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Ⅲ 名字(14)
Chapter Ⅲ 名字(14)
清風朗月。
許婷陪着客人二樓靠窗的位置坐着。
她所選定的客人,是她所傾慕的俠士,胖若葫蘆,滿臉橫肉,身背一把大刀,痛快吃肉,痛快地提着酒壇豪飲。
“媽媽怎麽會派你這麽瘦小的姑娘來服侍我,”刀客打量着許婷, “你不怕我?”
許婷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說:“相比下面的客人,我更願意和你相處。人面獸心才是最可怕的。”
刀客打趣道:“所以我是獸面人心?”
許婷沒憋住,笑了出來。
刀客嚼起花生,絡腮胡子也跟着搖晃:“這樣笑才對,十年前我有個女兒,如果她沒死的話,應該像你這麽大了。”
許婷沒有追問他女兒為什麽死的,她知道這是別人的傷心事。閑來無事,她也嘗了一點酒,味辛辣:“如果我爸爸沒死,應該也比你年輕,他長得很好。”
刀客吧唧嘴巴:“也是,正常人家的姑娘流落不到這來的。”
“那你為什麽到這來?”許婷偏頭問他。
“我不來,你不就遇不到我了?”刀客說。
許婷又笑了,“沒有你,也有第二個劍客,我想我運氣還不算太差。”
刀客和她碰杯,飲盡又舊事重提:“我看得出你是個好姑娘,不應該呆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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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也沒辦法,我已經在這裏了。”
“你娘把你賣進來的?”刀客問,古代重男輕女是常事。
許婷思索片刻,“也是也不是。”
“得,你把我弄暈了。”
許婷嘆息,“有些事情是很難說清楚的。”
刀客點點頭,“其實我來這裏是為了抓一個人,官府出了好大一筆賞金。”
“你竟然是抓人的哪個?我還以為你是被抓的哪個。”
刀客擺擺手,“小姑娘,人不可貌相,我毛大海在江湖上還是有些名氣的,不信你打聽一下。”
“我可沒見過江湖。”
“哪裏都是江湖。”刀客直截了當地下了結論,不過他補充道,“雖然哪裏都是江湖,但你太小了,容易被騙,你要了解江湖,還是得聽我說。”
許婷爽快地點頭,“那我聽你說。”
“要說江湖嘛……”刀客剛像個說書的開了第一句話,就停住了,好似想起什麽似的說:“我其實是可以救你出去的,你想走嗎?”
如果許婷只是雲雨閣的□□師曠,她現在一定點頭了,但是她不是,“我走不了。”
刀客看着她良久,自責地搖頭:“也是我說話不經頭腦,現在世事艱難,自顧不暇,你一個姑娘,無依無靠,離開了這裏能去哪裏呢,到最後說不定還是要回這裏來。”
見氣氛有些低沉,許婷舉起酒碗,“我們喝酒,聊些別的事情,比如你的江湖,你遇到的人和事,我去過的地方太少了,遇到的人也不多,真想到處走走,看看更廣闊的外面的世界啊……”
紅燭正燒着,燈芯漸暗。
這邊廂房裏,王蘋剛彈完一曲《漢宮秋月》。
朱大人就招呼她上席來對弈,“你用白棋吧。”
王蘋颔首,執起棋子落在左上星位。
“這次來,雲雨閣的生意比以前下滑不少。”朱大人落下黑棋。“看來薛濤一死,雲雨閣元氣大傷,恢複還需要時日啊。”
“媽媽會撐着的,這是她全部的心血。”王蘋開口,不同于外表的清冷,竟有些細柔。
“那你呢?你當如何?”朱大人擡手,棋子卻不曾落下,他注視着王蘋,等待着她的答案。
朱大人年值四十,身居高位,妻子早喪,留有一個兒子,正室的位置常年虛待,自從三年前遇到王蘋,他就一直在等她的答案。
王蘋也一如往日沉默,沒有回答這個答案。
朱大人輕輕搖頭,把注意力放回到棋盤上,“以前我以為你不走,是因為薛濤,外面的人,皆傳你妒忌她,但我知道不是,你們兩個人是好朋友,別人看不出,我看得出。她死之後,你很寂寞吧。”
王蘋不動聲色地落下棋子,眼淚卻也跟着落在棋盤上。
朱大人扔了棋子,移位去她身旁,“別哭。”憐惜地為她擦去眼淚,“留在這裏,不過是空斷腸罷了。”
半晌,王蘋空握着手中的棋子,垂下眼眸,不再落淚,只是神情依然哀傷。
“……”朱大人同她一起靜靜地坐着,“随我離開這裏吧,我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東西。”
他得到的回複,是王蘋的搖頭。
“為什麽?”他自問也不通人心的木頭,卻始終看不透王蘋。“我并不是苛求你的愛情,只是想要給你幸福罷了。為什麽?留在這裏你會幸福嗎……”
似乎是問到了自己心裏的痛楚,朱大人聲音猶豫:“還是說,除了薛濤,這裏還有你不能割舍的緣分?”
夜未盡。
飛卿對面坐着的男人,目光陰鸷,猶如毒蛇:“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薛濤。”飛卿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出直接的目的,“關于薛濤的一切。”
毒蛇笑容充滿邪氣,“薛濤,名動天下,第一名妓,我當然知道,這裏不就是她的大本營嗎?你應該比我更知道她才是。”
飛卿不做正面回應:“你盡管說你知道的事情即可。”
“哦,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你給你你想要的東西。”
毒蛇一把抱住飛卿,濕膩的舌頭劃過她的耳尖和臉側,“你知道嗎?我最讨厭別人和我談條件……”
陰冷爬上飛卿的後背,但她只是笑了,“嗯?”
毒蛇也笑了,笑聲震蕩在飛卿耳邊,他說:“但是漂亮又有膽色的女人除外。”
飛卿臉上笑意愈發燦爛:“你喜歡漂亮有膽色的女人,我喜歡能幹見多識廣的男性,這不正好是絕配嗎?”
“是啊,天生一對。”毒蛇埋在她的胸前,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胭脂味。“我的獵物,你可正好聞啊。”
飛卿卻輕推開他,嬌嗔道:“你還沒有給我說薛濤的故事呢。”
“喜歡聽故事的女人,”毒蛇笑得胸膛震蕩,“索性我記憶力很好,聽過的話,我都記得。”他抱着飛卿上了床,靠在枕頭上,玩弄她的頭發:“你要從哪方面開始聽。”
“所有。”
“那可太多了,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
飛卿加以思索,“和她關系最密切的男人。”
毒蛇甚至連回憶的停頓都沒有,直接開口,“傾慕薛濤的男人有如過江之鲫,不可勝數,但實際上能夠進到薛濤房裏的人卻很少。最出名的當然是黃子高,二年前,他金榜題名,中了狀元,風光無限,在白馬寺鳳凰樓等地題下了不少詩,最後來到江城,見到薛濤驚為天人,為她的美貌更為她的才華,連連為她寫詩贈畫,尤其是那首《寄薛濤》尤為出名,把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引起不少士子對她産生好奇。”
“黃子高。”飛卿默念這個名字,“那後來呢。”
“後來?他們兩個就沒有後來了,雖說當年有不少人看好這對才子佳人的,但太傅之女一嫁到黃子高家,黃子高就把《贈薛濤》給燒了,從此也不再踏入江城。”
“薛濤就沒有任何反應?”
“她能有什麽反應,一個是太傅之女,一個是青樓之女,兩者是天差地別,愛得再熱烈又如何,傳奇裏才子佳人的故事寫得是好,但現實卻不是,街頭巷尾不是有唱嗎?自古男子多薄情,薛濤愁唱《春日亭》。”
“‘春日亭’是什麽?”
毒蛇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薛濤的絕命曲你不知道嗎?原本是一首寫癡情女子等候等候郎君的小調,後面薛濤意外染病,愛慕她的人如作鳥獸散,昔日踏破門檻也無緣得見變成門可羅雀,死前病死了,死前還唱着《春日亭》。”
“你知道怎麽唱嗎?”趴着的飛卿擡起頭問。
“我怎麽可能知道,這種女兒家唱的小調。”
飛卿不依不饒,“你不是說過你過目不忘,過耳不忘嗎,快唱給我聽。”
毒蛇被她纏得沒招,“這種斷斷續續地聽過的,怎麽會記得,”他皺着眉頭哼了會,還是放棄了。
“好吧,算了。那其它還有誰,還有誰和薛濤有過關系?”
“她是□□,和她有關系的人哪數得清呢,真要說,還有一個叫魚書同的,家裏是江南織造大戶,雖有妻兒,但一直對薛濤戀戀不忘,甚至還發下血誓,只要薛濤從他,他就休妻棄子。”
飛卿沒有見過薛濤,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男人為她神魂颠倒:“這個薛濤也是個禍害。”
“你要是我的禍害。”毒蛇的手不安分地亂移。
飛卿就拍他幾下,“繼續說。”
“還能說什麽,襄王有意,神女無情,他送的禮物,薛濤從來沒有收過,”毒蛇一頓,“也有一個例外,那件出了名的孔雀羽衣,說是魚書同在雪天站了三天三夜,薛濤才收下的,也穿了僅一次,內有金絲,白天一色,晚上一色,倒是件奇物。”
“還有呢?”
“沒有了,送薛濤禮的不少,據說有才情的薛濤也會見一見,若是家境貧窮的還會贈送銀兩,但也只是一面,沒聽到誰獲得薛濤垂青。”
“這麽說,薛濤還是喜歡黃子高?臨終念念不忘的也是黃子高?”
“誰知道呢,初戀最是難忘不是嗎?”毒蛇去解飛卿的衣裳,“故事講完了,該我們有難忘的晚上了。”
飛卿從容一笑,主動勾住他的脖子:“如果你能記起《春日亭》的曲調和歌詞,明晚我就再陪你一夜如何?”
毒蛇忙于下面耕耘,頭也沒擡,直接回道:“不必等到明晚了。”
飛卿大喜,“你想起來了?”
毒蛇擡起興奮的眼睛,笑容裂到極致,“因為你不會有明天了。”
手起刀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飛卿瞪大了眼睛,她一聲未出,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眼前最後的畫面是毒蛇變形的臉:“我跟你說過的,我最讨厭別人跟我講條件。”
意識喪失,有人趴在她耳邊說話,聲音卻在開始模糊。
“還有我騙你的,《春日亭》我記得怎麽唱,你想聽,我現在唱給你聽就是。”
悲哀婉轉的曲調在有些空蕩寂靜的房間裏響起,就像薛濤魂兮歸來。
“春日亭,春日亭,有女等郎君。”
一等君來君不來,朝朝暮暮空徘徊。
二等君來君不來,紅顏垂老君何在。
三等君來君不來,待君歸來妾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