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七月六日,星期六。

這一天,周思楠獨自前往遠在廣西柳州的寶琳村。她先是自行搭飛機到達兩千多公裏以外的柳州,再由老何駕車将她從白蓮機場送至距離柳州市區足有一百六十公裏的寶琳村。

陸瓊花知道老何和耿冰川要去接周思楠後,表示想搭順風車到柳州市區,因為她想帶譚家強去醫院為他的奶奶和自己的父母開些藥。不用說,老何和耿冰川一口答應。他們一大早便駕車出發,先是到醫院拿藥,再到市區逛了一圈。由于譚家強沒有吃過肯德基,老何和耿冰川便請他在肯德基吃了漢堡和炸雞之類的代表作,之後再前往機場。

中午十二點,他們到達柳州白蓮機場。

周思楠的航班也準時到達,她沒有料到迎接自己的人竟然有四位之多。于是她張開雙臂對他們說:“我覺得自己是個大人物了!老何,冰川,你們辛苦了。”

老何也十分激動,“周小姐,好久不見了。”

耿冰川打量着周思楠的行李,“怎麽帶了兩個旅行箱?”

“這個你得問陸校長。她是女人,自然知道女人出門有多麻煩。”

陸瓊花笑了,“我可沒有那麽講究。就這兩三天,一個小包足夠啦!”

周思楠哈哈一笑,看向譚家強,“你就是強子?”

譚家強沒聽到周思楠的問話,因為他正好奇地觀察着機場呢。他從未來過這種地方,這裏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新奇的。他無法想象那麽大個鐵家夥是如何飛上天的,他更無法想象坐在那上面是何種感受。

小小少年的心裏,充滿着對未來的向往。

陸瓊花拍拍他的肩膀,“強子,思楠姐姐在和你說話呢!”

譚家強這才回過神來,羞澀地說:“思楠姐姐好。”

“好漂亮的男孩子!”周思楠第一眼就對他有好感,“聽說你把秦濤治得服服貼貼的,不但把他拉出校園,還把他推進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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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強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幫了他一把。”

“幫得好。”周思楠摸摸他的頭,“強子,你是不是很想坐飛機?”

譚家強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自己的心事竟被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瞧了出來。莫名地,他問:“思楠姐姐,将來我會有機會坐飛機嗎?”

“會的。将來你會去很多地方呢!”

譚家強十分欣喜,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啦,我們走吧。”周思楠拉住他的手,“老何,您開車過來已經很累了,返程由我來吧!”

老何忙說:“不必了,周小姐。你坐了這麽長時間的飛機,想必很累了。”

“累什麽?我是一路睡過來的,回去就看我的。”

老何只能由着她了。

于是返程回寶琳村時,周思楠駕車,老何坐在前座為她引路。耿冰川,陸瓊花和譚家強坐在後座。按正常情況計算,他們下午五點多才能到達寶琳村。

路上,周思楠邊開車邊問老何:“怎麽是您來接機,秦濤那個壯勞力呢?”

“他今天要和村民們去調蘆笙呢!”老何笑得慈愛,“就是一種苗族樂器,坡會要用到的。”

周思楠撇撇嘴,“那是蘆笙,他一個彈鋼琴的瞎摻和什麽?”

“你不是在拐着彎抱怨他沒來接你吧?”

“呸,我懶得管他呢!”

耿冰川聽着這些對話,只是微笑。

此時的秦濤正在覃榮兵家中。

正如老何所言,秦濤跟着覃榮兵還有幾個村裏的老師傅調試蘆笙。蘆笙是西南地區苗、瑤、侗等民族的簧管樂器。其前身為漢族的竽,傳入少數民族地區之後,逐漸演變成蘆笙。

蘆笙由笙鬥、笙管、簧片和共鳴管組成。笙鬥由松木制成,中間剖開挖空,裝入笙管後再用膠粘合,外用細竹蔑箍緊,細端插一根細竹管以作吹嘴。蘆笙的音質很大程度取決于裏面的簧片,用久了簧片會老化,于是為了保證演奏時的效果,所有蘆笙都要經過調試。

秦濤醉心音樂多年,蘆笙的演奏自然沒少看過。但是像今天這般坐在苗人家中,親眼看着苗人調試蘆笙,還真是第一次。他在苗人全神貫注的模樣中,似乎看到了某種信仰。

值得一提的是覃榮兵。這個樣貌平平,黝黑粗糙的三十來歲的苗族男子,在觸摸到蘆笙的那一刻,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正在給簧片進行打磨,動作十分溫柔,仿佛手中的簧片是他心愛的孩子似的。

秦濤問:“覃大哥,是不是音高了,就把簧片的後背削一點?”

“是的。”覃榮兵小心地削着那簧片,“要一點一點來,削多就廢了。”

“簧片是用什麽材料做的?”

“響銅。由銅,鉛,錫按一定比例混合煉成的一種銅。”

秦濤大開眼界。

有幾支蘆笙調好了,大家夥一吹,覺得不錯。

雖然秦濤對蘆笙不甚了解,但他的樂感是極強的,他一下子便聽出其中一支蘆笙的音質和音高與衆不同,于是他将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老師傅們普通話不靈光,便讓覃榮兵問秦濤:“你覺得是哪一個蘆笙有問題呢?”

秦濤指出那只蘆笙。

覃榮兵拿過來一吹,果然聽出了差別。

老師傅們也聽出來了,紛紛叫好。

素日拘謹的覃榮兵大膽地拍了拍秦濤的肩,“你這耳朵真是不得了!”

秦濤不好意思了,“覃大哥,你什麽都會,我真佩服你。”

覃榮兵憨厚地說:“勤快就會了。”

秦濤忍不住問他:“覃大哥,難道你要一輩子住在大山裏嗎?”

“是的。”覃榮兵想都不想。

“不想去外面看看?”

“看看可以,但是不會離開大山的。”

秦濤意外了,“為什麽?”

覃榮兵一邊削着簧片,一邊慢悠悠地說:“我要守着祖先留下的土地,種好田養好魚,搞好坡會。我就會這些,我也喜歡這些。離開它們,我什麽都不是了。”

聽到這裏,秦濤想到了自己。其實他很清楚,如果離開父親和那份家業,他也什麽都不是。父親對寶琳村做了一些幫助,村民們感激,因而對他處處優待。如果單靠自己,他根本不能在這小山村立足,更遑論競争殘酷的都市叢林了。

然而父親能庇護他一輩子嗎?

這時候,覃榮兵将調試好的蘆笙交給秦濤,接着教他吹奏的技巧。秦濤在音器上極有天賦,他很快就上手了。旁邊的老師傅們聽了,紛紛用口音濃重的普通話誇他。

“你們太過獎了!”秦濤難為情了,“我只是吹出了聲音,并不像師傅們對曲調把握得那麽好。”

覃榮兵笑着說:“你這樣的好材料,練兩天肯定都會了。這樣吧,下周一的坡會,你加入我們的蘆笙隊,怎麽樣?”

秦濤求之不得,欣然應允。

就這樣,一整個下午,秦濤都在覃榮兵的家中練習吹奏蘆笙。渴了,他直接拿起海碗灌下一碗涼白開,十分快意。時值炎夏,室內的男人又多,是以空氣中難免飄着一股汗酸味。然而秦濤并不反感,反而覺得這種味道喚起了他靈魂深處的某種野性。

他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周思楠和耿冰川到來。

周思楠看着專注吹奏蘆笙的秦濤,覺得自己好像不太認識他了。雖然他仍舊白皙斯文,但是多了一些粗砺。這種粗砺讓他有了一種大男人的氣息,看得她臉紅心跳。

秦濤放下蘆笙走到她前面,“思楠,好久不見,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周思楠趕忙看向覃榮兵,“您是覃大哥嗎?”

覃榮兵腼腆地說:“我是。”

周思楠向他和師傅們問好,接着對他說:“對不起,覃大哥,我和冰川是來叫秦濤回學校吃飯的。他在這裏打擾你們一整天了。”

覃榮兵忙說:“不打擾,秦濤聰明,我們很喜歡他。”

秦濤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思楠。

周思楠給他瞧得十分不自在,就沒好氣地說:“你要是樂意待在這裏,那就別回學校吃晚飯了,我和冰川先走。”

耿冰川苦笑,“秦濤并沒有說不回學校啊!”

“是的,我正要走呢。”秦濤又笑了,接着看向覃榮兵,“覃大哥,明天我還能來這裏和你們吹蘆笙嗎?”

覃榮兵說:“你随時都能來。”

秦濤這才随周思楠和耿冰川回學校。

由于周思楠遠道而來,于是老何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然而周思楠卻莫名地覺得和秦濤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很不自在,所以她只吃了一小碗飯便匆匆離開飯桌,回到宿舍。

晚上八點,她拖着一只行李箱來找耿冰川。

耿冰川十分納悶,“思楠,你這是?”

“你這個家夥,過來的時候就帶了那麽點衣服,哪裏夠穿?更別提山裏幹活衣服容易壞了。”周思楠臉紅紅的,“所以,我給你買了一些衣服。”

這下是耿冰川臉紅紅的了。

周思楠忙說:“都是些簡單的衣服,不是什麽高級牌子啦!”

耿冰川嘆氣:“思楠,謝謝你,但是我真的不需要這麽多衣服。”

“我買都買了,難道你還要我帶回去?”

“可以分給秦濤一點。”

“他哪裏看得上這些?”周思楠冷笑,“就讓他天天穿愛馬仕下地吧,反正錢多得沒地方造。你乖乖收下這些衣服,否則我跟你翻臉。”

耿冰川只得接受了。收好東西之後,他說:“思楠,我要去強子家給他講數學了。”

周思楠問:“你一直幫他補習數學嗎?”

“算不上是補習。”耿冰川拿起書本,“課綱裏的內容他完全沒問題,我教他的是奧數。他在這方面有極高的天賦,是個學習的好料子。”

“他要是個城裏孩子,家庭條件好些,那該多麽不得了?”

“是啊。”耿冰川不由苦笑。

周思楠拍拍他的肩,“走,我送你出校門。”

耿冰川由得她。

周思楠将他送到學校大門口,親眼看着他離開校園。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薄暮中,她才來到秦濤的宿舍。她進屋的時候老何也在,但是他一看到她就立刻找借口溜了出去。

現在的場面是,周思楠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秦濤坐在她對面的床沿上。兩個人互相打量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妙氣息在空氣中流動。

很快,周思楠招架不住了。她趕忙取出照片交給秦濤,“喂,是這張嗎?”

秦濤接過照片端詳起來,“是這張。”

周思歪歪頭,“你們父子倆倒是默契,不說也知道是哪一張。”

秦濤溫柔地說:“父親說過,母親這張照片拍得最好看。其實照片很有年頭了,父親找人修複過底片,重新洗了這一張。我原以為他不會帶到他現在的家,沒想到,他一直帶着。”

周思楠恍然大悟,“你要我直接去他家取,其實是想看看這張照片有沒有跟着他?”

“是的。”秦濤十分欣慰。

周思楠酸溜溜地說:“這般伉俪情深,你還嚷嚷你父親不愛你媽媽?”

“看來是我誤會了。”秦濤長舒一口氣。

“那曉曉算什麽?”

“父親愛我母親,也愛她。或者說,更愛她。”

周思楠聽完,冷哼一聲。

秦濤明白她的心思,“思楠,不必忿忿不平。我母親風姿楚楚,溫柔體貼,對父親又百依百順,如果這樣的女人都不能打動他的心,那他該是多麽冷血的人?這樣一個冷血的人,難道會真的愛蘇曉嗎?這樣簡單的道理,難道蘇曉不會明白嗎?”

周思楠無奈地說:“她不是不明白,她是自慚形穢啊!你媽媽樣貌好家世好什麽都好,可是曉曉呢?她只是一個平頭老百姓,而且還是個孤兒。”

“我媽媽已經不在了,這種比較沒有意義。”秦濤苦笑,“再說了,我父親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他選擇了蘇曉,那就是他認為她值得,這就夠了。”

周思楠白他一眼,“女人的心你們男人不懂!”

“難道你們女人自己就懂了?”

“你想說什麽?”

“上次晚宴,你為什麽要陪小謝姐出席,而且還故意晚到引人矚目,引人誤會?”

“你胡說什麽?”周思楠騰地臉紅了,“我根本是被謝小姐坑了!要不是為了還耿冰川的人情,我才懶得去呢!”

“你就這麽看不上我?”

“當然了!”

“為什麽?”

“我一個男朋友都沒交往過,可謂冰清玉潔。你呢?你自己可是說過的,談過三個女朋友呢!”周思楠滿臉嫌棄,“老實說,我覺得你,你……”

“我什麽?”秦濤還真是沒反應過來。

周思楠惡狠狠地說:“你髒了!”

此話一出,秦濤差點從床沿上跌下。打死他也想不到,周思楠嫌棄他的理由居然是這個。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告訴她這些事情了。但是他腦子也靈光,馬上想到了對策。只見他騰地站起來,徑直走到房門前“啪”地一聲将房門鎖住,接着大踏步走到周思楠面前,惡狠狠地盯着她。

由于他動作太快,周思楠根本反應不過來,“你想幹嘛?好好的聊天,你變什麽臉?”

秦濤冷笑着說:“既然你說我髒了,我就髒給你看。”

“你說什麽?”周思楠花容失色。

秦濤不理會她,他張開雙手,一左一右地握緊她的雙手并固定在椅子兩邊的把手上。就這樣,她被他牢牢地困在椅子上。這還不夠,他還俯身去凝視她,與她的小臉不超過十厘米的距離。

“你想幹什麽?”周思楠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小子別亂來!”

“誰讓你亂說?”秦濤緊盯着她。

“不是你自己說交過三個女朋友的嗎!”周思楠一肚子氣,“你爸爸讓我明白了,絕不能找二婚,省得天天和前任比。同理,男朋友也是。”

秦濤開懷地笑了。

“你鬼笑什麽?”周思楠瞪他,“快把手松開,別耍無賴!”

“放心吧,這裏是學校,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那你倒是撒手啊!”

秦濤意味深長地看了周思楠一眼,接着松開雙手,站到了一邊。

周思楠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飛速打開房門沖了出去。走之前,她惡狠狠地撂下一句話:“別想我再進你的房間!”

秦濤在後面哈哈大笑。

周思楠頭皮發麻,心中有一萬頭小鹿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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