。
天牢裏。
少年困難的蜷縮在角落裏。
他冷,他餓。
少年身上的衣服碎的碎破的破,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污垢還是血漿。十六七歲的身體卻僵硬的像個老頭似的,每動一下骨頭縫裏都是劇痛。
胸前的瘢痕,背後的棍痕,見證着他被非人折磨。
呼吸出一口氣,胸口便隐隐作祟,像是千萬只螞蟻爬上去,啃咬。
吱軋——
天牢的門全都是純鋼打造而成,每一層門前都守着數十名守衛。
被困在這裏面的,要麽是朝中要臣犯了重罪,要麽是通國之賊。
少年成了這裏年齡最小的人。
‘陛下,昨日洛大将軍給微臣送了一名俘虜。’
‘誰?’
方安其實不太喜歡打啞迷。
‘朝景。’
方安想起來這個人了。
反賊範亦騰的養子。
‘抓他有何用?’
方安和範亦騰打過交道,他知道範亦騰是個怎樣的人。
範亦騰,殺父弑兄。
這麽一個養子,他根本不會來救。
‘陛下,微臣的意思是這小子可能知道不少。’
方安确實沒有想到這一點。
既然他是反賊範亦騰的養子,那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點的。
而這一點,說不定就可以扭轉戰局。
‘但是皇上,洛大将軍曾給微臣說過。’
‘這家夥,嘴巴可嚴實了。’
方安居高臨上的看着朝景。
這少年比他小不了多少,手腳卻被捆着有成男胳膊粗的鐵鏈。
方安向前走出兩步察看。
朝景察覺到了來人,腦袋猛一下擡起來。
盡管臉上有不少污漬,但兩只眼睛依舊炯炯有神。
琥珀色的眸子緊緊的盯着方安。
方安恍惚間覺得自己身在雪地中,我面前的就是一只幾十天未進食的餓狼。他只要一動,那只狼便會撲上來将他碎屍萬段。
方安恐慌的退後一步,抓住了賀慶的手。
賀慶在方安的耳邊低聲道,‘陛下,別怕。’
‘朕才沒有害怕。’
為了表示自己一點都沒有怕,方安上前兩步,居高臨上的盯着朝景。
‘朕問你。’方安盡力的擺出一個皇上的架子,‘範亦騰下一步準備攻打哪?他的計劃是什麽?你最好給我全盤托出。’
朝景聲音嘶啞,‘我不知道。’
方安聽的不太清楚,‘你說啥?’
‘我不知道。’
‘嘴硬。’方安眉間有些怒氣,‘賀慶,你好好問。’
臨走前,賀慶和守衛好好交流了一番。
守衛說道,這賊人的嘴屬實嚴,是他見到為數不多的犯人,不好搞。
賀慶嘆口氣,囑咐道,別把人弄死了。
因為已經有人來撈他了。
方安和賀慶走在回宮的路上。
‘交給你的事情辦的怎麽樣了?’方安壓低聲音問賀慶。
‘只等陛下一句話。’賀慶道,‘随時可以。’
方安看了眼賀慶,‘那就現在吧。’
東都洛府。
北書緊張地坐在椅子上。
一路跋山涉水,風塵仆仆,困了,累了,卻依舊不敢睡。
洛葉姍姍來遲。
盡管洛葉來遲了,北書卻不禁上揚起嘴角。
來了總比閉門不見好。
‘洛二,我來——’
洛葉道,‘你來遲了。
人,我已經交上去了。’
北書精神恍惚了一下,帶他反應過來,他已經抓着洛葉的領子了。
‘你交出去了?!你的意思是你交給朝廷了?’
洛葉道,‘昨日下午,交給宰相賀慶了。’
‘賀慶這人怎樣你不清楚?!你把阿
景交給他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北書喘了口氣,又坐回去。
低聲辱罵了一句。
洛葉就算不把人交給賀慶,他也不打算放了。
‘現階段的你我是敵對。’洛葉将兩人的關系說的很明白,‘不抓你,也就你倆在咱倆以前還有點情,至于讓我從賀慶那裏把朝景給你要回來,下輩子再說。’
北書失望悲恨交雜在一起,最終卻只吐出了一個字。
‘哥。’
洛葉倒也是幹脆利落。
‘不是親的。’
這句話,是十年前北書對洛葉說的。
那個時候的北書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喜歡仗劍天下,喜歡吟詩作畫,喜歡不屑羁絆,只願把酒論風流。
北書沉默着。
洛葉道,‘你什麽身份讓我放人?’
北書擡頭,詫異的眼神看着他。
‘洛家的嫡子?’
‘如果真是這樣,身為未來的南大将軍,你不應該保衛皇室捍衛國土嗎?現在倒好,和那些反賊混在一起,稱兄道弟。’
‘我跟洛家沒有任何關系,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北書眼裏充滿了厭倦,洛葉那一番話揭開了他的傷疤。
洛葉輕笑。
‘那是以什麽身份?皓樂代氏的家主嗎?那你現在見了代小年,是不是該改口喊爹?’
北書揉了揉眉頭,‘閉嘴。’
‘還是你那個傻裏傻氣的莽夫表哥?’
‘怎麽,他現在的王位可以分你一......’
‘閉嘴!!’
洛葉的一句句話就像一個捏子,把傷口上好不容易長起來的新皮一點一點的撕掉,然後再撒兩把鹽,潑盆水。
北書情緒完全控制不住了。
洛葉突然有些反感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兩人就這麽坐着,一個不看一個,良久,洛葉開口。
‘我盡力去幫你撈。’
北書激動的快要原地起飛。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洛葉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北書面前比劃。
‘我要是死了,幫我把墓立在海棠旁邊。’
‘好。’
北書一口答應下來。
北書從正午等到了傍晚,他心疼,腎疼,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他期待洛葉的到來,同時又恐懼洛葉會抱來一具屍體。
原來人的心真的是會疼的,不是虛無缥缈的疼,而是有人用刀在心裏挖出血和肉的疼。
洛葉也算是來了,懷裏抱着朝景。
朝景看起來昏了,身上裹着洛葉的鬥篷。
北書沒想到洛葉會抱着朝景出現。
洛葉将朝景送入北書懷裏。
‘你們倆最好都別再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還有,我只是因為官海棠才去幫你撈的人。’
北書應了聲謝謝,抱着朝景離開洛府。
片雲吞殘日。
洛府門口的馬車已經備好了,影子拉的老長。
門口還站着一個格格不入的人。
洛許拉住北書。
向他懷裏塞了一不明東西。
洛許道,‘通行證和一些錢財。現在封城了,往後推半月。’
北書道,‘謝謝。’
洛許只是搖搖手,‘算是我欠你的。’
北書抱着朝景登上馬車。
此時,洛許突然間喊出一句話。
‘洛宴,爺不欠你啦!’
三個月前,北書離開北樑。
他這回是真要躲,要躲的遠遠的。他跑,朝景追。
說巧不巧,一個月前,朝景剛好在巴南歇下,然後洛葉就帶人收複了巴南。
然後朝景就被抓了。
倒也是可惜了,朝景武功不行,逃不開。被抓到之後,洛葉認得他,倒也沒做什麽事兒來。
偏偏洛葉這個人忠心太重,回東都的時候就順手把他送給了宰相賀慶。
宰相賀慶,那是出了名的兇狠。
至于洛葉為什麽要幫北書再次撈回朝景,這原因倒是複雜許多。
但無論如何,人回來便好。
是夢,是夢囚我。 紅色的天壓迫着,四周是黑的,卻又什麽都看得見,耳邊卻是嗡嗡作響。
母親捏住少年的手,張口,極力的在訴說着什麽。
又是萬箭。
穿過雲層,射下來。
射到滿是屍體的堆裏,當然,這屍體裏也有活的人,半活着的。
那些半活着的人,一動不動,就算老鼠啃他一口,他也不動。
那位母親護在少年身上,好幾支箭穿過了她的背,血浸濕了一片。
終于,少年聽清了母親在說什。
‘快跑!往南邊跑。’
那是戰亂的平疆邊線,與秦國交戰。
時不時就會有些沖突,這次的沖突倒是大。那些達官貴人只不過是一句風輕雲淡,而那些底層卻要死多少。
客棧。
朝景迷迷糊糊的覺得有人在摸他。
衣物被全部扒光,滾熱的拂過他的傷口,然後又有一雙手,一雙手指和手腹有薄繭子的手。接着被塗上了什麽不知名的東西,涼涼的。
在被綁上,全身都被綁上。
‘嗯......’
朝景猛的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床上。
他想的沒錯,衣服被扒光了,身上蒙着白色繃帶。
當然,也不算被完全扒光,至少留下了亵衣亵褲。
北書坐在床邊,撐着腦袋,眯着。
‘北書...’
朝景想發出聲,想去叫他,開了口,卻沒有聲音。便試圖擡起胳膊推他一把。
北書猛了下擡頭,看見兩個眼睛睜的咕嚕咕嚕的朝景。
‘你醒了!’北書甚是激動。
朝景好想給他說,對,我醒了。
話到了嘴邊,卻只是點點頭。
‘餓不?’北書問。
餓,特別餓,真的餓。進了東都之後就沒吃飯了,能不餓嗎?
朝景點點頭。
北書說道,‘你先睡會,我去給你買點東西。’
說完,抓抓自己的腦袋。
待北書回來的時候,朝景已經能坐到床上了。
‘阿北...’朝景聲音很小。
‘嗯?’北書端着碗粥,‘怎麽了?’
‘我睡了多久。’朝景聲音不但小,還有些嘶啞和低沉。
‘四天。’北書端着粥坐到旁邊,‘我生怕你醒不來了。’
北書一邊喂粥一邊說,‘當時在巴南,你丢了,我真的吓。然後便到處找,聽說洛葉抓了個人。’
‘剩下的也就是你知道的。我找洛葉,讓他從天牢裏把你撈出來。我那時候想,要是他不撈,我就一個人殺進去。’
‘等你好了,我就帶你離開這裏,去南京,或者是去燕京。’
北書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想了想,‘你睡的這四天,傷口都是我處理......’
朝景差點嗆出一口粥來。
‘你嗆什麽?’北書是一臉的頑皮,‘你有的我都有。’說完,又補上一詞,‘俗物。’
朝景差點又嗆一口出來,極小聲的說道,‘比你強。’
接下來的幾天裏,北書十分細致的照顧朝景,從頭到腳,從裏到外。
每日換三次藥,每次換藥時,朝景痛的咬着下嘴唇,不敢發聲。
‘疼你就叫出來。’北書拿着紗布,‘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