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天還未亮,柳述就醒了。
準确來說,是一夜都沒睡好。
他輕輕側過頭,看着熟睡中的沈柯,感覺胸膛裏那顆心髒又開始撲通亂跳個不停了。
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間沈柯的眼皮顫動了一下,他立馬閉上眼睛裝死。
片刻後,被子被輕輕掀開,沈柯輕手輕腳地起床,出門去了。不一會兒,門口傳來動靜,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不遠處的桌邊。
柳述悄悄眯開一條眼縫,沈柯背對着他,将打好的一盆水擱在桌上,正在洗臉,水聲很輕,洗帕子的動靜被刻意放輕了。
洗好臉後,沈柯又洗了一遍手,才出去倒水,順便讓小二備好早飯。
等再回到房間的時候,柳述已經起來了,正在穿衣服,他略顯驚訝:“你今天起的挺早。”
“唔......是的。”柳述敷衍過去,擡頭看着他,“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大夫說你還要靜養兩天,等徹底恢複好了再回去吧。”沈柯頓了頓,詢問道,“你想回去了?”
“嗯,這裏不好玩,我甚至都想回去砍竹子了。”
沈柯走上前,目光在他纖細的腰身上停留片刻,略顯擔憂道:“砍竹子太辛苦了,要不你別做了,不然又生病了怎麽辦?”
“你擔心我啊?”柳述眉眼一彎,“可是不砍竹子的話,我能做什麽呢?”
“要不......”沈柯環顧一圈,“你幫我磨墨吧,過幾天就能領月俸了,其實夠我們兩個人糊口的了。”
“行啊,我無所謂,做什麽都行。”柳述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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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飯,沈柯就教他如何磨墨,然後在旁邊坐下開始寫字。
柳述一邊磨一邊盯着他的字,盯着盯着就走了神,視線落在他的手上,手指纖長,指骨分明,比他寫的字好看多了。
“小五。”
“嗯?”
“墨灑出來了。”
“哦不好意思!”
過了一會,沈柯又喊道:“小五。”
“哈?”
“困了就去睡會吧。”
“真不好意思!”柳述打着哈欠,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放下墨塊,揉了揉手腕,一臉沉痛道,“我覺得還是砍竹子更适合我。”
沈柯也不再強求,拉住他的手,對方突然一個激靈,猛地收回了手,雙手背在身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眼裏浮起一絲難以讀懂的複雜情緒。
“我只是想幫你按按,不是要傷害你。”沈柯忙解釋道。
“喔......”柳述輕輕呼出口氣,也不知在輕松還是遺憾,卻轉身往外走,“我還是出去玩一會吧。”
“去哪裏?”沈柯問道。
“我也不知——”柳述話未說完,門外就有人敲門,他打開一看,是張默陽,“有事?”
張默陽趾高氣昂地看了他一眼,晃晃手裏的扇子,正準備優雅開口,就被柳述揪着往外走了。
“走吧,出去玩。”
“?”張默陽嚷嚷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來找你玩的?不對,你先給我松手!!”
兩人吵吵鬧鬧的離開客棧,沈柯從窗邊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垂下眼簾,回頭看着桌上的紙筆......難道是自己太過無趣了嗎?小五總是不帶他玩。
“你們這有青樓嗎?”柳述一本正經地問。
張默陽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神色複雜:“你精力挺好啊,這大清早的,你不得給姑娘們一點休息時間啊?”
“不是,我就想讓她們摸一下我的手。”
張默陽五官都要裂開了:“那我還得誇你心慈呢?”
“你壓根就不懂!”
“我怎麽不懂,我又不是沒有摸過手!”
張默陽話音剛落,就察覺到柳述看他的眼神發生了變化,怎麽形容呢,就像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空洞的眼神裏充斥着奇怪的欲望。
“你、你幹嘛?”
“給我摸一下。”
“......嚯!你觊觎老子的美貌?!”張默陽突然嘚瑟起來,“算你有眼光,我可是——诶,诶,你往哪去呢,都說了青樓要休息的!”
柳述已經走進了旁邊的青樓,與夜晚的熱鬧不同,此時安靜得很,只有一些下人在打掃。
“客官,我們現在不迎客。”正要去休息的老鸨說道。
“還有人沒休息嗎?我只占用一炷香的時間。”
老鸨眼神十分耐人尋味,一副“你小子年紀輕輕長得如花似玉的居然一盞茶的功夫就完事了”的表情,不過看在他身邊站着張公子,便好生接待起來,将尚未洗漱的花魁叫了出來。
花魁很有職業素養,即使一身疲憊,依然保持着性感妩媚的姿态,朝他眨眨眼,張默陽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
柳述面無表情,突然伸出手:“你按一下我的手。”
花魁纖纖玉指搭了上去,剛想把身體貼過去,對方卻突然臉色一變,後退了好幾步。
“怎麽樣?”張默陽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有感覺麽?”
柳述:“有。”
張默陽:“什麽感覺?”
柳述:“......我萎了。”
張默陽:“????!”
老鸨和花魁都愣住了——出現了,最短記錄!
張默陽灰頭土臉地走出青樓,那臉色難看的好像萎掉的是他自己一樣。
“都怪你,現在她們連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張默陽嫌棄地離他兩米遠。
柳述仰天長嘆。
“喂。”不一會兒,張默陽又賤嗖嗖地湊過來,撞了下他的肩膀,“哥們,你真萎了?”
“沒有。”
“啊?”
“我明明一大早就硬邦邦的,誰知道那女人一碰我手,我就萎了。”柳述痛心疾首,“關鍵這還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我見過各種各樣的美人,都沒有對她們起歪心思......”
“我知道了哥們,你這是有病啊。”
“什麽病?”
“不孕不育。”
“要不還是找大夫看看吧,你這情況我也搞不懂,走走走,藥費我包了,還想讓你做我妹夫呢,可不能萎了。”張默陽拉着他就去找大夫。
大夫聽完病症,對着面前的兩人看了又看,張公子他是認識的,有幾分姿色,但旁邊這人卻是更令人眼前一亮,他徐徐問道:“你說你今天大早上硬......咳,有反應,且持續時間很長,是不是因為見到自己喜歡的人了?”
柳述一怔:“喜歡的人?”
“是啊,這個人......”大夫看了眼急切的張默陽,委婉道,“興許還是個男人?”
柳述猛然瞪大了雙眼,在一陣短暫的震驚後,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也許他心底早就有了模糊的答案,只是缺乏一個令人信服的說辭。
既然大夫都這麽說了,那症結不就找到了麽。
“沒錯。”柳述點點頭,怪不好意思地說,“就是個男人,他一碰我的手,我就......嗯。”
這下輪到張默陽震驚了:“我去!你、你你你......是不是不能做我妹夫了?”
柳述睨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快給神醫付錢吧。”
張默陽罵了句髒話,真是賠了銀子又折了妹夫。付錢的時候,柳述已經出去了,他壓低聲音問大夫:“他還有救嗎?”
大夫納悶:“他早上不是見過你?”
“是啊,怎麽了?”張默陽看着大夫一言難盡的表情,不只想到了什麽,緩緩張大了嘴,“不會吧不會吧?難道他喜歡的人是我?!”
“你可以親自去跟他求證。”
張默陽癡癡呆呆地走出醫館,卻已經找不到柳述的身影了,這是跑哪去了?害羞了?
“阿柯!”
沈柯擡起頭,看着突然跑回來的柳述,喘着氣,像是有什麽喜事一般,臉上紅彤彤的,整個人都煥發着朝氣。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沈柯也不自覺帶上了笑容。
“沒事,就是突然有點想你,回來看看你。”柳述三兩步在他對面坐下,單手托腮,笑眯眯地看了他一會,看得沈柯都要懷疑他出門被馬車撞傻了,才伸出自己的手,“喏,你剛剛不是要幫我按手嗎?”
“手還酸嗎?”
“酸,酸死了。”
沈柯便給他按起了手,屋內安靜得很,片刻後,他看了眼窗外的陽光,問道:“是不是太熱了?”
“有嗎?”
“你臉都熱紅了。”
“是、是啊。”柳述心虛地笑了兩聲,把手收回來,紅着臉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了,不酸了,謝謝。”
“你們方才是去哪了?”沈柯又問道。
“就......在鎮上随便逛逛。”柳述搔了下腦袋,沒敢看他。
“逛好了嗎?”沈柯抿了抿嘴,含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去重新逛逛?”
“不不不,完全不用!”柳述可不想帶這乖孩子去青樓玩,何況他還在沉浸在自己的少男心事裏,壓根沒注意到沈柯在聽到這句話後,眼裏閃過一瞬即逝的失落情緒。
這時,外面響起一陣鑼鼓聲,四周的人都探頭去瞧發生了什麽事,沈柯和柳述也看向窗外。
只見街上有四個官兵,一邊敲鑼一邊喊:“明日舉辦金簇節,勝者可領十兩賞銀,參加的人速來登記。”
“金簇節是什麽節?”柳述問沈柯,沈柯搖頭,也并不知曉這個節日。
還是跑得氣喘籲籲的張默陽告訴了他們答案,他一進門,就不停地喘氣:“你小子,說跑就跑,害得我一通好找。要不是碰到慧傷,他說你可能回來了......”
“慧傷呢?”柳述看向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在樓下報名呢。”張默陽拿起茶壺,直接灌了幾口茶水,才長出一口氣,說道,“金簇節是我們這裏獨有的節日,其實就是射箭比賽罷了。縣令的兒子愛騎射,想找群人一起玩,于是突發奇想,每年在這幾天組織一群人陪他一起比。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但後來越來越多有錢有勢的人人加入其中,往這比賽裏投錢,才舉辦的越來越隆重了。”
沈柯皺起眉:“這不是濫用職權嗎?沒人管管?”
“誰去管?咱們這天高皇帝遠的,縣令就是我們能碰到的最高權了,不想家中有難,就還是老老實實呆着吧。何況這個比賽也不算完全沒用,畢竟是真的有十兩銀子,這不比那些莊稼漢種幾個月的田來得更爽快?”張默陽說道,“還有不少人提前練習,就為了拿獎呢。”
“那你參加嗎?”柳述問。
“你看我差那十兩嗎?”張默陽哼了一聲,得意地擡起下巴,“我們家提供比賽場地,所以我是座上賓,只負責看那些人比賽而已。”
“難怪你說這是好事,官商勾結。”柳述一針見血道。
“沒辦法,我們要是不同意,有的人是争着要提供場地和其他東西的,這可是跟官府合作的大好機會啊,你不懂。”
“呵。”柳述心說小爺我懂得可比你多多了,所以才不待見官府,做官府的舔狗還不如做個快活的纨绔。
柳述突然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沈柯,想到以後對方多半是要參加科舉的,等進入了官場,阿柯會不會也變成他最讨厭的模樣呢?那時該怎麽辦?他還要不要跟阿柯成親,孩子跟誰姓......
咳,好像不能有孩子了。
很好,一個難題這麽快就解決了。
“你在想什麽呢?”張默陽見他表情一會陰一會晴一會色眯眯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會是在想什麽變态的事吧?
沈柯也望了過來,柳述立馬恢複原狀,故作鎮定地問:“慧傷怎麽也去報名了?他是會射箭,還是想要十兩銀子?”
“想要銀子,但不會射。”張默陽說。
“那他報什麽名?”
“他給你們報的呀,你們不知道?”
“什麽!?”柳述大吃一驚。
“他說,這是你們賺錢的機會,不報白不報,反正每年都有很多去碰運氣的人,還能撈到一頓免費的午餐呢,午餐也有其他商人提供,美其名曰是回饋百姓,實則是拉攏縣令。”
柳述:“免費的?行。”
張默陽:“......”
這就屈服了?剛剛還氣得想沖出去打人的架勢呢?
柳述躍躍欲試地搓手手:“阿柯,咱們就去嘗嘗這豐盛的午餐吧。”
“好,我也正有此意。”沈柯微笑道。
張默陽看着他倆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決定把妹妹也帶過去看戲,讓她好好瞧瞧,男人光長一張臉是沒用的!說不定還能在賽場上找個不錯的男人呢。
翌日一大早,柳述和沈柯就收拾好行頭,由慧傷帶着他們去入場了。
地址選在城門外的空地上,四面環山,兩旁搭了一些大帳,供官府人員和一些商人休息觀看,張默陽兄妹倆就在其中。
“柯深真的會來嗎?”張默笙再次确認道。
“會。”張默陽視線往外逡巡半天,終于發現了三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打人群裏一眼就能看見,在一堆孔武有力的漢子堆裏,這三人的出現都有些紮眼,過于斯文,過于俊秀,過于.......沒頭發。
“喏,在那呢。”張默陽順手一指。
張默笙走到帳外,瞧了一眼,正欲過去,旁邊卻突然出現一個男人擋住了她的腳步。
“張小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是縣令兒子方瓊。
張默陽暗自咬了下牙,這小子對妹妹一直有意,幾次三番地上門提親,都被爹以未尚未及笄給婉拒了,現在妹妹及笄了,就很難再用這個說辭了。
其實能與縣令攀上親家,也是一門不錯的選擇,奈何這個方瓊長得實在磕碜,那五官跟被門夾了似的湊在一起,說不出的怪,就連他爹看了都對女娲造人的技術存疑。
“麻煩方公子讓讓。”張默笙面無表情道。
“怎麽每次見到我就躲我?害羞了?”方瓊調笑道。
張默笙:“......”
張默陽:“......”
這時,柳述三人也往這邊走來,賽場上的弓箭只是普通貨色,張默陽答應給他們借幾把好的。
“張公子,我們來了。”沈柯出聲道。
方瓊明顯感覺到張默笙臉上有了幾分神采,下意識看過來,結果一眼卻見到三個美男子......先把禿頭排除掉,剩下兩個人......到底是哪個天殺的搶了他的女人?!
張默陽暗道來得正好,連忙讓他們先進帳。
方瓊也想跟進來,卻被下人叫去換衣服,只能先離開這裏。
“雖然你們只是來蹭飯的,但我是個善良的人,我還是會給你們下注的。”張默陽一邊給他們弓箭一邊說道。
柳述瞬間提取關鍵詞:“下注?”
“嗯,你以為光是你們比賽嗎?那有什麽樂子?”張默陽壓低聲音道,“外面還開了賭局,很多人都是壓方瓊,一來是他确實箭術不錯,二來是沒什麽人敢贏他。但是壓的多勝率也就低了,看在你們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勉強給你們撐點面子吧,免得你們場上場下都沒臉。”
柳述眼神一閃,嘴角翹了翹,忽然看向張默笙,露出一絲玩味的笑。
張默笙:“??”
比賽持續一整天,上午是分組比賽,到最後才是單人賽。
第一輪是十人一組,只選出十個優勝組接着比,這一下就得淘汰大部分人,但是淘汰的可以獲得最簡單的粥面饅頭。
場上的人開始互相挑隊友,柳述四處轉了一圈,憑借着出色的社交能力,帶着沈柯慧傷一起加入了別人的組。
張默陽坐在臺上,跟妹妹分析現在的局勢:“方瓊已經有固定的隊友了,戰鬥力很強。而小五這邊,他們選擇了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一個矮小體弱的女人,兩個小屁孩、和三個茍延殘喘的老家夥......這他娘的是一家人出來蹭飯的吧?他們本來就是弱雞了,居然還加入了個老弱病殘組?”
“你們真的要加入我們嗎?”中年男人牽着自己的家人們,面有愧色,“我們只是想來吃頓飯而已。”
“沒事。”柳述安慰道,“你看我們仨像是能贏的人嗎?”
男人看了他們一眼,一個賽一個的斯文,不禁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場外也來了許多老百姓觀看,這是難得的大熱鬧。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一個老弱病殘組裏有兩個令人過目難忘的男人,還有一個和尚,但礙于其他人箭術實在太普通,便很快就被那些強者隊伍給吸引住了。
比賽是同時進行的,每個隊伍的人都往一個靶子上射,最後算總得分。
柳述讓他們排好隊,而他排在最後,一會觀察其他隊伍的表現,一會看看自己人的得分。
那一家子就中年男人和一個小屁孩能勉強射到靶子上,沈柯和慧傷也能上靶,只是位子有些偏。
“方瓊那邊結束了。”張默陽目光也被那個強隊吸引,等結束後,才向柳述那邊看去,正要說話,卻發現妹妹已經不在身邊了,他茫然地看了一圈,張默笙才重新出現。
“你去哪了?”
“辦點事。”張默笙喝了口水,問道,“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不出意外的話,方瓊的隊伍應該是第一。小五他們......哦他們也結束了。”張默陽看看天色,“好了,可以收拾收拾準備回去了。”
“別急,結果還沒公布呢。”
“有什麽好聽的,你就不怕方瓊又跑到你面前來炫耀?”
“我是說柯深他們的結果。”
“那結果還不是一目了然嗎?”距離太遠,張默陽看不太清靶子上的具體情形,但也不覺得他們能有什麽出息,就在他準備走人時,聽見裁判喊出了十個優勝隊伍。
而柳述他們所在的老弱病殘組,恰好就是第十名。
“我去?!”張默陽猛地跳回來,“他們運氣這麽好?”
張默笙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下一輪要重新分隊,剩下的人分為五組,最後淘汰兩組。
柳述選了個上場比賽中規中矩的隊伍合并。
“他們什麽眼光啊,明明旁邊那隊是僅次于方瓊的隊,怎麽不去選那一隊!”張默陽恨鐵不成鋼地撓了下桌。
這一輪的時間持續的長一點,在觀衆們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中結束,張默陽雙手合十,屏氣凝神:“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好巧不巧,柳述的隊伍又踩狗屎運,險進三甲。
比賽暫停,到了吃午飯的時間,雖然有商戶提供的飯菜,但張默陽直接把他們三個叫進大帳裏開小竈,吃香的喝辣的,除了慧傷,只能吃點白煮菜心。
“這次真是多虧了我,要不是我跟佛祖保佑,你們怎麽可能進入單人賽?”張默陽得意地說。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下午繼續幫我們保佑。”柳述說。
“可以可以。”
慧傷和沈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複雜的情緒,相視一笑。
下午才是真正的比賽,各自為戰,沒有人能渾水摸魚了。
“你們走到這一步,已經超乎我想象了,別勉強自己,等會也別哭,男人不能掉眼淚!”張默陽給他們打氣,目送他們上賽場。
柳述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沈柯拉弓檢查器具。
慧傷摳摳腦袋,他明明只是随便報個名,想來蹭頓飯而已,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
外面百姓已經有人開始為選手鼓掌吶喊了,尤以那些給方瓊下注的人,方瓊的呼聲最高,而他本人似乎很享受這種場面,站在場中央跟所有人揮手。
“搞這麽大場面,竟然只是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前·大場面愛好者·柳述都看不下去了。
沈柯目光逡巡一圈,低聲問慧傷:“縣令沒有來嗎?”
“他只在頒獎的時候出現,可能是想顧及自己的聲譽,全程都是由師爺來主持的。”
“我沒有文化,想問問這是不是就是你們文化人所說的既想當婊——”
沈柯登時看向他,眼神裏充滿了警示的意味,他話音一改:“——既要當寡婦,又想偷漢子?”
慧傷噗嗤一聲樂了。
說話間,新的靶子已經準備好,十人一輪,沈柯和慧傷都在前面幾組,成績中等,已經沒有奪魁的希望了,接連回到大帳。
“不錯了,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們上午就該被淘汰呢,沒想到運氣這麽好,能走到這裏就挺好的了。”張默陽大發善心地安慰他們一通,“你們要是想哭的話,可以來找我,我帶你們去喝酒!”
“哥,你看他們有半點傷心的樣子嗎?”張默笙禁不住提醒他。
張默陽一愣,定睛一看,這倆家夥正站在帳前談笑風生,商量着明天回村是騎馬還是驢呢。
“心态挺好,不過這靠運氣——”
“誰說我們是靠運氣的?”惠傷突然接話,好笑道,“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比賽?”
“怎麽沒有?我都看得牙癢癢了!”
“你上午被方瓊的隊伍吸引了目光吧,不止是你,大家都一樣。”沈柯目光越過幾個彪形大漢,落在那纖長的身影上,嘴角噙着笑,“所以你們沒有注意到,小五他射出的箭又快又穩。”
那是和平時不太一樣的小五。
拉弓時眼裏的漫不經心悉數褪去,凜冽地眯起眼,滿心只剩下一個目标,手肘用力拉開,蝴蝶骨突顯出來,像只振翅欲飛的喙鳳蝶。
“你不在說什麽玩笑話吧?”張默陽難以置信,拿出板凳就往上面站,眼睛眯的都要閉上了,晦氣道,“他這位子也太偏了吧,我是真看不清。”
很快他就看清了。
因為場上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方瓊和其他選手都沒料到還有人剩下,一同望着這個愣頭青。他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應該不是當地的,所以不曉得規矩。
每年參賽的強将就那麽幾個人,私下一打點,到最後關頭輸給方少爺,人家再暗中補給他們二十兩,雙贏。
哪成想今年半路殺出了個......帥小夥子。
方瓊記得他,剛才在張默笙那邊出現過,是潛在情敵之一,他眼神鋒利地瞪了柳述一眼。
柳述向來講究禮尚往來,隔空朝他抛了個媚眼。
方瓊:“......”神經病啊!你小子玩色的是吧!
方瓊決定報複回去,舌頭伸出來,緩慢地從嘴角左邊舔到右邊,放重語氣撂了句狠話:“男人,別惹火。”
“哎喲我眼睛。”張默陽捂住雙眼,“這看得清也不是什麽好事啊。”
場下的人都沸騰起來了,全在議論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子,差一點他們就可以贏錢走人了,幾乎是全場人都在為方瓊吶喊助威。
方瓊志得意滿地拉開弓,接連射中四箭。
四周頓時爆發出一陣更熱烈的歡呼聲,他驕傲地擡起下巴,挑釁地往旁邊看去,卻發現對方已經放下弓了,他疑惑地往靶子上瞧去,眼皮猛地一跳——這就射完了?
全都正中紅心。
汗珠從額頭上滾落,方瓊用力握緊了弓,重新抽出箭,快速射出五箭,氣息越來越亂,差一點就偏離紅心了。
周圍的聲音讓他感到刺耳,他能感覺到這些人好像轉變陣營,在為另一個人吶喊了。當餘光瞥見張默笙時,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卻看見那小子吊兒郎當地握着弓走到張默笙旁邊,兩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什麽,看起來挺親熱的。
原來是你小子!
方瓊嫉妒的眼都紅了,大吼一聲,用力射出箭。
偏了。
勝負已定。
柳述擡起手,跟旁邊的沈柯擊了個掌。
爆發性的掌聲響起後,這些人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輸了錢,緊接着又是一陣哀嚎。
柳述沖張默笙眨了下眼,張默笙無奈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突然揪住了他的衣領,伴随着一聲怒斥:“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到底是誰?從哪裏冒出來的?!”
“怎麽,方少爺這是輸了不服氣?”柳述懶散地挑了下眉,“格局太小了吧,這麽多人可都看着呢,別叫人笑話你氣量小。”
“你!”方瓊目眦欲裂。
“放手。”沈柯走上前,一言不發地盯着方瓊,擡手就捏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
方瓊登時龇牙咧嘴地松開了手。
剛準備去幫忙說好話的張默陽突然頓了一下,像是頭回認識沈柯一樣,沒想到這小子平時斯斯文文的,生起氣來也挺可怕的,也不知道使了多大勁,竟然連方瓊都感到了痛。
方瓊皺了下眉,扭頭看着沈柯,怒道:“你又是哪個兔崽子,信不信我讓你跪着給我——啊!!!”
話未說完,肚子就狠狠挨了一腳,整個人都向後退了好幾步,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緊接着又是一腳踹在他右肩上,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柳述收回腳,順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對準了他的額頭,微微眯起眼睛,蓄勢待發。
變故發生的太快,等衆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了,師爺連忙帶着人将柳述圍起來。
張默陽吓得直擦汗:“師、師爺,都是誤會,誤會。我這朋友他沒有惡意的......”
師爺:“這箭都要怼到少爺臉上了,還沒有惡意?!”
“......可這也是方少爺先來傷人的,大夥都看見了。”
師爺環顧一圈,這麽多雙眼睛都看着,确實不好将人直接帶走,呵斥道:“可他公然傷人也是事實。”
“小五,把箭收起來,快點。給方少爺賠個禮,這事就算完了。”張默陽趕緊打哈哈。
“賠他大爺的禮。”柳述絲毫未動,箭矢的方向從額頭下移,指到方瓊的嘴上,“這張嘴不要的話,小爺我就幫你......”
這時,面前突然出現一道身影,擋住了他的方向。
柳述望着沈柯的背影,抿着嘴不說話,卻聽他冷聲說:“賠禮也當是方少爺給小五賠禮,出口傷人就不算傷人了嗎?”
柳述眼皮顫了顫,凝視着他挺拔的身形,嘴角彎了彎,抿着嘴笑。
“方縣令來了!”外面有人喊道。
師爺趕緊帶着人去迎接,方瓊也揉摸着肚子過去,去之前還狠狠瞪了他們二人一眼。
不一會兒,方縣令就聽師爺講述了整個過程,朝這邊看了一眼,不僅沒有生氣,還笑呵呵地走過來:“就是這位青年才俊奪魁了吧?來人,把賞銀拿過來。”
柳述得了十兩銀子,縣令又邀請他們一起去府裏用膳,他正要拒絕,沈柯卻先一步答應了下來。
柳述一想到要跟方瓊那缺德貨一起吃飯,就想打幹嘔,等人走遠了,才小聲說:“我不想去。”
“我一個人去也行,你跟慧傷回客棧去吧。”沈柯道。
“你一個人也要去?!”柳述傷心了,“那我還是陪你一起吧,萬一那小夥子又罵你,我還能幫你出出氣呢。”
沈柯沒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剛剛生氣是因為他罵我?”
“那可不,氣得我都想把他牙齒一顆顆生拔下來!”
沈柯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弓,找了個由頭把張默陽支到一邊,低聲問:“這個弓在哪裏買的?多少錢?”
“不貴,也就三十幾兩吧。”
“反正我也用不上,賣給你?”
“好。”
“......”張默陽表情像是一口氣吃了三斤大蒜, ,“三十幾兩,你确定要買?!”
“嗯。”
張默陽還想說什麽,就看見妹妹回來了,并将一個錢袋遞給了柳述。
“?”張默陽立馬走過去,“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麽?”
“比賽開始前,他找我借了一兩銀子......去幫他下個注,這些是他贏來的。”張默笙說。
張默陽倒吸一口涼氣,立馬往外跑:“差點忘了,我也給你們下了注的!”
慧傷好奇地看了眼錢袋:“贏了多少?”
“差一點就一百兩了。”柳述掂了掂重量估測道。
慧傷表示不信。
柳述打開袋子,仔細輕點一遍:“九十二兩。”
慧傷雙目圓睜:“這一會就、就賺了這麽多?!”
“嗯。”柳述拿出十一兩,還給張默笙,笑道,“多的就當是給你的謝禮了。”
“不用,我只要這一兩就行了。”張默笙并不缺這點錢,只拿回了屬于自己的一兩銀子。
這麽一看,她和阿柯在某些方面還挺相似的,柳述心想,要是她不喜歡阿柯就好了。
張默陽最後只拿回了十兩銀子,一問原因,才是他只下注了十文錢。
“十文也是情誼了!”張默陽心虛道,随後又大聲嚷嚷,“都怪你,誰讓你不早說自己箭術這麽好的!”
“是啊,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慧傷也問道。
沈柯不動聲色地看向他。
“你們也沒人問啊。”柳述道,“這就是以前随便玩玩的,算不了什麽本事。”
張默陽一個白眼翻過去:“呵呵,裝,接着裝。”
柳述:“比起我的其他才藝,射箭簡直不值一提。”
張默陽一個白眼又翻了回來,然後才說起正事:“方家今晚大設晚宴,除了邀請你們,還有好幾家人,包括我們張家。”
他看了一眼想要拒絕的張默笙,無奈道:“這次逃不過去。”
張默笙不悅地垂下眼睛。
察覺到他們語氣變了,沈柯問道:“出什麽事了?”
張默陽三兩句把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事說了一遍,煩躁不已:“難辦,胳膊擰不過大腿,若是哪天他們真要強娶,我們家估計也很難拒絕。”
“除非......”張默笙忽然接道,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柯,臉頰微微泛紅,“在那之前,我已與別人有婚約了。”
柳述睫毛猛地顫了顫,下意識看向沈柯。
沈柯環視一圈,張默陽想阻攔但又實在不知該怎麽辦而急得抓耳撓腮,慧傷雙眼放光,也不知是在期待親眼見證姻緣還是又有了八卦的話頭。
柳述卻避開了他的視線,低頭摸着弓弦。
張默笙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她原本并不想這麽快就表明心跡,但她的哥哥居然在酒後已經把這事抖落出來了,那再藏着掖着也只是自欺欺人,不如就此賭一把。
贏了就再好不過,輸了......也就罷了。
“承蒙張小姐擡愛,只是在下早已有了婚約,辜負了你這份深情,實在抱歉。”沈柯溫聲道。
弓弦突然發出一聲急促的嗡鳴聲,柳述難以置信地擡頭看向他,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張默笙詫異地問道:“你不是沒有喜歡的人嗎?”
“是,我與那人素未謀面,這是父母為我定下的婚約......”
後面的話不用明說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有了婚約,總不好随意退婚叫別家女子難堪。
張默笙臉上的紅漸漸褪去,緩緩低下頭:“好,我知道了。”
“早就說這小子不适合你了!”張默陽冷哼一聲,拉着她先一步離開,“走走走,明天我就找一群男人來讓你挑!”
“哥......你走錯路了。”
目送兄妹倆離去後,沈柯才微微松了口氣,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張默笙說清楚,免得耽誤人家的大好年華,思來想去,也只有婚約這個理由最好。
“我們也走吧。”他看向柳述,卻發現對方呆愣在原地,表情十分複雜,像是吃了砒霜一般,咽不下又吐不出,他伸出手在柳述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在想什麽呢?”
“你說你......”柳述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心碎成了一片片,“好好一個人,怎麽就有了婚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