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燕雲潇怒氣沖沖地來到外殿,吩咐藍衛道:“裏面那人,給朕關暗道裏去。”

藍衛利落地領命退下。

流螢端來一杯熱茶,柔聲道:“皇上莫要氣壞了身子。”

燕雲潇接過茶盞,仍氣得手抖。

他是皇帝,是個大男人,竟然被臣子強吻了,還掙脫不開!他向來潔身自好,最厭惡肢體接觸,被人碰了手都要洗許久。

而這人,竟然用嘴唇碰了他的嘴唇,還用力地吮吸,還伸了舌頭。

他剛才怎麽沒咬斷林鴻的舌頭!

二十年來,他從未吻過任何人。他的第一次,就這樣被人殘暴而強硬地奪走了。

他何時這樣憋屈過?!

嘴唇仍火辣辣地痛着,燕雲潇越想越氣,重重地将茶盞拍在桌上,茶水四濺。

流螢掰開他緊握着茶盞的手,用手帕擦去他掌心的茶水,溫柔笑道:“誰惹皇上生氣了?皇上要是再為他傷了手,豈不是更不值當了。熱水已備好了,皇上沐浴放松放松,別生氣了,好嗎?”

燕雲潇長嘆了一口氣,雙目無神地盯着地面,道:“水要燙些。”

流螢娴熟地替他解下披風和外袍,笑道:“皇上放心,保證是皇上喜歡的熱度。”

浴桶裏加了寧神舒緩的橙花精油,旁邊點着幽幽的清淡檀香,燕雲潇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換上熏了茶香的柔軟寝衣,心情終于好些了。

他趴在床上,流螢和銀燭給他揉捏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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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姿勢下,目光剛好落在那扇雕花金絲楠木窗上。就是在這面窗前,他被強吻了。

燕雲潇道:“明天把那扇窗換了。”

銀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好奇道:“那扇窗怎麽了?皇上不是最喜歡那扇窗嗎?從那裏看出去,能看到禦花園的山茶呢。”

燕雲潇道:“朕看夠了。”

銀燭咯咯地笑道:“好吧,奴婢明兒就讓人來換。只是不知道哪一天,皇上會不會看奴婢也看夠了。”

流螢道:“你就別打趣了,皇上有心事呢。”

燕雲潇把臉埋在枕頭裏,捂着耳朵。

銀燭和流螢對視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好奇,又同時默默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小鄧子進來了。

他禀告道:“回皇上,已經送入暗道。本來預備着十名藍衛一同出手,哪知他并未反抗。”

燕雲潇從枕頭裏擡起頭來,冷哼一聲:“他要是敢反抗,朕就剁了他的嘴。”

小鄧子撓了撓頭,顯然不知道反抗和剁嘴有什麽關系,他問道:“皇上,要關他多久?”

燕雲潇道:“一直關着,餓死得了。”

小鄧子猶豫了一下,道:“若他發現了暗道盡頭……”

燕雲潇用手肘支起身子,正色下來,淡淡地道:“那就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小鄧子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皇上就是為了讓林相發現那個地方,才下令把他關入暗道。

可這麽多年了,除了尋王,皇上再沒有帶其他人去過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是皇上的港灣,是皇上藏得最深的心事。

所以……皇上為什麽想讓林相去發現?

小鄧子沒有多問,行禮退下了。

燕雲潇重新把腦袋埋入枕頭中,半晌,卻又無奈地擡起頭:“朕要被你們的目光給烤焦了。”

銀燭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唉,皇上如今有了新人忘了舊人,有心事也不會告訴我們姐妹了,奴婢看啊,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像換窗戶那樣,把我們姐妹換掉咯。”

燕雲潇無奈地翻過身來仰躺着,對上了兩道憋滿好奇的視線。

這兩個女孩子都是他小時候在外面撿到的,帶入宮中後一起長大,從小照顧他,服侍他,到如今十幾年了,遠比其他宮女感情深厚。他沒有辦法對她們生氣。

燕雲潇輕咳了一聲,謹慎地道:“有一個人,他喜歡朕,你們絕對猜不到他是……”

“是林相?”銀燭插口道。

“……”燕雲潇木然地望着她。

流螢笑着搖了搖頭:“皇上如此年輕俊美,喜歡皇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任誰喜歡皇上,都不奇怪。”

燕雲潇被安慰了,道:“他已經不是丞相了。”

銀燭笑道:“是是是。奴婢過去便說,這林大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現在看來,他果然是‘奸’了。”

“現在一回想,林大人日日來皇上寝宮,不是送糕點就是送熱飲。祭祖後皇上病了,他一直在床邊伺候,中途他去處理朝中急事,每半個時辰都要過來看皇上一眼。”流螢細細回想着,又道,“還有那次,皇上在禦花園散步,下起雨來,奴婢立刻去給皇上送傘,卻見林大人早已撐着傘拿着披風站在皇上身邊了。”

銀燭立刻道:“是呢!有一回皇上生病,不肯請太醫,把奴婢也趕了出去。林大人急匆匆地過來,總算哄得皇上喝了粥。”

聽着她倆你一言我一語地盤點着,燕雲潇若有所思。

流螢問道:“那皇上心裏是如何想的?”

燕雲潇正色道:“朕是皇帝,自然不能與臣子不清不楚,要是亂了朝綱,被青史記了一筆,朕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過去他假裝斷袖,不過是為了迷惑太後,現在他重掌朝政,自然不會再做有損聲名的事情。

銀燭小聲嘀咕:“那皇上不是沒有殺他嗎?還讓他去……那個地方。”

她雖然不知小鄧子方才說的暗道盡頭是何處,但直覺告訴她,那一定是皇上的隐秘之所。

燕雲潇怔了怔,盯着頭頂的紗帳。

流螢移過夜明珠,在香爐中燃上熏香,柔聲道:“時辰不早,皇上該休息了。明天的事啊,明天再想,這不是皇上告訴奴婢的嗎?”

紗帳放下,珠簾輕響,腳步聲遠去,殿中陷入安靜。

燕雲潇長長地舒了口氣,在夜明珠的淡淡幽光中閉上了眼。清淡的熏香味飄入他的鼻腔,他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是皇帝,想怎麽做都可以。在他想清楚之前,沒有人可以逼迫他做決定。

他豁然開朗,在轟鳴的雷聲和雨聲中睡了過去。

翌日雨過天晴,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泥土氣味。

燕雲潇心情不錯,用過早膳後來到暖閣,谷源成正在角落辦公,高高的奏本快把他整個人淹沒了。

自從林鴻的相職被罷免後,身為副相的谷源成就成了名副其實的丞相,搬入了暖閣辦公。

見皇帝過來,谷源成立刻起身行禮,坐下去時掩唇打了個呵欠。

燕雲潇看着他濃重的黑眼圈和憔悴的面色,驚奇道:“谷相不會通宵在此吧?”

谷源成羞愧道:“臣禦前失儀,請皇上恕罪。只是奏本所涉事務繁雜,臣尚在熟悉中,請皇上再給臣一段時間,臣必不負皇上所托。”

燕雲潇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了翻,問道:“過去林相在時,奏本也是這麽多嗎?”

谷源成道:“林相在時,奏本怕是還要多些。”

燕雲潇又翻了兩本,裏面寫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他身為皇帝,卻幾乎沒批過奏本。一開始是沒有權力,後來是人懶。過去林鴻在時,會把百官每日上奏的所有事情整理成一份文書,小事略,大事詳。他每日只用看那份文書就夠了。

擡頭見谷源成一臉愧意,燕雲潇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初次接觸此事,難免生疏,不必自責。”

祭祖大典上谷源成統領的京城守備軍立了大功,自那以後,燕雲潇便對這個年輕人賞識不已。此人聰慧機靈,又能沉下心,跟着林鴻學習了一段時間後,才華已初顯。若能好好培養,必能成就一方名臣。

想到這裏,燕雲潇語氣更溫和了:“今日你便休沐一天。快回府吧,你徹夜未歸,夫人孩子定會擔心。”

谷源成感激涕零:“臣何德何能!皇上如此青眼相待,臣簡直……”

勸走谷源成後,燕雲潇拿過剩下的奏本批了起來。他自然比谷源成看得快很多,處理完,已是半個時辰後了。

他估計了一下,換做是他來處理每日奏本,約莫需要兩個時辰左右。

意味着……

在禦花園閑逛賞花的時間,喝着茶品嘗糕點的時間,享受銀燭和流螢揉腰捶背的時間,讀鄉野志異的時間,去城西吃蜜漬烤鴨的時間……

都得用來批奏本。

燕雲潇:“……”

什麽人間疾苦。

也怨不得他不把奏本當回事。以前這重擔壓在林鴻身上時,便一點也不顯。林鴻天天跟着他去禦花園閑逛,逮着機會就給他送糕點送飲品,還能有空在京城各處的花樓中找他。哦,林鴻還有空編編頭繩、畫一堆畫、跑來寝宮喂他喝湯、給他洗腳、去禦花園給他送傘送披風、摘桂花曬幹、去京郊挖他的扇骨,一點也看不出身上壓着幾百份奏本的重擔。

要不是朝中事務一點沒落下,燕雲潇都要懷疑林相在屍位素餐、一心媚上了。

過去林鴻在暖閣角落批奏本,燕雲潇就坐在桌案前看志異小說,看到新奇處他會講出來,林鴻會給他講個更新奇的。往往他被吸引了,就讓林鴻再講。這人腦子裏裝了許多鄰間鄉裏的鬼怪奇談,燕雲潇聽得欲罷不能。

回想起谷源成方才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燕雲潇簡直懷疑,林鴻過去的從容閑适是不是裝的。

這時,小鄧子過來,禀告道:“主子,他已發現了暗道盡頭的茅屋。”

燕雲潇哼了一聲:“挺快嘛。”

小鄧子又道:“他打掃了淑妃娘娘的墓碑,清掃了屋子。又重新翻了地,将地裏爛掉的菜清理掉,種上了新的。”

燕雲潇道:“種的什麽?”

小鄧子道:“種了皇上愛吃的南瓜、小油菜和茄子。”

燕雲潇皺了皺眉。

小鄧子道:“皇上不必擔憂,那片地在山谷中,溫暖濕熱,即使冬天種也能成熟。”

燕雲潇道:“他還做了什麽。”

“哦,他還摘了地裏的蘿蔔做午飯。”小鄧子道。

燕雲潇陰恻恻地一笑:“朕種的蘿蔔一個值千金呢,記下他一共摘了多少,以後都得付給朕銀子。”

小鄧子忍着笑應下:“是,主子。”

幾天後的大朝會上,刑部和禦林軍戰戰兢兢地出來告罪,罪犯林鴻潛逃,至今仍未抓獲。本以為以皇帝對此事的重視,一定會大發雷霆地降罪。哪知皇帝竟只是罰了點俸祿,還讓刑部撤銷了通緝令。

百官面面相觑。

吏部尚書上奏道:“啓禀皇上,年底便是官員考績之時,請皇上欽定一名主管考核的官員。”

燕雲潇道:“過去是如何辦的?”

吏部尚書道:“過去都是由……呃……”他抹了把汗,頓住不說了。

燕雲潇皺眉道:“直說即可。”

“過去官員考績之事,都是由……前丞相林鴻負責的。”吏部尚書道,“我朝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今年恰逢大考。”

每年年底的政績考核,對于百官來說都是大事,升遷降黜全看考核結果。京官還好,對于地方官來說,下一任期是去富庶的魚米之鄉,還是去苦寒的邊遠赤貧之地,亦或是調回京城,全看三年一次的大考結果。

往往這個時候,主管考核的官員便是地方官們巴結賄賂的對象,因此這位主管官員,必須是位高權重且不幕榮利之人,才能保持公允。

過去考績一事由林鴻主持,看來還是相當公允的。權勢不說,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根據查抄相府的結果來看,此人顯然也兩袖清風,不愛銀錢。

想到這裏燕雲潇走了個神,如此貧窮的人,怎麽付得起他的蘿蔔錢?

轉頭見吏部尚書支支吾吾的模樣,燕雲潇沉聲道:“朕倒不信,離了林鴻,朝廷還能不轉了不成?”

吏部尚書忙跪地請罪,又道:“臣并無此意。只是三年大考畢竟不同于每年的小考,主管官員必須慎重,還請皇上聖裁。”

地方官的考核所涉甚多,要對各地的民情了若指掌,熟知地方上的官僚運作,才能區分報上來的是實打實的政績,還是勞民傷財官商勾結的假政績。沒有老于世故的洞見、明察精明的手腕和十數載的為官經驗,顯然難以勝任。

燕雲潇沉思片刻,道:“不必指定了,朕親自來。吏部下朝後便把文書送到暖閣來。”

本以為會落到自己頭上的吏部尚書心中大松,感激涕零:“皇上聖明!”

入夜,暖閣中。

燕雲潇從文書中擡起頭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他端起已經涼掉的茶喝了一口,問道:“什麽時辰了?”

小鄧子道:“回皇上,剛敲了子時的鐘。”

燕雲潇哦了一聲,用力揉了揉眉心,找回一絲清明。

他把京官考績交給了谷源成做,自己負責地方官考績。他從小就讓藍衛監察百官,卻僅限于京城,對地方官的了解着實有限,便想趁此機會深入了解。

燕雲潇表面風流随意,內心卻十分嚴謹,一件事他不做便罷了,一旦開始做,就會打疊起十二分的認真和謹慎。

對于地方官員報上來的每一條政績,他都一一核查。書案上擺着吏部歷年的考績結果、地方志以及藍衛調查來的消息,印證不清的,他會派藍衛去地方上監察。

小鄧子道:“銀燭姑娘方才遣人來,問主子什麽時候回寝宮。”

“讓她們先睡吧,留一個掌燈的就行。”燕雲潇翻開一本新的文書,随口道,“送份栗子糕來,有點餓了。”

小鄧子撓了撓頭:“主子,是送禦膳房做的栗子糕,還是……呃……”

燕雲潇的手頓了頓,道:“算了。”

正在這時,暖閣外有人求見。

燕雲潇奇道:“這麽晚了,誰還會來?”

進來的是戶部尚書,手裏拿着厚厚的文書,他道:“皇上,已近年底,這是國庫今年的開支,待皇上審定後,戶部便結賬。”

燕雲潇看着那一尺厚的文書,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過去是由誰負責?”

戶部尚書道:“回皇上,過去是……呃……林相負責的。”

燕雲潇揮了揮手:“放下吧,早點回府。”

戶部尚書受寵若驚,連連拱手:“謝皇上關心。臣懇請皇上也保重龍體,萬裏江山,都仰仗皇上一人啊!”

等人走後,燕雲潇問道:“林鴻在做什麽?”

小鄧子道:“一個時辰前,按皇上的旨意,藍一與他交手了兩百招。之後他便睡下了。”

“朕在這幹他該幹的活,他怎麽敢睡的?”燕雲潇冷冷地哼了一聲,指了指戶部剛送來的國庫開支文書,“給他送去。”

小鄧子應下,抱着一尺高的文書往外走去。

走到門口,燕雲潇叫住他:“等等。明日一早再送,去集市買新鮮的栗子,一起送去。”

小鄧子應下,又往外走。

“……等等。”燕雲潇又道,“還有朕寝宮那一匣子的幹桂花,一起送去。”

小鄧子笑得憨憨的:“是,主子。”

當夜回到寝宮已是三更,燕雲潇倒頭就睡,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他是被一陣熟悉的甜香勾醒的。

感覺到有人撩起了紗帳,給他揉捏着酸痛的肩膀和腰,銀鈴般的笑聲随即響起:“誰家的公子累成這樣呀?”

燕雲潇沒睜眼,有氣無力地說:“再這樣下去,朕就英年早逝了。”

“皇上可是要萬歲的,萬不可說這樣的話。”流螢聲音溫柔地道,“小鄧子一早送來一個食盒,裏面是皇上愛吃的栗子糕,皇上再不起來,可就涼了。”

甜香濃郁起來,燕雲潇用力聞了聞,一骨碌起身,讓兩人伺候着梳洗。

食盒裏是一碟子栗子糕,還有一碗桂香牛乳茶。

喝了口溫熱的牛乳茶,又含了塊栗子糕,燕雲潇感覺自己恢複了元氣。

用過午膳後去禦花園散了散步,燕雲潇叫來了藍一。

這位冷酷無情的中年殺手,此時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道:“按主子的要求,昨夜屬下與林鴻交手兩百餘招,暫時未分勝負。可若是再交手一百招,屬下便會落下風了。”

燕雲潇道:“你可看清了他的招式。”

藍一點頭:“屬下已盡數記下。”

燕雲潇用合起的折扇敲了敲手心,道:“來吧,你用他昨夜的招式,與朕對戰,不得留手。”

兩人在寝宮下面的暗室中纏鬥了好幾個時辰。

燕雲潇一想到那晚被抱着掙脫不了,就是滿心的恥辱和不甘,此時衣衫全部汗濕,眼睛卻越來越亮,招式越來越快。

藍一是個武癡,見那詭異的招式有破解之法,也是眼睛發亮,忘情地與皇帝過招。

再回到地面已是天黑。

小鄧子帶着文書候在旁邊,手裏拎着食盒。

燕雲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吃着食盒中涼掉的栗子糕,一邊翻開小鄧子帶回來的國庫開支文書。

林鴻果然效率極高,不到一天,便把這一整年的開支都審過了。裏面附着一張紙,他在上面列出了有疑點的幾項開支,建議皇帝派人查一查。而紙的最後,寫着一行小字。

燕雲潇看了好幾遍才确定,林鴻竟然在公文裏夾帶私貨。

那一行小字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

“仗着朕知道了他的心思,便開始明目張膽地調戲朕了?”燕雲潇皺眉。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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