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進入十月,整座皇城都彌漫着濃郁的桂香。

這日午後,燕雲潇帶着燕尋,經過長長的暗道,來到了那處世外桃源的小茅屋。

秋季漫山金黃,溪水幽涼,草甸上結出許多鮮甜的漿果。

墓碑旁,梨花樹只剩光禿禿的樹幹,一叢叢金黃的桂花卻在盛放。

燕雲潇拂開墓碑上吹落的桂花,溫柔道:“來吧,給母妃磕個頭。”

燕尋端端正正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他道:“母妃,孩兒來看您了。”

燕雲潇倚在梨樹上,折了枝桂花,嚼着花瓣,含笑地看着他。

“皇兄已經為您報仇了,您安心睡吧。皇兄和我都會越來越好的。”

燕尋上了香,又磕了個頭。

恰在此時,一陣風吹落桂花雨,金色的小花紛紛揚揚地落在兩人身上。

“母妃聽到你的話了,起來吧。”燕雲潇笑道。

燕尋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泥土,這才好奇地打量起四周來:“皇兄,這草屋是你蓋的嗎?喲,地裏還有黃瓜呢!”

他跑過去摘下一根黃瓜,剛想吃,卻又停下,眼巴巴地盯着燕雲潇。

燕雲潇道:“怎麽了?”

“這地裏的菜……皇兄你……”燕尋猶豫了一下,道,“是種給母妃吃的嗎?我這樣吃了,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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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潇:“……”

“菜自然是種給人吃的。”他走過去折下一根黃瓜,率先咬了一口,“就算是種給母妃的,難道母妃連一根黃瓜也不分給你吃?”

“對呀。”燕尋豁然開朗,嘿嘿地笑起來,哼哧哼哧地開始啃黃瓜。

“對了皇兄,這地兒你什麽時候建的?我都從沒來過呢。”

燕尋啃完黃瓜,去裏屋搬了一張椅子出來:“皇兄你坐,病還沒好,別站着吹風了。”

燕雲潇笑吟吟地拿折扇敲了敲他的頭,坐在椅子上,悠悠地開口了:“八年前,我發現暗道的盡頭有這麽個所在,便動了修建的念頭。前後弄了三年,才建成現在的模樣。”

“皇陵又黑又壓抑,母妃一定不喜歡。我便在這裏葬了一件母妃生前穿過的衣服,當做衣冠冢。”

“我隔三岔五會來這裏,掃掃墓,種種菜。”燕雲潇道,“算起來,除了我,你是唯二來過這裏的人。”

燕尋道:“還有一個人是誰?”

“小鄧子。”燕雲潇道,“暗道太黑,需要有人在前面擎蠟燭。”

燕尋撓了撓頭:“哥你怕黑啊?”

燕雲潇面不改色地道:“當然不。朕是皇帝,怎可自己擎蠟燭。”

他望向地裏,轉移了話題:“你既然來了,就把土翻了,把蘿蔔和茼蒿種子種下去。”

兄長的命令,燕尋向來是絕對的遵從。他當即捋起袖子開始翻土,翻完土後,他按指示把種子種到地裏,又去溪水裏打來水灌溉。

朝臣們要是看到這一幕,指定會驚掉下巴。在封地上嚣張跋扈、活人飼鷹的尋王殿下,竟然在這裏哼哧哼哧地種田,滿身泥巴和汗水,活像個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老農民。

燕尋擦了擦汗,問道:“皇兄,為什麽種蘿蔔和茼蒿,是因為母妃喜歡嗎?”

燕雲潇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端着熱茶正慢慢喝着,聞言驚奇道:“你怎會這樣想?當然是因為我喜歡。”

燕尋去溪水裏洗幹淨手和臉,看着田地裏腐爛的茄子和南瓜,納悶道:“皇兄你真的會吃這裏的菜嗎?還是只是種着好玩,讓它爛在地裏?”

燕雲潇嘆氣道:“我當然想吃了。但小鄧子不會做菜,我又不能帶其他人來這裏。我總不能——抱着顆大白菜去禦膳房讓人做吧?”

“等等……”燕尋興奮地一拍腦袋,“我會做啊!”

燕雲潇驚奇地擡眼看他,一臉不相信。

“王妃教……咳,讓我做過。”

燕雲潇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他。

燕尋滿臉寫着難言之隐,但禁不住皇帝的目光,很快就老實地招了:“我去青樓,被王妃逮住了,她讓我做出一道她最喜歡的菜,才放我進門……咳。”

燕雲潇輕笑出聲:“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也該到晚膳時間了,你去做吧,我看看你能做出來什麽。”

日已西斜,暖融融的陽光灑在山間。燕雲潇從地上摘下一顆野莓,塞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盈滿口腔。

他微微閉上眼。身後的小茅屋裏傳來熱氣騰騰的飯菜味道,炊煙袅袅上升。

這一瞬間,他突然就明白鄉間話本裏所謂的“煙火氣”是什麽了。

“還缺一個會做飯的廚子。”他喃喃道,“最好會做栗子糕。”

“多好的茄子和南瓜啊,還有小油菜,壞掉太可惜了。”

“朕親手種的呢。”

半個時辰後,燕雲潇看着盤中黑糊糊的東西,嘴角抽了抽。他在燕尋期待的目光中,夾了一小片嘗了嘗。

“嗯……”他小心地斟酌着詞句,“尚可。”

燕尋開心地道:“不錯吧?哥你多吃一點。”

“……”燕雲潇放下筷子,轉移了話題,“你也該回封地了。”

提起這個,燕尋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兒了下去:“是。”

燕雲潇道:“你若是喜歡熱鬧,我就把你改封到江南一帶。但你總歸要先回滄州,打理一番。趁着天還沒涼下來,趕緊把一切都辦妥。”

燕尋悶悶地嗯了一聲,突然憤憤地道:“哼,都怪林相,他巴不得早點把我趕回去!我也沒做什麽事啊,他怎麽就這麽讨厭我?”

“他怎麽讨厭你了?”

“哥你不知道,昨兒我想留下來和你一起睡,林相卻來找你禀報事情。他一直瞪我!就那種……冷冷的眼神,隔一會兒掃我一眼,我吓得全身發抖,只好夾着尾巴溜了。”

燕雲潇回想了一下,昨夜裏他正和燕尋回憶小時候的趣事,林相來寝宮找他,說有要事禀告。當時已近子時,林相給他看了一份宮服開支的文書,本是一句話略過的小事,林相卻禀告了整整一炷香時間,連細枝末節之處都反複拿出來說。直到燕尋離開,林相才收起文書告退。

“……還有那天,我不就是和皇兄你親密了一些嘛!我們小時候經常這樣的——我趴在你腿上,你給我講故事聽。”燕尋還在氣呼呼地數落着,“林相在你面前虛與委蛇,一派忠臣氣概,但我一離開,他就板着臉冷冰冰地訓斥我,說什麽不合禮制啦、要注重儀态啦什麽什麽的,我根本一句話都不敢說!”

“……”燕雲潇道:“你是王爺,為什麽要怕他?”

燕尋道:“誰能不怕他啊!他板着那張臉,再冷冷地盯着你看,就算是玉帝老兒來了,也要被他吓跑!皇兄你難道不怕他?”

燕雲潇:“……”

他又想起了那晚,林相半跪在他面前吻他的手背,事後說這是海那邊國家裏盛行的“吻手禮”。

後來下起了雨,林相給他披上一件厚披風,為他撐着傘,站在他前面半步的位置為他擋風,一路送他上馬車。他一滴雨沒淋,一絲風沒吹,對方的半邊肩膀卻濕透了。又聽到林相吩咐車夫路上慢些,少些颠簸。

“皇兄你說說看,他是不是可怕得很?!”

燕雲潇回過神來,心不在焉地說:“嗯,可怕。”

“走吧。”燕雲潇嫌棄地看了一眼盤中的黑色不明物,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起身向外走去,“哥帶你吃蜜漬烤鴨去。”

燕尋跟屁蟲似的跟着他,還在不停地抱怨:“是吧是吧,太可怕了!我簡直都懷疑,那張臉除了冷漠、冷笑、面無表情,還有沒有其他表情?!皇兄我簡直心疼死你了,我好歹是三年才見他一回,你卻要天天見到他!诶他是不是天天兇你?是不是天天拿着柳枝站在你身邊,只要你批錯一本折子,就用柳枝抽你?是不是一看你在青樓鬼混,就拿着戒尺上門,板着臉滿口之乎者也,告誡你要勤政什麽什麽的,是不是……”

燕雲潇嘆了口氣,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身後的小茅屋:“再多說一句,你就吃你那盤菜去。”

燕尋立刻退後一步捂住嘴。

燕雲潇走在前面,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板着臉拿戒尺抽他?帶着笑跪在他面前吻他的手?他倒不知道哪種更可怕了。

兩日後,名動京城數年的步搖姑娘出嫁了。沒有十裏紅妝,沒有八擡大轎,只有一輛簡樸的紅色喜轎停在天香樓門口,接走了她。

沒有滿頭金釵,更沒有滿身珠玉。

她只穿着一件樸素的喜服,發上只有一根古拙的木簪,木簪似是手工雕刻,看得出雕的人不善此道,簪尾刻着她的名字。

聽說她嫁的是一個小布商,家境只算殷實。成親第二日兩人便離開了京城,無人知曉他們去了哪裏。

京城從此少了一個傳說。

又過了幾日,尋王啓程返回封地,走之前抱着皇帝哭得稀裏嘩啦,被丞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包扔上馬車。當天找丞相議事的人都敏銳地察覺,丞相心情極好,竟少有地露出笑容,壓了許多天的棘手事情,丞相爽快地通過了。

是夜,皇帝寝宮。

燕雲潇斜卧在軟榻上,讀着一本民間話本。殿內暖和,他只着一件雪白的寝衣,滑下來一半,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小片胸膛。

“啧啧,真是奇事……老母偏心老三,老大和老二合謀将老母和老三溺死在水井,只為了……每人多分一畝三分的地?”

流螢正給皇帝揉着肩,見他擡起頭,便娴熟了喂了他一顆剝皮去籽兒的葡萄,溫聲道:“皇上不知道,民間這樣的事情多着呢,為了一點點家私,什麽腌臜事都做得出來。”

“是呢,這種事情再平常不過了。”銀燭坐在軟榻上給皇帝捏腿,聞言道,“奴婢家裏有伯伯叔叔五人,為了多分得一份家産,三叔設計讓四叔吃了個官司,流放去西邊了。奴婢六歲時父母過世後,那群黑心的玩意兒直接把奴婢趕了出來,還好遇到了皇上,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語氣有點失落。

燕雲潇放下書,摸了摸她的臉:“你怎麽都沒和朕提過,家裏現在如何了?用不用朕賞他們些金銀田地?”

銀燭立刻道:“才不要!那群狼心狗肺的東西死了才好!”

流螢無奈地道:“你啊,不要在皇上面前說髒字。”

燕雲潇笑吟吟地看着她們。

銀燭吐了吐舌頭,拉住皇帝的手,笑道:“皇上可是奴婢心中頂頂重要的人,那群家夥加起來連皇上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要拿皇上的東西去接濟他們,奴婢才不幹呢!”

“你這嘴啊……是你的嘴甜,還是葡萄更甜?”燕雲潇拿起一顆葡萄遞到她嘴邊,銀燭受寵若驚地吃下。

燕雲潇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要是需要任何幫助,都要立刻告訴朕,嗯?”

銀燭紅着臉低下頭。

流螢搖了搖頭:“有什麽東西能比皇上的嘴更甜?”

燕雲潇拿起書,笑道:“好了,你們下去吧。紅袖添香在側,朕簡直一個字兒也看不下去。”

兩人行禮退下了。

殿中安靜下來,燈燭不時爆出一個火花。

燕雲潇躺得累了,便将枕頭壓在胸前,整個人趴在榻上,兩條修長的小腿支起,閑閑地讀着話本。

過了一會兒,一位太監端着托盤進來,恭敬地跪在榻邊,道:“皇上,有人命奴才将此物交給皇上。”

燕雲潇正讀到精彩處,漫不經心地道:“什麽人?”

“故人。”

他從書上移開視線,只見托盤上蓋着一條明黃色的錦帕,遮住下面的東西。他又看了眼太監,發現對方頭垂得很低,是他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太監維持着恭敬跪地的姿勢,緩緩地揭開錦帕。就在錦帕完全掀開時,一道刺目的寒光襲來!

太監終于擡起頭,面露陰狠,狠狠地将匕首向皇帝刺去!

皇帝此時的姿勢,完全沒有任何防備——他手肘撐着軟榻,手掌托着腮幫,完全沒有可能抵擋住這突如其來的一刀。

何況這一刀來得如此快,靠得如此近。

呲啦——

刀鋒劃破衣袖的聲音響起,太監面露欣喜,但很快笑容就凝固住——他的刀鋒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夾住了刀鋒。

明明是絲毫使不上力的姿勢,這兩根手指偏偏從不可能的角度,以不可能的力道,平穩地夾住了削發可斷的刀鋒。

太監擡起頭,對上了皇帝冷靜得如同秋潭的眼睛。

随即,一道很輕的聲音響起,像是什麽東西落了地。

太監和皇帝同時低下頭。

地上躺着一根紅色頭繩,只不過現在已經斷成了兩截,從手腕上脫落。

皇帝方才還雲淡風輕的表情瞬間變了,暴風雨席卷了那張俊美的臉,他目光陰鸷地盯着面前的太監。

太監一擊不中,當即要咬破牙縫中的毒囊自盡,可咔噠一聲,他下巴脫了臼。

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皇帝的聲音冷如冰霜:“這是朕的母妃為朕編的。”

太監的呼吸漸漸困難,掙紮逐漸變弱,可那只手松開了,他全身癱軟地跌倒在地。

很快有人發現了殿中的動靜,值守的太監宮女跑入內殿,看到地上的血跡,驚叫出聲。

燕雲潇聲音沉穩:“朕遇刺,速宣太醫,傳丞相入宮。”

太醫接到傳召,迅速來為皇帝治傷。行刺的太監被捆住,打暈在地。

一道三寸長的刀傷從小臂延伸到腕骨上方,看着吓人,其實并不重,燕雲潇卻讓太醫包紮了一層又一層。

很快,皇帝遇刺的消息傳遍了宮城。

人全部退下後,燕雲潇撫摸着包着厚紗布的右臂,輕聲道:“你似乎有一些疑惑。”

“是。”黑暗中傳來一道嘶啞的聲音。

“以主子的武功和反應速度,不可能擋不住這一刀。”黑暗中的聲音道,“而且……在那刀刺過來時,您向我下了命令,讓我不要出手。”

“所以您為什麽要故意挨那一刀?”

燕雲潇用左手合上書,丢在桌案上,道:“你應該知道刺客是誰的人。”

黑暗中的人道:“這個時候行刺您,自然是太後的人。”

“太後在深宮數十年,從父皇在位時,就開始培植勢力。可以說她在深宮的勢力,遠遠超過前朝。”

黑暗中的人聲音平板:“屬下不明白。”

燕雲潇輕輕一笑:“藍一,你腦子裏還真只有一根筋。”

一陣風吹得燭光四晃,照亮了那個黑暗的角落。一名穿着深藍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裏。

燕雲潇斂了笑意,道:“朕遇刺的消息不鬧得沸沸揚揚,朕拿什麽理由徹底清理深宮?”

“每一個灑水的太監,每一個澆花的宮女,都有可能是太後的親信,随時都能拔出一把刀砍朕,要是不來一次深入根系的大清理,朕哪能有一天好日子過?”

藍一平板地道:“您準備提審那名刺客?”

燕雲潇斟了杯茶,淺淺啜了一口:“不。”

他問道:“你可還記得朕從朔山回朝那一日?”

藍一道:“記得。金銮殿屍橫遍野,滿地頭顱。藍衛潛伏十數年,終于能大白于世間,揚眉吐氣了。”他語氣裏有淡淡的驕傲。看來那日的噬殺,讓這位只知殺人的藍一,有了強烈的自豪感。

燕雲潇道:“朕那日當堂砍了幾十顆人頭,未免落下殘暴之名。而清理深宮,要掉的人頭又豈止數十?到時候,絕對是滿城血腥。這個時點,朕絕對不能再沾壞名聲了。朕需要一把刀,替朕去處理這些腌臜事。”

“您選的人是,丞相?”

燕雲潇唇邊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左手把玩着茶盞,低聲道:“偷親不是愛,關心和讨好朕不稀罕。愛是什麽?做朕的刀,甘願為朕踏遍荊棘而無怨言,背負所有惡名,這才是愛。朕便給你這個機會,讓你來愛。”

他聲音太輕,近乎喃喃的自言自語。藍一聽不清,但知道這次談話已經結束,悄無聲息地退回了黑暗中。

接到皇帝遇刺的消息,林鴻驚出一身冷汗,快馬加鞭地趕進宮裏。進宮棄馬後一路狂奔,大步走入寝宮,看到了靠在床邊臉色蒼白的皇帝。

一口氣倏地放下,他近乎眼前一黑,連行禮都顧不上,快步走到床邊半跪下,問:“皇上傷得如何?”

燕雲潇垂眸看他,緩緩地從被子裏伸出右臂。

林鴻看到厚厚裹纏的紗布,心髒驟縮,小心翼翼地托起那條手臂,聲音發緊地道:“受傷就不要動了——疼嗎?”

燕雲潇動了動蒼白的唇瓣,聲音低軟:“很疼。”

他并不是在示弱,傷口确實很疼。他拒絕用麻沸散,太醫便只是撒上止血的傷藥便包紮了起來。那西域秘藥能放大痛感,他方才就疼得有些受不住了,才會找藍一閑聊,分散注意力。

林鴻沉默地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裏,掩去眸中的殺意,溫聲道:“沒事的,一切交給臣,臣不會讓皇上白白受傷的。”

燕雲潇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刺客,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将濕意忍了回去,聲音潮濕:“我最怕疼了。”

“随便一個太監宮女,都能大大咧咧地來這裏給朕一刀,朕不知道還能怎麽辦……相爺會為朕做主的,對不對?”

皇帝墨發披在肩頭,虛軟地靠在床邊,臉和唇都蒼白,額角有汗水滴落。咫尺之間,他懇切地望着林鴻,宛如望着唯一的希望。

林鴻的心顫了顫,堅定地道:“皇上只需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臣會給皇上一個交代。”

他說完,狠厲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正想起身過去,袖子卻被輕輕拉了一下。

很輕的力道。

他轉過頭,就見燕雲潇用完好的左手在枕頭下摸索着什麽。

半晌,燕雲潇攤開手掌,掌心裏是那根斷掉的頭繩。

“這是母妃給我編的,他給我弄壞了。”他低垂着眼睫,聲音委屈又濕潤,“怎麽辦啊。”

林鴻簡直要忍耐不住,只想把人按在懷裏,吻去所有委屈。他緊攥着拳頭,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楚喚回了他的意識,他堪堪忍住沖動。

“沒事的。”他合上皇帝的手心,溫柔地道,“臣來處理,好嗎?”

燕雲潇勉強一笑:“朕只有丞相了,朕相信丞相。”

林鴻從腰間的荷包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黑色的藥丸,道:“這藥是止痛安神的,不苦。皇上吃了很快就能睡着,睡一覺起來,明日臣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交代。”

燕雲潇緩緩吞下了遞到唇邊的藥丸。

“在洗清嫌疑之前,宮裏所有太監宮女都要先隔離起來。臣先伺候皇上歇下,再去提審犯人。”

林鴻親自端來熱水,半跪在床邊,為皇帝脫下鞋襪,将那雙足浸在水中。

上一次他隔着錦靴,捏住了皇帝纖瘦的腳腕,此時在溫熱的水流中,他握住了皇帝的赤足。

那藥的效果的确很好,燕雲潇覺得傷口不那麽痛了,與此同時困意襲來,他靠在床頭昏昏欲睡。

他感覺到丞相帶着薄繭的掌心劃過他的腳腕,然後是腳後跟,接着是腳掌和足尖。水有些涼了,燕雲潇感覺自己短暫地睡了一覺,丞相卻依然握着他的腳。

他掩唇打了個呵欠,皺眉道:“丞相?”

林鴻一顫,似乎剛回過神來,立刻從善如流地放開了皇帝的腳,用錦帕擦幹。

他扶着皇帝躺下,掖好被子,輕聲問道:“禦膳房的人也要先隔離起來,明日的膳食就由臣為皇上安排吧,皇上想吃什麽?”

燕雲潇故意道:“油爆鳝魚,剁椒牛肉。”

林鴻溫聲勸道:“皇上受了傷,這幾天應該吃些清淡的,好好溫養。中午吃補血的首烏枸杞鴨肝炖鴿子湯怎麽樣?”

困意襲來,燕雲潇微阖着眼,嗯了一聲。

林鴻問道:“除了傷口疼,有沒有發熱的感覺?”

“唔……”燕雲潇強打起精神,“不熱,冷。腳涼。”

林鴻道:“需不需要臣為皇上暖暖腳?”

燕雲潇睜開眼,涼涼地掃了他一眼。

林鴻自覺失言,喚人送來一床被子,輕柔地為皇帝蓋上。

陷入睡夢前,燕雲潇含糊地呢喃了一句:“朕只有你了。”

林鴻渾身一顫,仔細地替他掖好被角,溫柔道:“睡吧。”

然後他望向地上昏迷的刺客,眼神冰冷如同在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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