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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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飄飄揚揚的雪在傍晚時落下了。

彼時的賀灼正在泡湯池,兩手臂撐在邊上,服侍的仆役們驚呼下雪時他才晃悠悠地睜眼,果然看到星星點點的白雪飄落。

賀灼揚起下巴,有力的脖頸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

荊雲在旁溫聲問:“王爺可要起身了?這雪怕是越下越大,王爺仔細着涼。”

“那便起吧。”賀灼從湯池裏出來,渾身熱滾滾的水汽一到外頭便冷得厲害,仆役們立馬侍候主子穿衣。

待得系好狐裘大氅的帶子,賀灼問:“王妃呢?”

荊雲道:“王妃殿下閑來無事,正在書房裏頭考校少爺小姐們功課呢。”

這次解淑并沒有跟來,但作為一名合格的先生,他還是留了不少課業給賀景止兄妹,奚杳偶爾會給兄妹倆講一講。

于是賀灼擡腳往書房走。

賀景止兄妹早知曉外頭落雪,心下殷殷盼盼,想去外頭玩耍,但奈何課業未完成,對視一眼又耷拉着腦袋提筆,兩個落寞的不行。

這時賀灼到了,看了看倆糟心孩子,倆糟心孩子也睜大了眼看他。

意思很明顯了:我要出去玩!

“……”賀灼沉默了好一會,問奚杳:“他倆課業如何了?”

奚杳在暖炕上看書,聞言無奈笑道:“這幾日他們在舞陽那頭玩的厲害,落下了不少,而今不過寫了一半一半吧。”

賀灼看着兄妹倆,冷笑道:“就這樣還想着到處去玩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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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止與賀楚楚眼巴巴地看着他。

外頭傳來不少孩童、少年少女玩雪的笑聲,奚杳放下書,溫和道:“其實玩一會也沒關系,左右也到晚膳時候了,玩一會就用膳,晚上再寫也是可以的。”

賀灼嘆了一息:“你就是寵着他們。”

但下一刻他便對倆孩子說:“聽你們母親的話,玩一會就要用膳了,晚上回來繼續。”

兄妹倆歡呼一聲,立馬放下筆硯小跑出去,賀灼太陽穴突突的跳,忙讓仆役帶着小手套出去給他們戴上。

“口是心非。”奚杳說賀灼一句,後者倒沒反駁,只是問:“出去看雪嗎?”

奚杳笑道:“都看了多年的雪了……”但他到底也還是個半大少年,又是江南風骨,即便是在郢京生活這些年看了不少雪景,但心下也還是歡喜的,當下套了鞋襪下炕。

賀灼替他系好狐裘,與他一道走出書房。

兄妹倆在院子裏玩得不亦樂乎,雪下的不算大,但這時候也堆了薄薄一層,孩子們正在與仆役們互相扔雪球。

豫王夫婦(夫)只站在檐下看着。

賀灼靠着邊上一根廊柱,姿态慵懶,啧了一聲:“真不知道這倆随了誰,這般愛鬧騰。”

不過十年不到的光景,先翼王夫婦的音容笑貌其實賀灼已記得不大清了,但卻記得他那翼王表兄穩重自持,大多時候沉默寡言,表嫂翼王妃端方優雅、溫柔體貼,卻無論如何與鬧騰碰不上邊,偶爾他還懷疑賀景止兄妹究竟是不是翼王夫婦親生的。

奚杳抱着個小暖爐,睨了他一眼,道:“大概……誰養的像誰吧。”

“你意思是說本王鬧騰?”賀灼哼笑一聲,靴尖踢了踢旁人的披風邊。

奚杳沒有否定。

豫王殿下好笑地頂了頂腮幫,卻拿他沒法,眼珠子一轉看見天寒以來就沒離過王妃身邊的小暖爐,伸手毫不費力就拿走了。

奚杳:“???”

奚杳一言難盡地看着賀灼:“王爺,您貴庚啊?”

賀灼一本正經對他說:“本王冷。”

奚杳:“……”

王妃殿下知曉他這是睜眼說瞎話,這人體質好的很,又有內力護身,哪裏會冷,當下氣得笑了,就要搶回自個兒的小暖爐,卻被這人擺了一道,一個不穩跌進他懷裏。

奚杳:“……”

奚杳就要推開他,卻被賀灼整個人圈着腰摟住了。

男人在他耳邊笑道:“投懷送抱呢?不好吧光天化日之下?”

奚杳耳尖稍紅:“……閉嘴,松開。”

賀灼把小暖爐塞回他懷裏,自己則繼續環住少年的腰身,理由是真的太冷了,兩個人抱在一起能暖暖。

院子裏的賀楚楚一轉身就看見兩位家長相擁……哦,應該是父親單方面擁住了母親,短促地叫了一聲擡手捂住雙眼:“父親母親羞羞!抱抱!”

奚杳屏着氣,打掉賀灼的手,轉頭就兇狠狠吩咐:“來人,去給王爺再添一件冬衣!你們王爺說冷呢!”

賀灼:“……”

用過晚膳,皇帝身側的福欽公公施施然而來。

福欽恭謙弓着身子,道:“陛下請王爺往鳳翔殿議事。”

關于章順帝大晚上的不去寵幸後宮非要來禍害臣子,還減少與王妃相處時間的召見,賀灼只能表示咬牙切齒,冷着一張臉出了門。

鳳翔殿內,除卻章順帝,陳國公、阮宿、禮部尚書左謹懷、太常卿也在內。

賀灼支着腦袋聽了好一會,才明白皇帝叫他們來這一趟的用意。

冬獵。

皇家狩獵是每一年都會有的活動了,不過取決于皇帝想什麽時候來一場罷了。

冬獵在大昭歷史上應當是很少的,主要是天冷,拉不住弓,獵場雪厚不易騎馬,獵物也不大愛出動,種種原因下來,大夥兒還是更喜歡春獵或者秋獵。

但這回章順帝打算連着溫泉行宮的後山一塊并用為獵場,辦一場冬獵。

普通獵場上是沒那麽多獵物了,但加上後山還是非常可觀的。

章順帝将操辦冬獵的事交由被他拉過來當苦工的五人,自己交代完便一甩早就看完的折子,擺駕去了後宮美人們所在的院子。

留下五位臣子面面相觑。

有的時候,無論是哪一黨派,真的不是很想當打工人。

雪過天晴,皇家獵場也熱鬧起來。

禮官、太常寺等在祭祀臺上禱告一番,向山神獻上祭禮,冬獵适才正式開始。

依着規矩,得由善騎射之人率先進入獵場,獵得彩頭回來,其餘人才陸續上馬進入獵場。

這次皇帝欽點了鎮北大将軍、禁衛軍統領阮宿來開個好頭。

阮宿翻身上馬,一夾馬腹,神駒絕影便矯健馳入雪林當中,揚起好一陣雪浪。

奚杳帶着王妃儀仗來時便是這樣一幕。

他在賀灼身側坐下,眼中流露出些許懷戀:“我許久未曾親眼見過兄長禦馬了。”

這倒還是真的。

奚杳四五歲時被定承大長公主從江南接到郢京,七八歲時阮宿就遠戍北疆,一鎮邊關就是十年,除卻在郢京那幾年,奚杳甚少見過阮宿本人了,便是偶爾見到了,也不過坐下來說幾句話就要分別。

說來奚杳的騎射還是阮宿帶起來的。

奚杳回過神,問賀灼:“你待會也會下獵場嗎?”

“會。”賀灼回道,他轉過頭來,對着奚杳明亮笑着:“抓幾只小東西回來給你玩玩,你喜歡什麽?”

奚杳一愣:“真的嗎?”

賀灼自然不騙他。

奚杳又問:“那獵場裏有什麽?”

賀灼想了片刻,說道:“有雪狐、山兔、鹿、山雀、山貓……還有雪狼,這個時候應該會有幾個月大的小狼,你要不要?”

奚杳都覺得很好,選擇不出來,只能說:“那就看看你能獵到什麽吧。”

賀灼也不糾結,溫和地說:“那我就都抓回來,全都給你。”

奚杳沉默幾秒:“……那還是不要了。”

賀灼輕笑幾聲,摸着自己銀護腕,忽然道:“那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玩玩?不走多遠,在外圍就可以了。”

“诶?”奚杳蹙眉:“我而今到底是女眷……”

賀灼嗤笑一聲:“誰道女眷就要呆在這兒光看光等着了?我大昭女子向來不拘于此。”說着,就帶着王妃去馬廄選馬。

周圍的皇親國戚、勳貴世家:嚯,豫王豫王妃可真恩愛!

待得賀灼兩人選完馬回來,阮宿恰巧折返,後拖着一頭個頭極大的麋鹿。

章順帝開懷地笑着,連說三個甚妙才拍着阮宿的肩膀道:“星暄不負大将軍之號!朕萬千懷慰!”

有仆役将那頭麋鹿呈上祭祀臺,它也會在今夜的篝火晚宴上被當做神賜之禮被首先分賞給衆人。

章順帝舉起代表天子的四龍騰雲金樽,裏頭的清酒灑落,澆灌麋鹿滿身,清冽的酒醇香散發開來,年輕的皇帝一襲玄色金紋龍袍,眉目飛揚。

“諸君,去狩獵英勇吧!”

皇帝激情澎湃的聲音方才落下,要進場狩獵的人們都是意氣風發地翻身上馬,不過幾息之間,不同的馬奔向雪林,馬鞭揮斥的聲音獵獵傳來。

除卻奚杳,女眷席上也有不少人起身,不輸男子氣勁地飛揚而去。

賀灼給奚杳挑的是一匹溫順的烏雲踏雪,兩人高坐馬背之上,身形挺拔,吸引不少人的眸光。

“豫王和豫王妃一起出獵嗎?”

“聽聞豫王妃騎射啓蒙教習正是阮将軍,而今一看的确有幾分風骨。”

“王爺前兩年都對狩獵興致缺缺,今兒倒是為了哄王妃開心親自下場了。诶……可羨慕壞了。”

一旁的阮宿聽了,擔憂地磨了磨後牙槽。

不對勁,我弟弟和賀灼那厮真的很不對勁!

“王爺、王妃!”

崇寧郡主着一身利落的棗色騎馬裝,騎着一匹照夜玉獅子慢悠悠踏到二人身側,笑道:“我以為今年王爺又不參與圍獵了呢。”

奚杳聞言,握着馬鞭的手一頓,轉頭看向賀灼,眼裏盡是疑問。

賀灼替奚杳整理好護腕,道:“本來是沒什麽意思的,不過而今不同了,就當陪王妃開心開心。”

奚杳耳尖一紅。

崇寧郡主輕啧一聲:“真是羨慕。”

不像她那便宜入贅相公,一日到晚只會做文章,半點都不曉得哄她。

崇寧郡主看了看其他人,轉眼回來,道:“我聽聞,有幾家聯手想要生擒山上那匹雪狼王。”

賀灼勾了勾唇:“哦?”

奚杳嗤笑一聲:“好一群不怕死的家夥。”

雪狼王豈是好抓的,那狼群兇猛,狼王更是佼佼者,若你說投機取巧抓得一頭狼崽便罷了,可那狼王誰人敢輕易招惹?

“他們邀請了我,不過我沒應,我只在獵場逛逛就滿足了,并不想去山上。”崇寧郡主撇撇嘴,提醒道:“王爺這方若有什麽人想要上山,千萬提醒他們小心。”

賀灼輕輕颔首。

崇寧郡主話帶到了,一夾馬腹便出發了。

奚杳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偏頭問:“那我們也出發吧?”

賀灼“嗯”了一聲,回頭對着守衛在皇帝身側的阮宿比了個手勢,然後才和奚杳雙雙馳入獵場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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