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選納宮女太監一事開始進行,谷源成第一次接手宮中的事情,難免緊張,少不得來請教林鴻,林鴻自然悉心教他。
此事落定後,林鴻又把手邊的一些事情放給他做,發現此人雖然經驗不足,但勝在心思玲珑,教他做了一遍的事情,第二遍總能處理得妥妥帖帖。
谷源成一開始以為丞相是戀棧專權之人,去請教前頗有些惴惴不安。哪知丞相竟知無不言,一派慷慨真誠,把許多重要之事都交給他做。他感懷丞相的胸襟和氣度,越發敬佩。
有了谷源成協助,林鴻這幾日閑了下來,便時時琢磨皇帝的情緒。他一天兩次往宮裏送栗子糕,皇帝卻總是神色淡淡的。
來找他的官員小心翼翼地問他,是在擔憂西北的旱情,還是南邊的匪患?林鴻面色冷峻地搖頭,心裏卻在苦笑,他不過在想皇帝為什麽心情不好。
這晚他給皇帝送了一杯桂香蜂蜜牛乳茶,皇帝臉上總算有了點吝啬的笑意,就着牛乳茶吃完了栗子糕,約他明日在禦花園散步。
林鴻心裏的大石頭放下,暗暗記下:他喜歡喝甜的。
翌日,秋高氣爽。
燕雲潇穿着件淡青色袍子,握着從不離手的折扇,慢悠悠地在禦花園散步,不時折下一枝金桂。
已是十月初,金桂卻仍開得燦爛。這是從北域移植的樹種,耐寒,桂花能一直開到十一月底。
“前幾日,秦煥極和朕閑聊時提到,禦林軍似乎對他多有不服。”燕雲潇道。
林鴻一直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聞言道:“禦林軍被劉勇掌管了二十多年,早已成為半只私軍。劉勇下獄後,衆人都以為副統領許泉盛會接任統領之位,哪知秦煥極卻被前太後推上統領之位。他之前與禦林軍毫無淵源,自然難以服衆。”
燕雲潇道:“秦統領是個有能力之人,性情非常隐忍,是成大事之人。”
他從林鴻給他的那張紙上,知道了秦煥極的曲折身世,決定重用他。
林鴻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即道:“臣這就設法敲打禦林軍一番,幫他坐穩統領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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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潇微微一笑:“不。”
“什麽也不要做,讓禦林軍鬧得越兇越好。”
林鴻知皇帝已有了章程,便不再問了。
兩人繞着湖岸向對面走去,燕雲潇道:“朕最近夜裏睡得不好,昨兒喝了相爺送的牛乳茶,倒是睡得好些了。”
林鴻關心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
“不用,朕已經知道病根。”
林鴻:“那是為何?”
燕雲潇頓住腳步,轉過身來。
林鴻忙站定,就見皇帝眼含戲谑,嗔惱地道:“相爺把朕的愛妾們一股腦打包送走了,沒有溫香軟玉在懷,天氣又如此寒涼,讓朕怎生安眠?”
燕雲潇用折扇在林鴻胸口敲了敲,不悅地道:“嗯?”
清淡的香味從皇帝身上飄來,林鴻全身僵硬:“臣……”
燕雲潇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林鴻喉結滾動,艱難地道:“臣這就去……”去什麽?把侍妾找回來?他一點也不想這樣說,于是硬生生卡住了。
燕雲潇上前一步,兩人本就貼近的距離又縮短了一截。
他低聲在林鴻耳邊道:“相爺仔細想想該怎麽辦。是去給朕選百十個美人進宮,還是……相爺日日來給朕暖床?”
輕若鴻羽的呼吸噴灑在耳骨上,林鴻僵成了一塊木頭,全身血液倒流,彙集在頭頂。他動了動嘴唇,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燕雲潇看着他僵在原地,朗聲大笑,愉悅地搖着折扇遠去了。一縷風吹起青袍下擺,周身都是俊雅風儀的文瀚之氣。
直到人影消失不見,林鴻才一點一點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全身早已被汗浸濕。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苦笑道:“迷死人的小鬼頭。”
明知皇帝只是玩笑話,可當晚林鴻還是抱着一絲僥幸進了宮。燕雲潇喝完了牛乳茶,放下手中的鄉野志異,奇怪地看着還站在原地的林鴻:“相爺還有什麽事?”
林鴻猶豫了一下,問:“皇上可感覺冷?”
燕雲潇道:“不冷,丞相冷嗎?”
“……臣也不冷。”林鴻道:“無事,臣這就告退了。”
燕雲潇埋下頭繼續看書,敷衍地揮了揮手:“去吧。”
林鴻走出寝宮,嘆了口氣,暖床什麽的,果然是皇帝的玩笑話。
幾日後,禦林軍爆發了一場騷動。
今日本是禦林軍分營操練的日子,統領秦煥極下令将操練的時間延長半個時辰。禦林軍本就不服他已久,當即撂了挑子,在營地玩起射雁來。
燕雲潇帶着林鴻來到營地,看到了一幅混亂又滑稽的場面。
最底層的士兵們熱火朝天地射着雁,生火烤着吃。營官及以上,卻站成一排,虎視眈眈地望着前面三人。
最前面,秦煥極沉着臉,注視着面前的許副統領和張副統領。他又高又壯,周身散發雄渾的氣勢,兩名副統領氣勢也不弱,冷峻地和他對視
一個是名義上的禦林軍最高統領,另外兩個卻是禦林軍的實權副統領。
燕雲潇笑吟吟地走過去,道:“喲,怎麽在這裏幹瞪眼。”
秦煥極立刻恭敬道:“參見皇上。”
林鴻看到此人無比娴熟地站到皇帝身後,神情依賴宛如忠犬見到主人。他皺了皺眉,心裏敲響警鐘。
許泉盛和張實先是一驚,不知皇帝為何來此,謹慎地行禮請安。
“朕就是随便逛逛。”燕雲潇笑道。此時恰有一只大雁被射中掉下,他驚道,“真是好箭法!”
許泉盛面上現出些許得意之色,嘴上卻謙虛道:“皇上謬贊,不過是雕蟲小技。”
他召集所有士兵,營地裏頓時響起排山倒海的山呼萬歲聲。
燕雲潇道:“都散了吧,你們先前在做什麽,便繼續做,不用在乎朕。”
秦煥極搬來椅子讓皇帝坐下,皇帝笑着道了句有勞。林鴻警惕地審視着秦煥極,此人長得中等偏上,但勝在身材魁梧雄壯,皇帝曾說過喜歡真男人……林鴻心裏警鐘長鳴,忙搶在秦煥極之前,給皇帝斟了茶。
皇帝首次來到營地,士兵們有意展現自己,拉最重的弓,箭無虛發,一隊大雁正結對而過,便被齊齊射下。
燕雲潇笑眯眯地道:“好!”
“秦統領昨兒剛對朕說,五萬禦林軍都是鐵血好男兒,朕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他道,“冬天快來了,那就依秦統領的,給各位發兩倍的賞錢,外加幾匹布做冬衣。”
士兵們聞言,頓時集體歡呼起來。
“多謝皇上!”
“多謝秦統領!”
許泉盛和張實對視了一眼,面色難看起來。原來皇帝是給姓秦的撐場子來了!
士兵們俸祿低,聽到賞錢翻倍便樂不可支。但到了營長這一層,便沒那麽容易觸動了。實際上,今日的騷動,正是由副統領授意,營長們煽動起來的。
燕雲潇笑着又道:“陳營長何在?”
一位高高瘦瘦的營長站了出來:“卑職在此。”
燕雲潇道:“聽秦統領說,祭祖大典上你立了大功。若非你率第十營在西南坡攔截,那妖後便要逃了去。從現在起,你便官升兩級。”
陳營長愣在原地。感覺到同僚的視線如鋼釘紮在自己背上!若他接受,那便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站在了不受歡迎的秦統領那邊。
許泉盛冷冷地看着他。
陳營長咬了咬牙:“多謝皇上聖恩!卑職……”
燕雲潇依然笑得如沐春風:“聽說令堂卧病在床已久,你既是秦統領賞識的人,朕便讓太醫去你家中瞧瞧,宮裏剛好還有一株五百年的人參,想必能讓令堂藥到病除。”
陳營長心中狠狠一動。前年慈母突然病倒,為了治病花光了所有積蓄,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大夫斷言她熬不過今年冬天。若是太醫能去為家母診治……
他擡起頭,年輕的皇帝正帶笑盯着他,那眼眸深處卻有着揮之不去的冷意。
陳營長打了個哆嗦,當即跪地磕頭:“謝皇上隆恩!謝秦統領!”
秦煥極上去扶起他:“起來吧,勿要忘記皇上如天之德。”
陳營長退回去,其餘的四十九名營長自動與他分開一段距離。
燕雲潇又叫道:“趙營長何在?”
一位矮胖的營長站了出來:“卑職在此。”
燕雲潇還未說話,這位趙營長便磕頭道:“卑職與各位兄弟同進退,共患難,不像某些見利忘義的白眼狼,被人一逗,便搖着尾巴忘了自己姓什麽!”
陳營長面色慘白,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周圍被人空出一個大圈。
燕雲潇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折扇:“你知道朕要說什麽?”
趙營長昂起頭:“卑職不知道皇上要說什麽,但卑職不會為了利益,背棄兄弟!”
他的話在營官中激起了共鳴,營官們齊刷刷地喊道:“共患難,同進退!”
燕雲潇冷聲道:“你在祭祖大典中,不聽統領軍令,率兵抵抗藍衛,還想着朕會給你什麽利益?可笑!”
趙營長哈哈大笑:“誰的軍令?秦統領嗎?他也配?!”
燕雲潇指尖輕叩桌面,下一刻,趙營長的腦袋飛了出去,滾了百十米,堪堪停在一位營官腳下。
林鴻收回劍,冷聲道:“對皇上不敬者,死。”
鮮血順着劍尖滴入土地。
還在喊着口號的營官們呆住,營地裏鴉雀無聲。
大家終于明白了,皇上今天是鐵了心要立軍威,清理門戶!
燕雲潇端起茶盞,緩緩地啜了口茶。
許泉盛和張實面色幾變,張實強壓下震驚和憤怒,跪地道:“皇上明鑒,就算趙營長真的有罪,也該經大理寺和刑部審判後,再行定罪,卑職不……”
“朕就是王法。”燕雲潇輕聲道,“朕說他有罪,他豈敢無罪?”
張實臉色蒼白地一行禮,退了回去。
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燕雲潇閑閑地倚在椅子上喝茶,秦煥極拿出皇帝事先給他的文書,營官們有的降,有的誓死不降。投降的升官發財,其餘的全砍。五十營官只剩一半。
許泉盛在一邊氣得渾身發抖。
他在先皇時便是禦林軍副統領,二十多年來,對禦林軍的感情非常之深。眼看着他親手培養起來的營官們降的降,死的死,他心痛萬分。
更絕望的是,他倚仗的勢力從此分崩離析了。最底層的士兵們向來是有錢拿有酒喝就行,才不管禦林軍換了幾個統領。只有中層的營官,才是他能控制的勢力。
遠處的士兵們早已停止了射雁,望着這邊。
又一隊大雁飛過。
張實恨恨地盯了皇帝一眼,上前拱手道:“卑職一直聽聞皇上自幼習武,善射術。皇上今日光臨營地,何不射下一只雁,讓大家共分,以示皇上對我禦林軍的恩寵。”
營地裏一片沉默。誰都知道當今皇上嬌貴又貪玩,日日流連花樓畫舫,身體不好,前些日子還病了好長一段時間,想是連弓都拿不動。張副統領這話是在誅心啊。
秦煥極上前一步,沉聲道:“皇上千金貴體,怎可碰弓箭,卑職來射雁便是。”
燕雲潇笑着道:“張副統領要吃烤雁肉,朕來射便是。”
張實一喜,卻沒有拿常規的硬弓,而是拿來一張軟綿綿的舊獵弓,道:“軍制的硬弓是一石二鬥的力道,也就是一百二十斤。這張弓只合六鬥,皇上想必能拉得輕松些。”
他這話是明晃晃地嘲諷皇帝拉不動弓!
林鴻冷眼看着張實,宛如在看一個死人。
燕雲潇卻仍笑眯眯的,接過那舊獵弓随手一彈,弓弦應聲斷了。
“哎呀,張副統領,你這弓不怎麽結實呀。”
張實一驚,雖說這把舊獵弓保養不當,但至少也還剩四五鬥的力道,怎麽皇帝用手指一彈,竟然就斷了!
他額上冒出冷汗,感覺事情超出了預料,只好硬着頭皮拿來一張硬弓。
燕雲潇随手掂了掂,贊道:“這弓不錯。”
說完,他依然懶懶地靠在椅子上,輕輕一拉便挽弓如月,箭矢倏地向天空飛去!
一只雁、兩只雁……三只雁,齊齊落下!
一箭貫三雁!
燕雲潇勾唇一笑:“這雁就賞給大家吃吧。”
士兵們沉默了一瞬,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山呼萬歲聲飛出營地,飛向遠方的山。
張實愣在原地,臉色煞白。
燕雲潇看也沒看他一眼,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在盞沿刮去蓋子上的茶葉。
林鴻手中的劍快如閃電,張實的腦袋骨碌碌地滾遠了。
“不敬皇上者,死。”冷冷的聲音回蕩在營地上。
所有人結結實實地震驚了。
方才砍了那麽多顆腦袋,衆人也只是後怕。可現在人頭落地的是禦林軍的副統領,是五萬禦林軍中的第三號大人物!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人頭落地,與世間任何一顆人頭都沒有區別。
皇權之下皆蝼蟻。
衆人顫顫巍巍地跪下了,這一回是發自內心的臣服和敬畏。
只剩許泉盛一個人還站着。
他渾身發抖,臉色煞白,在生死邊緣竟生出了無窮的勇氣,大聲道:“皇上又想如何處置臣?”
燕雲潇驚異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何問出這樣的話。
“許副統領何出此言?”燕雲潇道,“許副統領統兵有方,禦林軍這些年來軍紀肅清,你功不可沒。相比禦林軍,京城守備軍的軍紀就差多了,明日起,你就去京郊任守備軍統領吧。”
本以為自己也将人頭落地的許泉盛聞言一愣,皇上竟然不殺他?竟還讓他去任京城守備軍統領?
他在禦林軍二十多年,始終是第二把手。京城守備軍雖然只囤兵兩萬,但皇上卻讓他去做一把手,名副其實的統領。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只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
燕雲潇溫聲道:“朕不是那不辨忠奸的昏君,許副統領是有才之人,朕自然會待之以禮。”
他早已了解過,許泉盛此人确有領兵之才,卻一直被劉勇壓了一頭,郁郁不得志。劉勇倒臺,本以為終于可以榮升統領,哪知秦煥極卻空降而來,他憋了這麽多年的郁憤集中爆發,自然會煽動下屬對付秦煥極。
這樣的人,若是把他放到合适的位置,想必能做出一番事業。
許泉盛終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跪下顫聲道:“謝皇上隆恩!”
燕雲潇虛扶了他一把。
許泉盛一跪一站之間,已經明白了過來——
皇帝先是用賞錢加倍來安撫最底層的士兵,然後用官位分化了中層的營官,離間了這部分中堅力量,瓦解了最堅實的抵抗。
而後利落地殺張實,卻又待他以禮,許他京城守備統領一職。皇帝一來給秦煥極去除了威脅,二來在士兵中樹立了忠奸分明的明君形象。
皇帝來營地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卻已經将這只五萬禦林軍整頓得上下如一。
多麽狠辣的手腕,多麽精深的算計。
皇帝不過才二十歲。
還有皇帝最後那句看似閑聊的話……
“令郎武藝高強,朕佩服不已。”
皇帝知道他兒子酒後打死人的事。
許泉盛全身發抖,心中凜然。
他清楚,只有保證京城守備軍永遠忠心于皇帝,他和兒子才能活下去。
營地旁不遠處,有一彎寧靜的湖泊。
天空飄落了初雪,林鴻卻早有準備似的,撐起一把青色的簡約油紙傘。
燕雲潇緊了緊披風,慢慢地往前走着。
林鴻溫聲問道:“皇上想不想泛舟?”
燕雲潇點頭,又道:“傘拿走吧,漫步雪中,何等快事。”
林鴻無奈道:“會着涼。”
燕雲潇哼笑一聲:“如此看來,朕與丞相簡直是兩輩人了?朕想着風流快意,丞相卻只想着添食加衣,無趣。”
林鴻只好收起了傘。
兩人來到湖岸,一葉扁舟正泊在岸邊。林鴻先行上船,沖燕雲潇伸出一只手。燕雲潇卻看也不看,徑直一躍,輕盈地落在舟中。
林鴻眼裏閃過無奈的笑意。
小舟向湖心蕩去。
雪花紛紛揚揚,染白了湖畔的樹梢。簌簌無聲地落入湖水中,消失不見。
燕雲潇盤腿坐在火爐邊,道:“這湖中可有魚?”
林鴻劃着槳,道:“這湖中盛産一種冬靜魚,最愛在初冬時出游。肉質極為鮮美。”他撿起船上的幾塊石頭,伸手揮出,石子迅疾地沖入水中。
船上擺着烤魚用的支架、各種調味料,碗筷。
燕雲潇道:“相爺是特意帶朕來吃的?”
“這魚須得現抓現烤才香,故而禦膳房從未做過,皇上想必沒有吃過。”
幾條雪白的魚泛着肚皮浮上了水面,顯然被石子打得暈頭轉向。
林鴻利落地撈起,刮鱗去髒,熟練地串在支架上烤。
燕雲潇靜靜地坐着,雪花落在他肩頭發冠,堆疊起淺淺的一層。他眼神幽遠,不知想起了什麽。
魚很快烤好,林鴻将魚肚皮上少刺的部分剝下來,盛在銀質碗碟中,遞給燕雲潇。
燕雲潇伸出凍僵的手,接過碗筷,慢慢地吃着烤魚。
肉質果然異常鮮嫩,入口即化。
燕雲潇望着遠山,道:“若朕今天不是突發奇想來游湖,而是想去爬山,相爺是否也安排好了木杖、鬥笠、雨鞋?”
林鴻沒有回答,只是溫柔地看着他:“皇上心情不好,自然想散心,臣自當安排好所有,這是臣應盡之責。”
燕雲潇垂目看他,眼波不興:“相爺怎知朕會心情不好?”
“見了血,總會心情不好。”林鴻把新烤好的魚肉放入皇帝的碗碟中,道,“皇上快吃吧,涼得快。”
燕雲潇又吃了幾塊魚肉,喝了口熱茶,口腔終于恢複了暖熱的知覺。他皺了皺眉,後知後覺地捂住腮幫。
林鴻立刻道:“是不是有魚刺?”
燕雲潇感受了一下,示意他來看看。
林鴻擦幹淨手,走過去半跪着,單手捧起了燕雲潇的臉。他的手滾燙,皇帝的臉冰涼,相觸時,兩人同時打了個顫。
林鴻将食指深入燕雲潇嘴裏,摸了摸後槽牙的位置,果然摸到了兩顆牙齒間的魚刺。
燕雲潇張着嘴,一開始閉着眼,感受到有雪花在睫毛上化開,他便睜開了眼。
他坐着,林鴻跪着,他需要略微仰着頭,才能看着對方。
兩人隔得極近,呼氣成白霧。
“好了,已經取……”
林鴻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燕雲潇正盯着他,眼神帶着點審視和探究,還有一些疑惑。
他仍單手捧着燕雲潇的臉,他的手很大,單手就能完全捧住。
“嘴裏劃傷了,上點藥好不好?”林鴻道。
燕雲潇嗯了一聲。
林鴻拿出早已備好的藥——計劃着要帶皇帝來吃烤魚,他便備好了任何有可能會用到的東西。他倒了些藥粉在右手食指,再次左手單手捧起了燕雲潇的臉。
剛才他急于為皇帝取出魚刺,忽略了其他。現在卻再難靜下心來——皇帝的牙齒整齊而潔白,舌尖滾燙。
他用蘸藥的指尖找到嘴裏劃傷的那處,把藥粉塗上去,輕輕揉按着,讓藥粉化開。
軟的,熱的,像棉花,像天上的雲,像最上等的蘇繡。
燕雲潇張嘴太久,喉嚨下意識吞咽口水。
林鴻看到那上下滾動的漂亮喉結,心裏一凜,忘了手上的動作。
雪花簌簌地飄落在兩人之間,可似乎是太熱,還未落地就化成水。呼吸似乎同時急促起來。
林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手按在皇帝腮上太久,那地方氤氲上一層薄紅,漸漸的,皇帝的耳朵上也染了層朝霞般的淡淡顏色。
他愣住了。
随即手指上一痛,他被咬了一口。
“看什麽?”
燕雲潇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