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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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最後鬧成什麽樣,崇寧郡主還是第一時間去向章順帝請罪了。

她如今代表的是崇寧老郡王,是族長在外的代表,定要沉穩。今日卻如此不冷靜,當衆與陳夫人等鬧了起來,這般魯莽,崇寧郡主在事後冷靜片刻,都不免暗罵自己一頓。

章順帝坐在禦案後,煮着茶,聽完崇寧郡主一番罪己狀才撩了撩眼皮,淡聲道:“此事,的确是郡主失态了。”

崇寧郡主伏跪在地上,頭埋得更深了。

“既是如此,那便罰郡主……”章順帝頓了半晌,讓崇寧郡主好不緊張,掌心直冒汗,“便罰郡主助豫王妃協理行宮庶務吧。”

崇寧郡主:“???”

崇寧郡主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懲罰?

章順帝淡然道:“豫王妃此次抉擇沉穩,郡主可在王妃身側多加學習。”

崇寧郡主當即表示定會好好向王妃請教。

章順帝扯起嘴角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想起當時他與皇兄議事時仆役闖進來說了一番事由後,他向來持穩的皇兄皺着眉,埋怨這丁大點兒的事還要鬧到王妃面前,擔心王妃累着受委屈,又趕緊趁熱打鐵問他能否找人幫一下時的情景。

崇寧郡主這會兒還不知道這抹笑容意味着什麽,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如此,協理庶務這般枯燥無味的事情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直到行宮中不斷有雞毛小事發生,崇寧郡主才幽幽發覺,她可真是領了件好差事。

往日諸家便是再多矛盾,那關上自家大門好歹也能冷靜一二,在行宮可不同了,能走動的地方可就那麽大——雖然行宮也挺大的,但到底低頭不見擡頭見,一來二去,新仇舊怨加起來,單是撞衫這種事兒都能吵個半天。

偏生豫王妃身子骨弱,總不可能一樁樁一件件跟進,便只能勞煩崇寧郡主這個前來“協理庶務”的照看着。

崇寧郡主幾日下來,是心力交瘁,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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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個懲罰!

章順帝定是揪準這一點的!

這一日又解決某家公子與某家少爺的糟心事兒,崇寧郡主不自覺揉摁着眉心,就要回自己院裏去,這時在旁等候的李婉迎上來。

崇寧郡主這些日子可謂與這位王妃身側的大奴婢相熟了,王妃雖不方便,但她手底下的人每每也會跟着操勞一番,最多跟着的是這位婉兒姑姑,崇寧郡主也看得出來王妃信任她,當下客客氣氣問道:“婉兒姑姑,可是有事?”

李婉先行一禮,溫和笑道:“郡主辛苦了。”

崇寧郡主擺擺手道:“為陛下與王妃分憂,乃崇寧應該做的。”

“近來王妃身子好了些,見郡主這般勞累,心中也頗有些過意不去。”李婉輕輕道:“王妃就想着……請郡主到上林苑放松一二。”

崇寧郡主一愣。

上林苑位于豫王豫王妃熹和殿內,面積不大,但聽聞經過王妃一番打理,倒別有一番風味。但同時,這裏只有豫王夫婦信任之人才可踏入的地方。

崇寧郡主笑道:“好啊,那本郡主多謝王妃好意了。”

近幾是一到熹和殿,立馬就有仆役上前把崇寧郡主引到上林苑去。

上林苑裏種着不少耐寒的植株,此時一派生意盎然,其實而今算是入冬了,但尚未迎來初雪,這樣的景色在旁處也不多見。

崇寧郡主一眼便瞧見奚杳。

豫王妃本就生的姝麗無雙,實在叫人忽視不了。

那頭奚杳叫人清出一片空地,面前放着一架綠釉陶烤爐,旁放着調料、食材等,見了崇寧郡主,溫和笑道:“郡主快些來坐。昨日王爺獵了幾只山雀回來,正巧今日炙烤着吃了。”

溫泉行宮靠山,別說賀灼,哪家不會偶爾上山狩獵嘗嘗野味?

只是令崇寧郡主意外的是,這位豫王妃殿下居然不迎合世俗請客必要入室的傳統,而是選擇這般席地而坐。

在崇寧郡主印象裏,這般圍坐一處地方自烤食物是只有極其信任的家人朋友才會有的舉動。

崇寧郡主行過去,在仆役放置的矮圓凳上坐下了,又解了頭上多餘的金釵,束了個高馬尾,以便待會進食。

她笑道:“我從未與別人一道就天地而食,此番多有稀罕。”

“屋裏到底是悶的。”奚杳命人起火,招呼身側幾個大婢女都坐,他便将處理好的山雀放置在烤架上:“郡主能否用辣?”

崇寧郡主道不能。

李婉在旁給王妃遞調料,聞言彎眉道:“王妃,瞧,可不是只有您不能吃辣了。”

崇寧郡主不能吃辣是因為當年生産時因為沒有養好身體,大病了好久,忌食的東西很多,聽了李婉這話訝異道:“王妃吃不得嗎?”

奚杳便說:“在南方呆慣了,是半點都碰不得了。”

不過奚杳烤肉倒是有一手,是跟着義兄阮宿學的,不多時烤肉與孜然的香味便飄滿了整個院子。

他忙活期間,周圍一群人倒是聊了不少趣事,便是最近行宮裏的小矛盾都被她們拎出來又重新回味了一遍,當下聞到這味道都紛紛停下,直勾勾地盯着烤得脆酥的山雀。

奚杳把最肥美的那只給了崇寧郡主,溫和笑着:“郡主這幾日辛苦了。本該是我的活兒,卻勞煩了郡主。”

崇寧郡主受寵若驚,連說不敢。

忽聞身後有腳步聲,崇寧郡主尚未回頭,便聽到一道低沉的男聲含有笑意道:“好啊,本王忙裏偷閑獵回來的雀兒,若今日本王不得空回來,是不是連它們如何不見的都不知曉?”

崇寧郡主吓得,手中的山雀就突然不香了。

倒是奚杳撇撇嘴,道:“你昨日不是說都給我了嗎?”

“是是是,是都給你了。”賀灼一點都不矯情,直接一撩衣袍席地而坐,湊過去問自家王妃:“有為夫的份嗎?”

奚杳觑了他一眼:“沒有。”

賀灼“嚯”了一聲,“也就夫人敢這般不給本王面子了。”他旋即轉頭對荊雲說:“本王記得小廚房還有幾枚山雞蛋、幾只鹿、羊腿,還有那壇瓊華露,都一并去取來。”

奚杳瞪眼望他,道:“你是想讓這裏一幹女眷吃完便發熱嗎?”旋即又命小廚房備些銀耳湯,差不離了好降火。

崇寧郡主是頭一回見到這對夫婦相處的模樣。

以前多有耳聞豫王賀灼何等偏愛豫王妃,夫妻之間鹣鲽情深,崇寧郡主始終懷有疑心,畢竟這貴族世家間最不值錢的便是這情之一字,何況是天家。

但而今一看,崇寧郡主又不确定了。

豫王豫王妃兩人之間并沒有那種做作表态的假恩愛,但又的确和諧相融,誠然是與許多貌合神離的夫妻是不一樣的。

崇寧郡主回過神來,笑道:“王爺與王妃當真感情深厚。”

“得幸偏巧是王妃罷了。”賀灼一來自然是男主人姿态,當下勾唇笑了笑,他身側的奚杳怔愣片刻,垂眼出了神,盡管知道不過是逢場作戲,但也止不住怦怦心跳。

這時仆役呈上來好大一壇瓊華露,給每位主子都斟滿一樽。

賀灼對着崇寧郡主舉起酒樽,笑道:“說來,本王該敬謝郡主,王妃身子骨不好,多虧有郡主傾力協理。”

崇寧郡主聞言,看着豫王通透的雙眼,霎時仰頸笑了出來。

其實說到底,章順帝給了她這樣一種“懲罰”,她大可蒙混過去,實在沒必要做到如今這般地步。便是豫王妃不得勁,那王妃手底下也不是白拿俸祿的,總會幹事,哪裏需要她這樣事無巨細的過問?

崇寧郡主這一脈從開國皇帝以來管的就是皇族宗親,依着皇族不成文的規矩,這般有族長大權的支脈子弟不可為大官,導致崇寧郡主這一脈從來沒有過高官子弟,又因着有宗人府這一機構在,宗室族長顯得沒什麽大用,是以在許多結黨私營之事上甚少有人能想起崇寧郡主一脈。

但是若無用,又何必在宗人府之外另設族長?

大昭安穩太久,讓這些人險些都忘了族長一脈的作用。

若無族長一脈鼎力扶持,章順帝這個皇位定然從一開始就會搖搖欲墜,以左黨之勢,将羽翼未豐的新帝拖入泥潭甚至不需要等到新帝将兄弟們封王,而那時賀灼、阮宿等一幹皇黨都遠離京都,遠水救不了近火,哪怕他們早有布局,也不見得防得住蠢蠢欲動的左黨。

族長一脈是沒高官,但基層多,他們也是天家士族中最貼近黎民百姓的一脈。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崇寧郡主一脈信奉的真理。

這些看似命如草芥的天下蒼生,正是族長一脈穩住章順帝皇位最初的手段。

崇寧郡主不願得罪左黨,但她同樣不會放任。

笑完過後,崇寧郡主眼淚都出來了,忙用帕子拭去。

她道:“我也是實在不喜那些搞小動作的無知蠢人,沾了王妃的光,依着規矩給個教訓罷了,當不起王爺一聲敬謝。”

話雖如此說,但她還是舉起酒樽,仰頭喝了下去。

賀灼看着,笑着也喝了酒。

奚杳在旁考好了幾枚山雞蛋,遞了兩個給崇寧郡主,笑道:“此物味道極好,郡主拿回去給小郡主嘗嘗鮮。”

崇寧郡主沒有推脫,收下後道了謝,忙讓身側丫鬟趁熱給小郡主送去。

崇寧郡主垂首嘗着烤山雀。

她知曉,她這一脈,終歸不會再沉寂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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