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Chapter Ⅴ 沙漏（32）
Chapter Ⅴ 沙漏（32）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看到了自己。
吞食了過多安眠藥，再也救不回來的藍雯雯。
對這個結果，她并不意外。
死神一直在窺視她，她也在凝視着深淵，有一天，她終于跳了下去。
……
很多人認為小孩子的記憶是從五六歲以後開始的，不過很奇怪，藍雯雯擁有從出生到長大的所有的記憶。
雖然很多人，包括醫生也認為那是幻覺。
但是她的确記得，患有産後抑郁症的媽媽，因承受不了嬰兒的哭鬧，把她丢到公園廁所裏的事。
病好了的媽媽，對藍雯雯記得這件事覺得萬分恐怖，她堅定地認為是有一些好事分子告訴藍雯雯的，或者藍雯雯是從哪裏的報紙讀到的。
決不可能是記得的。
因為她想象不了，一個記得這一切的孩子是怎麽長大的，帶着陰恻的目光。
她害怕藍雯雯。她打心底認為自己生出了一個不能控制的怪物，而非一個可愛的孩子。可是顧及着賢妻良母的形象，她不能表現出對女兒的害怕，還必須去關懷她，照顧她，在女兒冷淡的眼神裏，扮演一個受傷者的無辜角色。
只是她這樣覺得罷了。
世人就是這樣，自己想攻擊別人，誤認為別人想攻擊他。自己心裏陰暗，先指責別人心裏陰暗。
無數個夜晚，藍雯雯就站在這樣的深淵邊，清醒地聽着一切詭異的呓語。
……
她參加神的試煉，回到2006年，找到那個時空的自己。
尚且年幼的藍雯雯依然在黑夜裏，抓緊被角，惶恐地睜着眼睛。
“你說什麽？你在擔心什麽？為什麽你想殺他？”
藍雯雯忍不住驚訝，為什麽小時候的自己能聽到她的心聲。
“什麽叫做小時候的自己？你是在說我嗎？我就是你嗎？”
她沒有說話，心裏卻有了回答。
“你來自未來，你是未來的我？”兒童形态的藍雯雯神奇、不可思議或者狂喜，“那你怎麽證明呢？”
“我沒有辦法證明。”
小藍雯雯眼裏沒有失望也沒有黯然，“那麽也許你可能只是我的一個幻覺。”
“……”她默然以應，沒有解釋更多。
“我看過一部電影，”小藍雯雯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說，“叫做《美麗心靈》，裏面的男主也有一個幻覺，他的朋友。你也能做我的朋友嗎？”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一些可憐。
在那些模糊無語的歲月裏，原來她沒有機會，卻一直想講的話是這些。
“你會有朋友的，有兩個，不在現在，在将來。”她又補充了一句，“是真正的人。”
只有這一刻，小藍雯雯眼裏才閃過煙花般的色彩，“這是你作為未來人的預言，還是我的渴望呢？”
“……都有。”
“咚咚”，藍雯雯的媽媽在敲門，“雯雯，你跟誰說話呢？”
“一個幻覺！”小藍雯雯誠實地答。
換來的卻是媽媽長久的沉默，“……睡吧。”然後是腳步聲，逐漸遠去。
小藍雯雯問：“為什麽你認為我不應該這樣說？”
“因為你和幻覺說話，別人會覺得你是瘋子。”她解釋道。
“可是我知道那是幻覺啊。”小藍雯雯的聲音是那麽單純而坦蕩。
然而，越是清醒的人，越容易被認為是瘋子。
春去秋來，日落月升，她陪伴着過去的自己長大，被過去的自己所讀心，質問追問。
“你很想殺鄭宏發，但沒有下手，為什麽呢？”
“……”既然她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她心裏的聲音還是被聽到了。
“因為許婷？你擔心你這樣做了以後，許婷不會理解你。你很在乎她，她是你的朋友嗎？哦，對了，那她也會成為我的朋友嗎？”
“會。”
“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們是怎麽樣成為朋友的啊？”小藍雯雯有很多個問題，可是她又及時剎住車，“啊，我不能問這些的，是吧，你不能把未來的事情告訴我。你不能改變過去，影響未來。”
“……對。”
小藍雯雯便不再問，“那我靜靜地等待吧，等待你所說的未來會來到吧。我會擁有兩個朋友，最好的朋友，永遠的朋友，無可替代的真心朋友。”
“嗯。”
在上升一個年級時，小藍雯雯有隐約的期待，“她們會出現嗎？未來是明天就到，還是永遠都不可能到？”
“會，但不是現在。”
在就讀初中時，初中生藍雯雯問：“周圍的人都和我不一樣，他們覺得我是怪人。将來真的會有人和我做朋友嗎？”
讀到高中，“班上沒有一個叫黃心穎的，但有一個叫許婷的，可我覺得她不會和我做朋友。”
“……”那時歷史已經發生偏移了，她所承諾自己的未來永遠不會到來。
高中生藍雯雯沒有生氣也沒有悲傷，只是說：“你果然是幻覺。”
藍雯雯的媽媽把牛奶端進房間，讓她喝了就去睡覺。
她便喝，然後上床蓋好被子，閉上眼睛：“晚安，我的幻覺。”
……
靈體狀态的藍雯雯，沒有再為自己辯解。
今天，晚上，她要離開去做一件事情，拿着她的卡牌。
“我想生效一條規則，靈體可以進去普通人的夢中。”
随即，黑夜包裹了她，她成為了夢的軀殼，以另一種方式，對人進行實施謀殺。
只是馬文倩沒死。
鄭宏發卻死了。
她離開黑暗空間，為了檢測歷史變動的影響。
然而卻沒有任何改變。
為了調查鄭宏發是怎麽死了，她去了當時的案發地點，一無所獲，卻在音像店聽到了去世多年的女明星所演唱的一首歌。
“青春所镌刻的誓言，但願它永遠不被改變……”
這首歌，曾經唱響于她在黑暗空間醒來之前。
而這位2005年從高樓一躍而下的歌手，陶盈，是本次試煉的第十個人。
那一刻，藍雯雯才意識到，早在鄭宏發之前，就有人改變了歷史。
他們可以殺掉鄭宏發，修正他所影響的歷史，但是他們無法改變陶盈之死，以及她所影響的一切事實。
有時候，你希望一個人死，有時候，你希望一個人活。
但你不是神，你無法實現想要做到的事情，并且一切的事情都背道而馳。
這是一場必輸的游戲。藍雯雯意識道。
所有的努力只是徒勞，人所保護的只有他自己。
黃心穎殺了鄭宏發後，又殺了許東，然後去安慰許婷。
藍雯雯進入了她的夢中。
從電梯裏走出來的戴帽子灰衣蒙面男人，“我就知道你會看出來的。”他摘下面具，露出黃心穎的臉。“你也是用這一招幫我除掉了馬文倩吧。”
“……”她不是在第二個世界已經意識到了嗎，黃心穎早不再是那個一遇事就哭鼻子的膽小鬼了。
“謝謝你，雯雯！”對于自己的罪行，黃心穎沒有任何的辯駁。
藍雯雯隐約猜到了她殺鄭宏發的原因，“許東呢？你為什麽殺他？”
黃心穎搖搖頭：“其實我不是想殺他……”
那你是……藍雯雯眼一眯，知道了所謂的答案。
“我……”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黃心穎就碎了，飛濺出去，落到地上變成一癱肉泥。她蠕動着，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她的肉就是她的心。生和死、愛與恨的欲望，完全攪亂了她，破壞了她。
世人就是這樣，自己想攻擊別人，先說別人想攻擊他。
然而許婷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意攻擊別人。
黃心穎攻擊別人之前，自己已經破碎了。
……
藍雯雯離開了黃心穎的夢境。
當她回到自己身邊時，高中生藍雯雯第一時間問她：“昨晚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你又去幫你的朋友了？”
心聲超過了言語。
藍雯雯蹙眉：“沒幫到是什麽意思？”
“我只能陪着她一起墜落。”她答。
“那我呢？你還會一直陪着我嗎？”
這一次，她沒有回答。
……
不停地挽回，不停地犯錯。
一步步錯，步步錯。
那天，在黑暗空間，她們三個人背靠着背，坐着，慢慢地睡着。
是黃心穎先進入她的夢境。
“姜雲飛認為是你殺的葉小山……”黃心穎說。
“那就讓他這樣認為吧，他沒有任何證據指向我。”
“可是他不會放過你的，”黃心穎臉帶猶豫，“……你為什麽不直接說是我做的？”
藍雯雯摸摸她的頭，“可是你不是想和許婷一起活着出去嗎？”
黃心穎搖搖頭：“那也不能犧牲你啊。”
“我有辦法困住姜雲飛。”
“你是說用夢境嗎？”黃心穎垂下眼眸，“有必勝的把握嗎？還是你也有可能被困在夢裏？”
只一眼，黃心穎就洞悉了藍雯雯的想法，因為在她的眼裏，沒有生的光芒，只有為死做出的準備。
“能拉攏小熊嗎？讓他和我們站在一邊？”黃心穎問。
藍雯雯：“我們同樣也沒有指向姜雲飛的證據，如果我們猛烈地抨擊姜雲飛，小熊反而會更加懷疑我們。”
黃心穎沉默了一會，“你說許婷會站在哪一邊？”
“她無法做出抉擇。她誰也不想懷疑，誰也不想傷害。”
“……要是所有的證據指向姜雲飛呢，她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藍雯雯隐約猜出了黃心穎的想法，可是那樣做，又要添多一條人命，她想勸服黃心穎。
在發現黃心穎恐懼前，她沒能阻止她殺鄭宏發。
在猜疑黃心穎是兇手時，她沒能阻止黃心穎給陳柯換藥。
她阻止不了黃心穎猛然爆發的對許婷強烈的恨意。
也沒有及時制止黃心穎殺葉小山，以致事情進一步惡化。
藍雯雯失去了四次機會，現在她有機會讓黃心穎停下來，不要再錯下去。
可黃心穎卻比任何一次還要堅決：“只要許婷站在我們這邊，我們就贏了！”
後來，她才知道，黃心穎為什麽選擇水塘。
第一，那是最初世界，她害她弟弟死去的地方。
第二，那是她們曾經許下誓言的地方。
黃心穎在賭，賭許婷會不會想起來，想起來後會不會說出是她。
……
結果是，黃心穎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她用她的命償還了一切的罪孽。
她用她的鮮血洗清了沾染在她身上的所有黑暗。
盡管如此，黃心穎還是對藍雯雯說：“謝謝你……”所有。
藍雯雯想握緊黃心穎的手，可是她已經沒有了左手。她唯一能對黃心穎實踐的諾言就是陪着她一直下墜，墜下去，墜到深淵裏去。
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沒有聽到許婷喊他，她聽到她自己的聲音。
“你好，幻覺。”
“幻覺，你去哪裏了？”
“幻覺，你是不是去陪你的朋友了……為什麽我沒有朋友呢？”
“幻覺，我把你當作我的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
“幻覺，我想跟你一起走。”
“幻覺，希望我能很快見到你。”
“晚安，幻覺。”
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她又将它忘卻。
轉而升起的是另一股聲音，來自她心底的聲音：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留情。
我一定不會猶豫。
我一定會保護你們。
我一定做那個先拿起屠刀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