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昨夜在紅鸾樓歇得并不好,回到寝宮,燕雲潇便掩唇打了個呵欠,對迎上來的宮女道:“銀燭、流螢,床可曾鋪好?朕困死了。”
兩位錦衣繡履的宮裝女子簇擁着他往殿內走去,其中一位俏皮地笑道:“皇上,早準備好啦。天鵝絨的褥子,江南的織錦絲綢被,巴蜀的繡花軟枕,都用您最愛的梨花香熏了整整三個時辰,包管您一躺下,就能舒舒服服做個美夢。”
燕雲潇道:“還是銀燭最懂朕。”
銀燭咯咯地笑起來,娴熟地為皇帝脫下外袍。
另一位宮女眉眼沉穩,柔聲道:“皇上喜歡的景山雲霧茶香,已燃上一盞茶時間了,濃淡恰好。奴婢伺候您歇下。”
燕雲潇任由宮女扶自己躺下,懶懶地道:“流螢總是最貼心的。”
銀燭道:“皇上方才還說奴婢是最懂您的呢,果然是騙奴婢的。”
流螢輕斥道:“皇上累了,不可再擾了皇上。”
銀燭吐了吐舌頭。兩人輕柔地放下紗帳,無聲地退下了。
帳中的燕雲潇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認床,昨夜房間裏的刺鼻熏香更是熏得他腦仁疼,一整夜沒休息好。現在身體陷在雲朵般柔軟的床褥中,一縷縷清淡的茶香飄入他的鼻腔,他很快睡了過去。
一覺睡了兩個時辰,再醒來已是下午,太監過來禀告:“皇上,林丞相在暖閣候着呢。”
燕雲潇接過宮女遞來的濃茶漱了口,随口問道:“丞相來多久了?”
太監道:“來了有一個時辰了。”
燕雲潇道:“怎麽不叫醒朕?”
太監道:“丞相吩咐了,皇上若在休息,不必打擾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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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那是貼心,你們怎的也跟着不懂事?”燕雲潇斥道,“丞相時間寶貴,怎可無端耗在朕這裏。”
他雖這麽說着,卻一點也沒有要趕過去的意思。他懶懶地倚在床頭,任由宮女伺候穿衣穿靴,不滿意束的發,命人解開重束。甚至還讓人給折扇熏了香。
等他不緊不慢地來到暖閣,已是半個時辰後了。
林丞相端正地坐在暖閣角落的椅子上,見皇帝過來,便起身行禮。
燕雲潇熟稔地彎起桃花眼,笑得如沐春風:“哎呀——昨夜鬧得晚了些,今兒累得很,補了會兒覺。奴才也不懂事,不知道叫醒朕,害丞相等了這麽久,丞相不會怪罪吧?”
聽到“昨夜鬧得晚了些”,林鴻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但很快便平靜地說:“臣并未等待多久——皇上可歇好了?”
他等了快一下午,神情卻十分平靜,未見絲毫不虞。燕雲潇冷眼觀察着他,心裏暗道此人真會僞裝,虛僞至極。臉上卻仍挂着笑:“有丞相在這裏,朕就算是徹夜未眠,此時也立刻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林鴻将案幾上的一沓奏本放到皇帝案前,又把最上面的兩頁紙遞過去:“這是今日大朝會上衆臣所議之事,臣已整理成文,剩下的是今日的奏本。請皇上禦覽,若有不解之處,臣當為皇上解惑。”
燕雲潇興致缺缺地翻開一本,丞相遒勁的字跡寫着拟辦意見。他合上放在一邊:“有丞相在,朕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何必多此一舉?”
林鴻正色道:“皇上上個月已及冠,萬不可再像之前那般貪玩放縱。理應勤奮好學,準備親政。”
燕雲潇心裏冷笑,面上卻誠懇不已:“朕對丞相萬般信任……”
林鴻拿起最上面的奏本,開始為皇帝講解。上奏了什麽事項,涉及哪些部衙和官員,該如何辦理,都一一耐心詳解。他語氣和緩沉穩,每講完一樁事情,都要問皇帝是否聽懂。
燕雲潇單手撐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桌上的墨玉鎮紙和筆擱,随口嗯聲應付回答,手欠地把筆毛編成了小辮子。
等林鴻講完第三本,他實在忍不住出聲打斷:“……朕還沒用午膳,實在饑餓難忍,耳朵嗡嗡的,什麽也聽不進去。能不能明日再講?”
本以為按林鴻嚴肅古板的性子,一定會講完再放他走。哪知林鴻聞言微愣,立刻道:“抱歉,是臣疏忽了。臣這就為皇上傳膳。”
膳食很快送過來,燕雲潇磨磨蹭蹭地吃着,林鴻倒也不催促,坐在一邊翻看奏本,一副雲淡風輕的閑适模樣。
燕雲潇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這位權傾朝野的丞相今年二十有八,長了一副端正的正人君子相貌,任誰一看都會以為他是忠臣。可他頂着一張忠臣的臉,與太後勾結,将前朝和後宮封鎖得嚴絲合縫,讓皇帝連一絲插手的機會也沒有。
察覺到注視,林鴻擡頭看向他:“皇上不用着急,慢慢吃。”
燕雲潇放下碗筷,随口道:“朕記得丞相是朕幼時的武學太傅,不知技藝可曾生疏。”
林鴻淡淡一笑:“臣只會一些花拳繡腿的不入流功夫,忝為武學太傅,自慚不已。”
“是嗎?”
燕雲潇懶懶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掩唇打了個呵欠,一臉困頓地望向林鴻,桃花眼微阖,喃喃地說:“丞相……
林鴻幾不可察地繃緊了身體,他微微垂下眼睑,不與皇帝迷離的目光對視。他道:“皇上若是累了,便回寝宮休息吧。朝中事務也不急在這一時,臣明日再來為皇上講解。”
他禮數周到地行禮告退了。
丞相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燕雲潇半阖的眼睛睜開,他指尖在桌面輕叩,細細回想着今日種種。
午時他從紅鸾樓回宮,丞相在暖閣外就攔下他的馬車,一通嚴肅的說教。細細想來,丞相的反應過于激動,言語中夾雜着隐隐的憤怒。丞相向來古板,不茍言笑,遇事波瀾不驚。他在憤怒些什麽?
沒等燕雲潇想出個頭緒,小鄧子一臉慌張地來禀:“皇、皇上!大事不好了!”
“太後、太後命人送了、送了您一個……”
燕雲潇奇道:“什麽事把你急成這樣?送了朕什麽?”
“一個……一個美人!”小鄧子咽了咽口水,補充道,“……男美人。直接送到您的寝宮。”
“太後說、說,她今日才知您有這等癖好,是她這做母親的失職,希望能補償一番。”
燕雲潇道:“朕還當什麽大事。”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饒有興致地說:“備轎回宮,看美人去。”
相府書房,一燈如豆。
林鴻坐在案前奮筆疾書,小厮叩門而入,恭敬道:“大人,小的去紅鸾樓再三确認了。”
“皇上昨夜先是跟人叫價,五萬兩銀子買了花魁。同花魁入房後,皇上壓根沒讓那小倌碰到他,自顧自地睡了。小倌在帳外等了一宿,今晨幫皇上更了衣,伺候梳洗。除此之外,再沒有接觸。”
林鴻擱下筆微微一笑,自語道:“難怪今日這般困乏,那地方想也睡不好,是該補補眠。”
他聲音太輕,小厮疑惑道:“大人?”
林鴻斂了笑容,淡淡道:“封住那些人的嘴,特別是那小倌。要是有其他人——特別是太後的人去打聽,教他們該怎麽說。”
小厮道:“大人放心,已辦妥了。”
“嗯。”林鴻重新提起筆,“下去吧。”
小厮又道:“對了大人,剛從宮裏傳來消息,太後往皇上寝宮送了一位男寵。”
林鴻握筆的手一頓。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始末,沉聲道:“太後是為了試探皇上。讓宮裏服侍的人盯緊一些,別讓那男寵弄一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污了皇上的眼,有消息,随時報給我。”
小厮領命退下,書房恢複了寂靜。林鴻重新提筆,可落筆處已泅了一團墨跡,毀了一整篇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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