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hapter Ⅴ 沙漏（31）

Chapter Ⅴ  沙漏（31）

決定你是你，而不是別人的東西，是什麽呢？

性格嗎？與衆不同的性格嗎？

還是經歷？

又或者是記憶。

在黃心穎的腦海裏，有兩種記憶。

在一種記憶裏，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三學生，有一天，她和她兩個好朋友，一起參加了這個名為“神的試煉”的游戲，她們一起闖過了第一關，第二關，她們永遠緊密地靠在一起，站在一起，互相幫助，永遠也不會抛棄對方，不背棄對方。

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她們會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曾經她是這麽想的。

可是有一天，另一種記憶，開始在她腦海裏出現。

在那個記憶裏，她沒有遇到許婷和藍雯雯，她一個人進入了四中，遇到了一個新朋友，和一個曾經愛過的人。可是這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讓她失望了。

原來，她愛的男人，可以只把她當成一件可以炫耀的寶物，卻在她有一點瑕疵時就把她扔在地上。

原來，她相信的朋友，為了可以自己的幸福，而出賣她的幸福，對她所受的苦難見死不救。

兩種記憶，幸福記憶和痛苦記憶在她腦海中糾纏。

她時常會懷疑其中一種記憶是假的。

要麽，她從未痛苦過，藍雯雯和許婷依然站在她的身邊。

要麽，她從未幸福過，便可以理所當然地行屍走肉地活着。

許婷總是在對她說，沒事的，一切都會變好的，換個心态想象，往好處想。

但是她只看到自己的發爛，發臭。她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她不敢想象。許婷還會接受那樣子的她嗎？她能接受那樣的自己嗎？

藍雯雯說她會幫她的。

她真的幫了她，藍雯雯瞞着許婷為黃心穎拿起了屠刀。

她以為這樣真的能幫助她。

可是聰明如藍雯雯也沒有想到，外表尚且完好的黃心穎內心已經腐化，她能除掉那些對黃心穎不利的人，可是她無法改變黃心穎的內心。

她無法消除那些可怕的回憶，和黑暗的思想。

被黑暗折磨的黃心穎那一刻才明白，原來她自己就是黑暗本身啊。

藍雯雯除不掉她的黑暗。她不知道她的黑暗。

是的，她感覺最失望的人，其實不是薛暨，也不是鄧菁。

而是她自己。

黃心穎怎麽能夠堂而皇之地踐踏友情，踐踏愛情，或者滿不在乎地被別人踐踏，她怎麽可以，像殺不死的野草，像瘋狂的毒蛇，像魅惑的妖姬。

看着自己依附在薛暨身旁，或和其他女生調笑，塗着絢麗的指甲。

她感覺徹頭徹尾的疑惑，那是她嗎？

她怎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黃心穎害怕自己，憎惡自己。

趁着毒蛇沒有侵占伊甸園，趁着黑火還沒有将一切美好都燒盡。

黃心穎想再試一次，她想徹底清楚那些腐爛的果實，她想消除那些凄風苦雨，她想像罪惡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消除歷史。

“從源頭修正歷史。”

一切是從鄭宏發開始的，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就是從他開始的！

如果不是他改變了2006年，一切蝴蝶效應都不會發生。

她還會繼續和許婷、藍雯雯相遇，她還可以做一個好的女孩子，笑得溫暖而純淨。

于是，她動用了那張牌，僞裝。

她曾經祈求過神的幫助，無數次。

但是神從來沒有回應她。

後面她就開始相信，要麽沒有神，要麽神交由她，讓她以自己的意志去行事。

“我會成為最冷酷無情、最幹淨利落的殺手。”

她沒有祈求神，她只是相信她能夠做好，一個人騙到了自己，就可以騙過所有人。這是神在第一個試煉中告訴她的啓示。

【僞裝。】

【卡片說明：神将賜予你力量，包裹真實的你，展示虛假的你。】

【狀态：使用中，維持效果1小時，再次使用技能時間為1天後。】

她的想法實現了。

經過數次的調查摸點，她終于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她先一步進入了電梯，也做好了失敗，或者無功而返的準備，但是神都好像在幫她一樣。

鄭宏發讓那些保镖退出去了，然後毫無戒備地抱着自己的情人。

電梯下行了十多秒。

在這十多秒的緊急時間裏，黃心穎猶豫過，自己是否能下手。

她真的能殺死他嗎？她敢捅出那致命的一刀嗎？

還是像她自己詛咒自己的那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都一樣的怯弱，膽小，自卑，恐懼，所以我們只能在這裏流淚。流淚吧，為過去流淚，為現在流淚，為未來流淚。”

那一刻，怯弱、膽小、自卑、恐懼，占據了她，讓她只是僵持着。

三樓，電梯滑行到正中層。

她的眼角瞥到了電梯玻璃外的藍天。

就好像是神平和的目光一樣。

神在等她下手，神在指引她下手。

為了能夠重新擁抱光明，此時必須變得黑暗。

電梯繼續下降，黑暗已經完全籠罩了她，她的睫毛垂下來，覆蓋一層陰影。

她的心已在黑暗的盡頭裏了。

她面無表情地刺了進去，就像她真的是一個殺手一樣。

然後頭也不回，肩也不碰地跟着人流離開。

尖叫，流血，結局什麽的都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中。

鄭宏發的靈體還沒有更新記憶，他不會知道是誰刺他的，等他想起來時，她已經逃掉了，再過一會，或者鄭宏發已經死掉了，而靈體的他也會消失。所有他幹擾過的歷史，都會恢複原位。

所處的世界變得空白。

成功的喜悅在她心中升騰，她捂住嘴流下了眼淚，這一次是幸福的眼淚。

無論結局怎麽樣，她已經盡力了。

但是戲并沒有演完。

像所有影視片裏演出的那樣，兇手必須鎮靜地，假裝無知地出現了兇案現場。

受到另一個黃心穎的影響，她的演技更加如火純青。

可是有那麽一瞬間，她還是感覺到愧疚。

因為她想到了許婷，如果歷史恢複原位，那麽許婷的爸爸就會死。

“對不起。”她說。

但是許婷沒有聽懂，依然握緊了她的手。

正當她已經想好了以後會千倍萬倍補充許婷的時候。

她回到現實世界，看到另一個自己依然摟着薛暨，和他親密地談笑，毫無障礙地穿過了透明的自己。

什麽都沒有改變。什麽都沒有改變。

太陽就在頭頂，可她覺得從頭到尾的黑暗，看着自己的雙手，沒有紅色的血，卻全是黑色。

明明她已經舍棄了一切，做好了被黑暗侵蝕的準備，可是她依然什麽都沒有得到。

歷史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當時幹預歷史的人并不是鄭宏發。”

她換了陳柯的藥，把他的救命藥換成長相相似的普通維生素片。

光天化日，沒有任何人看見。

除了那個下午趴在陽臺上睡覺的那只貓。

“還有一種可能，歷史是不穩定的，但也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即使我們嘗試去修正歷史，但是歷史依然會沿着之前生成過的痕跡，這就是所謂的歷史的慣性。”

“在第二個種結論的基礎上，除非我們能夠修滅生成痕跡，不然無法回到元歷史的狀态。”

閉嘴，她想對陳柯說。

第一種，意味着她殺錯了人，還必須繼續殺人。

她可以去做到。

第二種，意味着她殺對了人，但是永遠達不成她想要的結果，最适合殺鄭宏發的時機在2006年，而不是在2014年。

她晚了整整八年。

即便她再怎麽努力，她也無法消滅這八年。

最痛苦的事是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她怎麽能接受自己無能為力，怎麽甘心接受？

和大家坐在一起的黃心穎，只是一副軀殼，沒有人知道她心底有多黑，有多絕望。

她不能瘋，她還不能瘋，不能暴露是她殺了人這件事。

許婷就坐在她旁邊。

她有多适合僞裝牌，許婷就有多麽适合陽光牌。

陽光真是一種天賦啊，她發自肺腑地想。

最後贏家是許婷，她竟然之前還想着補償她，簡直是笑話。

在這個世界裏，許婷的親生爸爸在活着，家庭幸福圓滿。

在這個世界裏，許婷還擁有了許東。

美是需要襯托的，會不會她也只是許婷幸福的一種襯托？

許婷耀眼的陽光，她深入骨髓的黑暗。

那一刻，許婷仿佛不是近在咫尺的朋友，她們的距離像天涯像滄海一樣難以橫跨。

嫉妒的藤曼瘋長，纏住了她那顆黑暗的心。

她不僅是以前那個單純的黃心穎了，在她的心裏，還住着另一個魔鬼，眼角帶笑，塗着五彩指甲的黃心穎。

許婷在笑，她怎麽能笑呢，在自己過得這麽悲慘的時候，為什麽她可以對自己的悲慘視若無睹呢？為什麽她能夠那麽幸福呢，為什麽所有的幸福都降臨在她身上呢？

黑暗使黃心穎變得更加黑暗。

許婷抱着她時，她也摟着許婷。

有一種強烈的殺意，想把許婷掐死。如此就可以欣賞許婷臉上的表情了，掙紮的，痛苦的，和她一樣悲慘的表情了。

還有一個她于心不忍，她們關系曾經那麽好啊，許婷曾經救過她……

于是她問許婷，給許婷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如果歷史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怎麽辦？現實世界裏的許婷和藍雯雯、黃心穎根本沒有相遇，相遇了也沒有成為好朋友怎麽辦？”

“不會的。”許婷毫無負擔地答。

問的那個人卻心機深重：“如果呢？”

其實她從心底渴望，許婷是在乎她的，在乎她們的友誼的，非她不可的，甚至她曾期待，許婷願意為了她，去改變原則，去幹預歷史。

“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我就相信是神的安排，相信我們各自都會過得很好。”

她聽到的是最差的一種答案。

最差，最惡劣的一種答案，她最最不像聽到的，接受的。

許婷選擇放任她自生自滅。許婷選擇沒有她這個朋友。

她哭了，外表卻是她笑了。

許婷是曾經救過她，許婷曾經是她的朋友。

可是這一次許婷救不了她，也不可能成為她的朋友。

只有她能救她自己。

那就沒有必要心慈手軟了，既然不可能毀掉那個腐爛的未來，那就毀掉曾經光明的自己，曾經照射在自己身上的這道光——許婷。

沒有見過太陽，就不會覺得黑暗。

……

當她坐在車上的時候，她看到了年輕時的許婷，穿着校服，和許東走在一起，心無旁骛地，沒有陰霾地笑着。

真好啊，青春，所有的美好的東西。

為什麽她不是這樣呢，為什麽她只能腐爛呢？被黑暗糾纏，被黑暗包圍，成為黑暗的魔女。

她回去了，她們回不去了。

神為何這麽不公？

還是神就是派她來平衡這命運的天平的？

哈哈哈，那她就做這所謂的神的使者一回。

再見了，許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