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陸瓊花捧着衣服在房門前猶豫着。

上午,周思楠突然氣沖沖地離開坡會,陸瓊花當時真是一頭霧水。後來秦濤過來了解情況,這才知道周思楠是因為老何要拍照的事情而動怒。她想把周思楠拉回來,秦濤卻阻止了她。直到傍晚六點,新禾節第一天的慶祝活動全部結束,秦濤一行返回校園,餘合生看情況差不多了,這才叫她來請周思楠下樓吃晚飯。

陸瓊花回想着今日種種,終于敲下了房門。

房門很快就打開了,門後是睡眼惺忪的周思楠。這位千金大小姐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說:“瓊花,怎麽是你?快進來。”

陸瓊花進屋,“你這半天幹什麽去啦?”

“睡了一下午。”周思楠伸伸懶腰,“我們女人永遠睡眠不足。”

陸瓊把手中的衣服遞給她,“這是你在我家換下的便服。”

周思楠恍然大悟,趕忙接過自己的衣服,接着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苗衣還給陸瓊花。

陸瓊花捧着衣服,“思楠,下樓吃飯吧,大家夥都在食堂等着你呢!”

“都有誰呢?”周思楠還有點不高興呢。

“餘合生,秦濤,老何,當然,還有耿冰川。”

聽到那個名字,周思楠馬上就走。

到得食堂,周思楠看見餐桌上豐盛的飯菜,這才想起今天是新禾節。她這外來的客人突然發脾氣離開會場,難免不讓人産生誤會。想到這裏,她很是愧疚,對秦濤的怒火也消了一多半。

周思楠硬着頭皮和大家打招呼,接着坐到耿冰川和陸瓊花之間的位置,二話不說吃起飯來。大家夥看着她那狼吞虎咽的模樣,無一不覺得率真可愛。但是想到她那火爆的性子,又無一不是想笑又不敢笑。

最後是老何打破僵局,“周小姐,上午是我唐突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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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我不生你的氣。”周思楠掃了秦濤一眼,“你只是代主行事。”

秦濤誠心誠意地說:“思楠,對不起。”

“沒關系,但是以後不要再有這種事了。”周思楠一點不給他面子,“你認為是浪漫的事情,在我看來既愚蠢又不尊重我。”

秦濤說:“是,我知道錯了。”

其餘人無不嘆服他的能屈能伸。

餘合生看不下去了,“思楠,不過是拍張照片,有必要那麽生氣嗎?”

“餘大哥,你不知道這照片惹出多少閑氣,打死我也不拍。”

餘合生識趣地不多問。

周思楠把飯碗遞給耿冰川,“幫我添飯。”

耿冰川照辦。

“看,這才是我眼中的浪漫。”周思楠終于舒坦了。

“實在!”餘合生豎起大拇指,“我們扶貧工作要的,就是這種實在。口號喊得再震天響,也不如給老百姓幹一件實事。”

周思楠來了興致,“餘大哥,你怎麽好像什麽活都會?連吹蘆笙也行?”

耿冰川把盛好的米飯遞給她。

“子曰:君子不器。”餘合生酷酷地笑了,“不和村民們打成一片,根本不知道他們的想法。比如我們一般人都喜歡住樓房,但是有些苗民就是喜歡住木樓,就是不愛水泥房子。”

“這方面有什麽故事嗎?”周思楠是真的好奇。

“當然有了!”餘合生喝了口啤酒,“去年,我們幫隔壁村的一家貧困戶做整體搬遷。那戶人家把自己家的木樓全拆了,一根根木頭做好标記,就這麽從山裏搬了出來。”

不光是周思楠,秦濤也聽得目瞪口呆。

周思楠問:“為什麽要搬家呢?”

餘合生苦笑着說:“他們那個村子太偏僻了。路不通,電不通,自來水也不通,這幾年才通,你們大城市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那種生活。市裏為了幫助村民們實現脫貧,決定以財政補貼的方式讓他們搬出大山,到縣城的民俗風情寨安家,以旅游業實現脫貧。”

周思楠想當然地說:“重新建一棟房子不是更方便嗎?”

“你看,這就是人和人的想法不同了。”餘合生笑了,“人家住了幾代人的木樓,既是祖産,更是一份情感的寄托,哪裏能說不要就不要呢?”

“也是。”周思楠瞄了秦濤一眼,“不像某些人,崽賣爺田不心疼。”

秦濤唯有苦笑。

耿冰川輕輕地搖了搖頭。

晚飯後,幾位外來的客人将餘合生和陸瓊花送出校門。

在返回宿舍的路上,他們經過東教學樓。

這時候,周思楠一把抓住耿冰川的手,霸道地說:“你跟我來。”

耿冰川愕然,“思楠,你這是……”

周思楠不給他反抗釋的機會,一把将他拖進了教學樓。

老何大驚失色,趕忙問秦濤,“不會有事吧?”

秦濤拍拍他的肩,“思楠不會做出格的。”

“那冰川呢?”

“冰川絕不是那種人。”

老何點點頭,“拍照的事情純屬我自作主張,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系。”秦濤苦笑,“其實,也是我動機不純。我叫思楠來參加坡會,既是想大家熱鬧一下,也是想看看她扮成苗女是什麽樣子。我母親曾經扮過苗女,但是我沒有親眼見過,就想從思楠身上找點影子。在這件事情上,我确實自私了,她生氣是應該的。”

可是老何不以為然,“你這點私心不是很正常?”

秦濤笑了笑,“思楠眼裏容不得沙子。”

“性子恁烈?”老何驚掉下巴,“多少女人巴不得男人對她們使這種心機。”

“思楠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我太低估她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老何又在護犢子了。

秦濤不語,他望向了夜空。

此時已是夜晚八點,天幕變成了深藍色,一彎潔白的新月懸在高空,周圍有些許星辰閃爍。天幕下,黑色的山巒連綿起伏,似乎在與那些遙遠的天體呼應。這畫面雖然是暗色系,卻呈現出一種無可争議的純淨,美麗與空靈。人類所有的私欲與算計,在這自然的畫卷前都是自慚形穢。

東教學樓的樓頂,周思楠和耿冰川坐在地板上看月亮。

耿冰川問她:“為什麽你不願意拍照呢?”

周思楠将宋晚雲扮苗女和蘇曉吃醋的事情和盤托出。

耿冰川聽完苦笑不已,“原來這件事的背後有這麽多恩恩怨怨。”

“其實,我挺佩服蘇曉的。”周思楠托着腮,“換成我,丈夫對亡妻這般懷念,我絕對做不到一點不吃醋。不,我連男朋友有前女友都不能接受。冰川,我是不是太小氣了?”

耿冰川說:“絕大多數人都希望自己是伴侶唯一的愛人,這是人之常情,談不上自私。或者說,自私也是人之常情的一種。只要不是太過份,也就無可指摘。”

“反正我就是不能接受。”周思楠似在賭氣。

“世事無絕對,有前女友或者前妻不一定就是壞事。”

“為什麽?”

“也許在經歷過一些人和一些事之後,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麽樣的人。”

周思楠歪歪頭,“這麽說,秦濤爸爸是真的喜歡曉曉了?”

“我想是的。同理可推,秦濤是真的喜歡你。”

周思楠瞪他,“都說了,我對他沒有那種意思。”

耿冰川問她:“思楠,你還記得我們三個第一次在墓園相遇時的情形嗎?”

“當然記得啊!”

“想必你也記得,當你看到那條可怕的蟲子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往秦濤的懷裏撲,對吧?”

“我當時和你不熟,只能找他啊!”

“可是我卻看出你對他有一種本能的親近與信任。思楠,你對他不是沒有感情的,你只是不自知。”

“你為什麽把我往他那邊推?”周思楠眼睛一亮,“難道你心有所屬?是不是那個沈明玉?”

耿冰川忙說:“思楠,我對明玉沒有那種意思。”

“那你們還保持了這麽長時間的聯系?”周思楠的醋勁總算爆發了。

耿冰川馬上解釋:“別誤會,我只是請讓她幫忙尋找李秋冰。”

“她為什麽要幫你?”

“她同情我吧。”

周思楠不忍心再問了。她想起“君子可欺以其方”,于是問:“冰川,你能抱一下我嗎?”

耿冰川大吃一驚,“思楠,這裏是學校,而且是小學,你不能亂來。”

周思楠裝可憐,“連朋友之間的輕輕擁抱,也不可以?”

見她如此低聲下氣,耿冰川不得不答應了。可是他沒有料到,他剛剛張開雙臂,周思楠便撲到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他先是吓出一身冷汗,接着也情不自禁地擁住了她。

“……冰川。”周思楠的聲音嬌嬌的,“按你的說法,我喜歡的是秦濤。可是現在我在你的懷中,為什麽感覺那麽甜蜜呢?我不至于連自己的心情都分辯不出來吧?”

耿冰川不知所措,只能松開雙手不碰她。

周思楠擡起頭凝視他,“冰川,我還是認為我喜歡你。求你不要急着給我下結論,好不好?除非你親口說出你讨厭我,或者你有喜歡的人了,那我馬上就走。”

耿冰川無法說出讨厭她的話,更無法欺騙她自己另有所愛,他只能說:“思楠,你何必如此委屈求全?”

“從前,我根本不能理解蘇曉為何對秦複那麽包容,還常常拿這件事開她玩笑。現在,我懂了。”周思楠幸福地笑着,“冰川,別把我推開好嗎?我明天就回去了,我希望你回去的時候,你能接受我。”

耿冰川使緩兵計:“在這段時間裏,我們都好好想想,可以嗎?”

周思楠見好就收,放開了他。

然而就在放開他的那個瞬間,她猛然想起下午的那個夢——開始的時候,吹蘆笙的男子的确是他,她絕對沒有看錯。可是他為何會突然變成秦濤?難道這是上天的指示?如果是的話,上天在安排着什麽?

周思楠頭皮發麻。

這邊的周思楠心戰激烈,千裏之外的蘇曉也是如此。

晚上,老何發來一堆寶琳村坡會的照片和視頻,秦複看得津津有味。蘇曉理解他作為老父親的舐犢之情,加之她對坡會也有興趣,也就跟着一起觀看。

當看到吹蘆笙的秦濤時,蘇曉不禁稱贊:“秦濤真厲害,完全不像是只學了幾天的樣子。”

“那就是他老子的優良基因了。”秦複很是驕傲,“當年我也是一下子就上手了。”

蘇曉意外了,“你也吹過蘆笙嗎?”

秦複溫柔地說:“當年我和晚雲去苗寨游玩的時候,也趕上了坡會。她扮苗女,我扮苗男,她跳踩堂舞,我吹蘆笙。我們和苗民一起,圍着蘆笙柱慶祝。”

“秦濤知道這些故事嗎?”

“知道的。”

蘇曉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秦濤是想效仿父母當年的浪漫經歷,他吹蘆笙,周思楠跳踩堂舞,然後留下一些照片。但他沒有料到,周思楠誤解了他的意思。性子剛烈的她,竟然直接撂攤子不幹了!

想到這裏,蘇曉笑了出來。

秦複捏捏她的下巴,“在笑什麽?”

蘇曉把今天坡會中的可愛插曲講了一遍。

秦複聽完開懷地笑了, “這小子,也不想想思楠是什麽脾氣。”

“秦濤對思楠還不夠了解,思楠也誤會了他。”蘇曉也覺得十分有趣,“她肯定以為秦濤要把她和秦濤媽媽作比較呢!”

秦複她問:“你們女人的醋意當真這麽可怕?”

蘇曉心下一驚,“那只是思楠,不能代表所有的女人。”

“真的?”

“千真萬确。”

秦複溫柔地看着她。

蘇曉給他瞧得不自在,“你還有其他和秦濤媽媽的照片嗎?”

“有,你想看嗎?”

“當然。”

蘇曉這麽做并非自找罪受,而是出于心理學“強迫适應”的做法。她認為看多了習慣了,她內心的自卑與酸澀就能漸漸平複。

秦複捧來一本相冊交給她, “我和她的照片都在這裏了,你随便看。”

蘇曉問:“苗寨之行的照片在哪裏呢?”

他馬上翻到那一頁,可見爛熟于心。

蘇曉看到了秦複和宋晚雲扮為苗民的模樣。

他們有合影,也有跳踩堂舞和吹蘆笙的單人照。但無論是合影還是單人照,他們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那笑容是那麽的燦爛,那麽的幸福。最重要的是,彼時他們年歲相當,是真正的佳偶天成。尤其是宋晚雲,正值青春年華的她無論哪個角度都是無懈可擊的美麗……

蘇曉注視着照片,“秦濤媽媽太美了!”

秦複拍拍她的面頰,“你一點也不比她差。”

蘇曉搖頭笑笑。

這時候,秦複問她:“曉曉,我這樣和你談論晚雲的事情,你能接受嗎?”

“……當然。”

“曉曉,在晚雲,素琴甚至是蘊華的事情上,你心裏不舒服是正常的,你不必勉強自己,大可以直接說出來。”

“人真不少。”語氣十分嗔怨。

秦複哈哈一笑,“你看,終于暴露了吧?”

“我才沒有呢!”蘇曉瞪他一眼,“再怎麽說,現任秦太太也是我,我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秦複看着她,“這麽想得開?”

她不甘示弱,“當然。”

就在這個時候,她感到腹中有一個小泡泡破裂了。

雖然只是一個瞬間的感受,但是異常敏感的她捕捉到了。她馬上想起沈明玉第一次胎動的感受也是肚子裏好像有一個小泡泡破裂了。如此說來,這就是她的第一次胎動,是她的孩子在動。

動了,你終于動了……

蘇曉幾欲落淚。

她正要将這個驚喜告訴秦複,可是擡頭一看,卻發現他正注視着他和宋晚雲的合影。他是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深情。不知為何,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因此,她沒有将胎動的事情說出來。

她既傷心,又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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