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七月九日,星期二。
新禾節的慶祝活動還有兩天才結束,但是梁自得只給了周思楠兩天假期,所以她今天必須返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濤竟然叫老何跟她一起走,不用再回寶琳村了。換言之,秦濤将和耿冰川兩個人留在寶琳村。
對于這個安排,周思楠認為不是太穩妥。她問秦濤: “你一個人在這裏能行?”
“沒問題。”秦濤看上去信心十足,“冰川不也是一個人住?”
周思楠不以為然,“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老何也對小主人說:“我還是不要走了吧,送完周小姐我就回來。”
秦濤聞言看向了耿冰川。
耿冰川心領神會,他對周思楠和老何說:“有我在,你們放心吧。生活上的事,我可以幫秦濤。何況他現在幾乎什麽都會。”
周思楠冷哼,“會打掃屋子嗎?會洗衣服嗎?會做飯嗎?”
耿冰川苦笑着說:“秦濤愛整潔,屋子不用怎麽打掃。而且就算要打掃,我相信他一定能行。另外,洗衣服有洗衣機,做飯有食堂師傅。如果秦濤有興趣,我也可以教他做飯。”
譚家強也說:“我也能幫秦濤哥哥。”
秦濤感激地拍拍耿冰川的肩,又摟了一下譚家強。
周思楠看着這哥仨,又想起這兩天她看到秦濤在稻田中熟練勞作的模樣,覺得問題不大。但她還是一再叮囑:“你小子得争氣啊!”
“放心吧!”秦濤笑了,“走,我送你去機場。”
老何忙說:“去的時候我來開車吧,回來你再自己來。”
Advertisement
秦濤知道他護犢子,也就不争了。他問耿冰川:“你和強子也來送思楠吧?”
“抱歉,我沒有時間。”耿冰川識趣,“我要教強子數學,還要幫陸校長看着圖書室裏的孩子。你們去吧。”
譚家強也說:“我還有好多奧數題要耿哥哥教呢!”
秦濤朝兩位好哥們投去感激的目光。
周思楠瞧着這情形,知道沒辦法了,只好對耿冰川說:“你在這裏有什麽事情的話,随時給我電話,不要客氣。”
耿冰川點點頭,“我知道了。”
周思楠仍不放心,“到時間必須回來,哪怕秦濤不走你也得走。”
秦濤,老何,譚家強齊刷刷看向耿冰川。
耿冰川被大家夥這麽一看,別提有多難為情了。但是他不忍心拒絕周思楠,只能紅着臉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周思楠這才依依不舍地上車。
車子啓動前,她從車窗探出腦袋,大聲說:“冰川,請多保重!”
耿冰川和譚家強向她揮手,“思楠,一路平安!”
周思楠這才将腦袋挪回車內。
她并不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耿冰川。
周思楠和秦濤離開後,耿冰川和譚家強返回校內。
現在是早上九點,按慣例,譚家強需要練習鋼琴,耿冰川便把他帶到了音樂教室。待譚家強在鋼琴前坐好後,耿冰川問他:“強子,你想來北京讀書嗎?”
譚家強瞪大了眼睛。半晌後,他問:“耿哥哥,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耿冰川摸摸他的頭,“你在數學方面有很高的天賦,如果能去大城市的好學校上學,将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當然我不是說寶琳村的希望小學不好,只是它和大城市的學校相比,各方面條件還是有很大差距的。你能明白嗎?”
聰敏的譚家強點了點頭,但是他也有顧慮:“我不是城裏的孩子,也能到城裏上學嗎?”
耿冰川說:“上私立學校就可以。”
“私立學校是不是很貴?”譚家強也不是對外界一無所知的。
“相對貴一些,但是我還負擔得起。”說到這裏,耿冰川苦笑起來,“當然,以我的能力,我只能幫助你一個人。”
“耿哥哥,你為什麽要幫助我呢?”
“因為我和你一樣,也是大山裏的孩子。我知道山裏娃考上好大學是多麽困難,而且現在比過去更困難。你數學好,琴也彈得好,這是很難得的。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你被困在這大山裏。”
這個天大的驚喜讓譚家強說不出話來。漸漸地,淚水模糊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接着從他英俊但也早熟的面龐上滑落。他緊緊地抱住耿冰川,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耿哥哥,等我長大了,一定好好報答你!”
耿冰川緊緊地抱住譚家強,“我只要你好好學習,不要你的任何回報。”
譚家強搖搖頭,“應該的,應該的。”
耿冰川不再說什麽,他擁着譚家強,撫着他的脊背。
忽然,譚家強問:“耿哥哥,如果我去大城市上學,奶奶怎麽辦?”
“放心,奶奶和我們一起走。我是孤兒,沒有父母親人,你和奶奶就是我的親人。我們三個一起住,當然,是租來的房子。這可以嗎?”
譚家強想了想,“這樣不會影響你結婚嗎?”
耿冰川先是一愣,接着笑出來,“你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你們大人不都是要結婚的嗎?”
“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為什麽?”譚家強意外了,“你不是喜歡思楠姐姐的嗎?”
耿冰川搖搖頭,“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是因為錢嗎?我知道,思楠姐姐家裏非常有錢。”
因為生活的艱辛,譚家強過早地成熟了。
耿冰川摸摸他的頭,“還有其他原因,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譚家強不再追問,他緊緊地抱住耿冰川,“謝謝你,耿哥哥。”
耿冰川擁緊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此時此刻,國道上。
周思楠正舒适地坐在高級越野車的後座,老何駕車,秦濤坐副駕駛座,一行人正在朝機場的方向疾馳。秦濤不發一語,周思楠也是。她一直望着窗外的風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老何看不下去了,“周小姐,拍照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張,不關秦濤的事。”
“讓我扮苗女總是他的意思吧?”周思楠瞪秦濤的後腦勺。
秦濤說:“思楠,對不起,是我自私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媽媽也曾經扮過苗女。”
“她扮苗女關我什麽事?”
秦濤看着前方的道路,“思楠,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麽?”
周思楠豁然開朗,她惡狠狠地說:“我什麽都不明白,你不要胡說八道。”
秦濤不語。他用手支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雖然周思楠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她有一種直覺,這家夥一定在偷笑。但是說來也怪,她心中的怨氣已經消散了。
老何知道該自己說話了:“周小姐,你扮苗女很漂亮,可惜沒留下照片。”
“老何,你真的沒拍到一張?”周思楠也覺得可惜了。
“真沒有,我剛要按快門就被你發現了。”老何苦笑,“我總不能拍下你兩手叉腰滿臉殺氣的模樣吧?”
周思楠哈哈一笑。
就在這個時候,她收到了王霖的信息:“思楠,今天晚上請來我家吃晚飯,曉曉和梁自得也過來。”
她馬上回複:“我一定來,麻煩姚阿姨多蒸點米飯。”
同一時間,思敏工作室。
蘇曉也收到了王霖的邀約,此舉正合她意。一方面她想念姚春林的廚藝,另一方面她想把胎動的喜訊告訴好朋友們。為了避免烏龍,她先給沈明玉打了一個電話,将疑似胎動的事情詳盡地說了一遍,以求證實。
沈明玉聽她講完,欣喜地說:“應該就是了!只是你的胎動有點早,看來,你這個寶寶是個活潑健壯的小家夥。”
話音剛落,又有一個小泡泡在蘇曉的腹中破裂了。
“明玉,我剛剛又有泡泡破裂的感覺了!”
“太好了,這就是孩子在動了!”沈明玉很高興,“曉曉,恭喜你!”
蘇曉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她先是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才是興奮,幸福。要知道,亳無孕期反應的她為了胎動的事情,擔憂了好久。
這時候,沈明玉問她:“曉曉,你告訴秦複沒有?”
蘇曉的心情瞬間低落下去了,“……還沒有,我想等情況明确了再說。再說他是過來人,也沒有什麽新鮮感吧?”
“你還在生他的氣?”
“他有什麽地方讓我生氣的呢?”
“你這話一聽就是在賭氣。”沈明玉十分了解,“曉曉,孩子和孩子不同,是不能互相取代的。他愛秦濤,并不等于不愛他和你的孩子,你不要鑽牛角尖嘛。”
“……我明白。”
“現在就告訴他,好嗎?這是他做父親的權利。”
“好的。”
通話結束了。
蘇曉剛剛放下電話,助理安妮就進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安妮的外公已經住院一段時間,這位極度衰弱的老人家已經時日無多。安妮想回家陪外公走完最後的日子,于是向蘇曉請幾天假。
這種合理請求,蘇曉自然同意。她還詢問了老人家的一些情況,問着問着,她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安妮,你外公多大歲數了?”
“九十八歲,有兩兒一女,孫輩五個。我媽媽是他最小的女兒。”
蘇曉由衷說:“長壽,兒孫滿堂又孝順,一生好圓滿。”
安妮也有同感,她點了點頭。
驀地,蘇曉問:“安妮,你外公最懷念他什麽時期的事情呢?”
“那還用說,當然是他年輕時候的事啦!”安妮沒多想,“比如上山下鄉啦,插隊啦。他現在的意識已經很不清楚了,經常把護士錯認成插隊時的隊友。別說,每個隊友的名字和經歷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好神奇。”
蘇曉的心揪了起來。
是啊,青春是最美好的。所以那一段時期的回憶最珍貴,那一段時期的感情也最純粹最刻骨銘心。難怪吟詠青春年華的詩詞比比皆是,而贊頌暮年時光的卻廖廖可數……
這時候,蘇曉想起宋晚雲在絕筆信中說:“雖然他并不真正愛我,但他最好的三十年光陰都給了我,足矣。”
是的,宋晚雲不但得到了秦複最好的光陰,也得到了他的愛,只是她并不自知。可是,她是真的不自知麽?她說他不愛她,會不會是另一種“以退為進”呢?
蘇曉心亂如麻。
安妮見她在發愣,于是問:“老大,你怎麽了?”
“……沒什麽。”蘇曉回過神來,“請假沒有問題,你且好好陪伴外公,什麽時候回來都可以。”
“謝謝老大。”安妮感激涕零。
“安妮,我想回去了。”
“沒問題,這裏有我呢。對了,你一個人回去?沒有人來接你嗎?”
蘇曉擺擺手,“不用,我自己叫個車就可以了。”
安妮不放心,“你現在可是孕婦,自己坐車不太安全吧?”
“我的身體好着呢!我一向經折騰,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安妮知道蘇曉穩重,也就沒有多想,讓她自己走了。
離開工作室後,蘇曉沒有回家。
原本她想去墓園看望李秋冰,但又想到墓園是要登記訪客身份的,她不想被秦複找到,于是放棄了這個方向。接着她想去石磨屯,去那個她和李秋冰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但是很不幸,石磨屯已經拆遷完畢,早已不是當初她和李秋冰相見時的模樣。
什麽都不存在了,只剩她一個人了……
這時候,她想起了自己原來租住的那套房子。雖然裏面的很多東西都搬到了秦複家中,但她仍然續租着這套九十平米的小房子。萬幸她還租着這套小房子,所以在這種時候,她還不至于無處可去。
半個多小時後,蘇曉回到了原來租住的地方。
由于她一直委托家政公司管理,所以房子一直保持得很幹淨。像她這種愛惜房子的租客,房東自然很喜歡,所以一直讓她續租,而且從不漲房租。現在,她有了一個想法。她打算把這套房子買下來,作為自己的“娘家”。她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和年收入,以貸款方式購買應該不是太難。至于房東方面,她再想辦法溝通。
做好這個決定後,蘇曉松了一口氣。接着,她慢悠悠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最後,她來到客廳的鋼琴前。這架鋼琴曾經被她搬去剛裝修好的工作室,可是秦複嫌棄它,所以它又被搬了回來。
就像要回憶什麽似的,她輕輕按了一下琴鍵。
……不堪入耳。
用慣了收藏級的鋼琴,再來接觸這兩三萬元的便宜貨,自然對比慘烈。區區一年多的時間裏,她改變了許多。比如她習慣了那種優越的生活,更習慣了那個寬厚溫暖的懷抱。然而她能長久地擁有那種生活與那個懷抱嗎?她憑什麽?除了這副軀殼,她什麽也沒有……
驀地,她想起孟素琴的話:“蘇曉,那個人是真的喜歡你,他會極之疼愛你。他的疼愛是福是禍,取決于你在某些關鍵時刻的進退取舍,這需要極高的悟性。”
她現在的煩惱,是合理的,還是過分的?
好累……
蘇曉離開鋼琴,倚着靠墊半躺在沙發上。手機被她放在一邊,心事重重又疲倦的她沒有留意到電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了。
也許是憂心,也許是勞累,也許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總之,蘇曉在沙發上睡着了。沒過多久,手機耗盡了那點可憐的電量,進入了關機模式。就這樣,誰也聯系不上她,她也因此深沉地睡了一覺。
這一覺,她直接睡到了下午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