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林鴻回到相府已是夜深,思來想去仍是放心不下,叫來府上的大夫,細細詢問“西域美人香”的消息。

大夫道:“此香傳自西域,最主要的原料是罂粟。吸入量多與量少有不同的症狀。大量吸入後,意動情迷,渴望被愛撫。若是少量吸入,便只會手足發軟,身體乏力。此時若輔以加料的熱酒,便會最大程度地激發□□。”

兩個時辰前碧辰宮裏發生的事情,林鴻對每一個細節都了如指掌。聽完大夫的話,他不語地沉思起來。

大夫從睡夢中被叫起來,困得不行,偷偷打了個哈欠。

林鴻問:“少量吸入,對身體會不會有什麽損傷?”

大夫道:“不過是身子乏力些,睡足六個時辰便能恢複。接下來幾天可以吃些甜食,補補氣血。”

林鴻略一點頭:“我知道了,下去吧。”

第二天林鴻早早地起了,去菜場買了新鮮的板栗蒸熟,又在花園摘了桃花花瓣,洗淨後碾碎成末,混在蒸熟後搗成泥的板栗中。再輔以糖和面,做成了一道桃香栗子糕。

相爺親自下廚,府裏的下人竟見怪不怪,似乎是習以為常了。

栗子糕在蒸籠上小火煨着保溫。過了午時,林鴻估摸着皇帝已經補好了眠,便親手把栗子糕裝入食盒,乘轎入宮。

剛入宮,便有一位宮女過來,面色冷漠地道:“大人,太後娘娘有請。”

宮女低着頭,手掌做出邀請之态。

栗子糕要熱的才好吃,林鴻一路上都命車夫加快速度。他叫住一位太監:“麻煩送到皇上寝宮。”

太監聽到“麻煩”二字,誠惶誠恐地連聲道:“是、是!相爺折煞奴才了。”

林鴻對宮女一點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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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偏僻的宮殿裏,花開正豔。一位老婦人拿着剪刀為桃花剪枝。她穿着簡單樸素的衣袍,面容慈藹。像是最普通的一位老奶奶。

可花園中所有人都垂頭斂目,連呼吸都輕不可聞。生怕舉止有一點錯處,擾了老婦人的雅興。

這位看似普通的老婦人,便是大燕朝的太後,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

一位宮女走到太後身邊,低聲道:“娘娘,丞相來了。”

宮女将林鴻帶到正殿,林鴻候立在側,聽人禀太後來了,他恭敬地行禮。

太後道:“自家人,多什麽禮?”

“站着幹什麽?坐,坐!”太後在宮女的攙扶下坐在主位,感嘆道,“咱們林氏一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年輕的這一輩裏,除了你,連一個像樣的也沒有。”

林鴻坐下,道:“娘娘謬贊了。”

太後道:“你看看,全是鬥雞走狗之輩,在外面逞兇胡鬧時借的是哀家的名頭,為哀家招了不知多少罵!可林家的老人都走了,只剩哀家一個,我這老婆子,實在是身不由己吶!”

林鴻動容道:“姑母辛苦了。”

太後笑道:“幸虧有你在朝堂上幫襯着,我這老婆子才能好好地安度晚年。唉,皇上也越來越大了,哀家漸漸琢磨不透他了。”

林鴻道:“皇上是難得的孝順之人。”

“是嗎?”太後冷眼道,“昨夜碧辰宮發生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雲潇這孩子,終歸是太過年輕氣盛了些。”

聽到那兩個字,林鴻心裏一動,像是有人在他耳邊撥了個最響的音調,震得他心跳加速。

“他一在氣頭上,便什麽也不顧。可他也應該想想,溫容是哀家送他的人,他這般行事,把哀家的臉面放在哪裏?朝堂上,別人又會怎麽議論哀家?”

林鴻道:“皇上還小,是無心之舉。”

太後端起茶盞慢慢喝着,許久才道:“你最近在教皇上處理政事?皇上學得如何?”

“娘娘明鑒,皇上已及冠,若不讓皇上開始接觸政事,恐惹非議。”林鴻道,“但皇上不願意聽臣講解,非常不耐煩,一心只想出去玩鬧。”

太後神情一松,笑道:“雲潇還小,你也不要逼得太緊。他還年輕得很,讓他多玩玩,莫拘束了他。”

“是。”

太後話音一轉:“可昨夜之事,終究是他不對。但哀家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也不能過于苛責。這樣吧,你去替哀家敲打敲打他,讓他知道分寸。”

林鴻垂目道:“是。”

燕雲潇睡到中午,美人香的藥力總算消退了。他賴在床上不願起,銀燭和流螢分侍兩邊,為他揉肩捶背。

銀燭憤憤地道:“碧辰宮那賤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給皇上下藥!”

她罵得投入,手下沒留意用力重了。燕雲潇哎喲了一聲,道:“我的好銀燭,肩膀快斷了。”

銀燭忙放輕力道揉了揉他的肩膀。

流螢責備地瞥了一眼銀燭:“穩重些,不可在皇上面前說髒話。”

說完後頓了頓,一向溫婉沉靜的臉上浮現厭惡,道:“男人果真詭計多端,居然把下三濫的手段用在皇上身上。昨晚皇上剛回來時,難受成那樣,奴婢擔心得不得了。”

燕雲潇笑眯眯地趴着,聽她倆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溫容。他道:“我最讨厭誰逼着我做什麽事。”

銀燭立刻道:“是呢!皇上不願意做的事情,誰也不能逼皇上去做!得要皇上自己想做。”

燕雲潇道:“嗯,銀燭最懂我了。”

銀燭咯咯地笑着,愈發輕柔地為他按摩。

這時太監抱着一個精致的食盒過來,說是相爺讓送來的。

燕雲潇正覺腹中饑餓,聞言一骨碌爬起來,總算肯起床了。

流螢替他更衣,笑道:“相府的甜點,果真有這麽好吃?”

燕雲潇道:“丞相府上這廚子,最拿手的糕點便是栗子糕,連禦膳房也做不出來。可丞相老是藏着掖着,不肯把廚子獻進宮。”

梳洗完後,燕雲潇用過膳,命小鄧子拎上食盒,往暖閣去了。

今日丞相竟然沒來給他講奏折,燕雲潇正覺奇怪,便聽小鄧子道:“皇上,丞相往太後宮裏去了。”

燕雲潇絲毫不意外地應了一聲,邊品茗邊吃栗子糕,翻看一本鄉野志異。栗子糕是溫熱的,桃香撲鼻。吃了幾塊,他發覺比往日的要甜一些。

過了一盞茶時間,小鄧子又來報:“皇上,丞相從太後宮裏出來了,正往暖閣來。”

燕雲潇吃掉最後一塊栗子糕,笑眯眯地起身:“走。”

小鄧子問:“皇上,去做什麽?”

“去堵丞相的嘴。”

想也知道丞相是奉太後之命來說教他的。太後不喜與他相見,便托丞相來敲打他,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正是暮春,朱牆青磚,映着桃紅柳綠,一片生機盎然。

在禦花園門口,燕雲潇攔下了丞相。

“哎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哪——”燕雲潇笑意盈盈地踱步到林鴻面前,“朕在暖閣等了丞相許久,真是秋水都望穿了。”

林鴻微微垂下眼,似乎是不敢與那雙眼眸對視,道:“臣……”

剩下的話堵在喉口,林鴻微愕地睜大了眼——

皇帝拿折扇壓住了他的嘴。

“噓——”燕雲潇沖他眨了眨眼,“春景如此絢爛,丞相不會說什麽掃興的話吧?如此,豈非辜負春光?”

合成一指寬的折扇扇骨冰涼,壓在他的嘴上,卻比火還要燙。

林鴻喉結微動,一腔話找不到頭,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了。

兩人身量都很高,但林鴻比皇帝還高了一指。他微垂下眸,便對上皇帝秋月春水般的眼眸。皇帝喜歡雲霧茶香,衣服上正是這樣的香味,清淡又幽涼。

燕雲潇收回折扇。

林鴻道:“皇上……”

燕雲潇沖他擺擺手,往禦花園走去:“朕要去觀春光了。”

林鴻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這麽着急地打斷他,是怕他說什麽掃興的話?皇帝如此快樂,他又怎麽忍心提起太後。他不過是想問問他身體好了沒有,中了那香後有沒有後遺症。

“對了。”燕雲潇走了幾步,又回過身道,“栗子糕很香,替朕謝謝丞相府上的廚子。”

林鴻道:“皇上喜歡,是臣之幸。”

燕雲潇穿花拂柳地去了。

林鴻站在原地,看着一身白衣的皇帝走入禦花園,搖着折扇,不時側頭和太監說句什麽,偶爾摘下一朵花,笑聲隐隐傳來。

直到身影和笑聲都消失不見,林鴻才收回視線,乘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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