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事情就發生在一天前。
柳述大清早喂完雞,就被負面情緒所包圍,起因只是因為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他從前紙醉金迷的生活。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夢。
只是這一次,失落的情緒就像雲霧一樣罩着他,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對周遭的環境都有些抵觸。
離家幾個月,好像所有積累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湧出來了——
他壓根就不是窮孩子,也不會種田挖地,他并不是沒有壞心情,他想要輕輕松松地玩樂,他更不喜歡兩袖清風的日子,他無數次想回金陵,重新過上富貴閑散的日子。
他郁悶地去找篾匠,打算一起去鎮上,結果剛走到院子裏,就聽到母雞嘹亮的嗓子,有些吵,像是故意引他似的,他扭頭看去,就看見牆角那個雞窩裏,出現了一個雞蛋。
雞蛋!
他走上前将雞蛋撿起來,這次是真的下蛋,雞蛋還帶着一點溫度,他笑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喊道:“阿柯,雞下蛋了!”
回應他的只有母雞的叫聲。
他倏地回過神,阿柯已經離家十幾日了。
無人給他生火做飯,無人給他扇風驅蚊,無人陪他度過這漫長的時光。
這十幾日的時光仿佛被無限拉長,快樂與悲傷都無人傾訴,只能自己憋在心裏,憋着憋着,這不就憋出情緒了嘛。
他握着新鮮熱乎的雞蛋,站起身,又被旁邊的小樹苗吸引住了目光。
這是一顆柚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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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外祖母家裏種了兩棵柚子樹,幼時随母親回鄉探親時,就愛摘這柚子吃。那時個子還未長高,他就用彈弓去打,打得柚子皮上全是痕跡,直到離開時,他已經将彈弓玩得爐火純青,而柚子樹也禿了。
後來外祖母離世,他再沒能去回去過,那短暫的記憶似乎被其他東西掩蓋,直至這一刻,才又全部在腦海裏湧現出來。
上次在方瓊的桂花園裏,他随口提了一句想種柚子樹,沈柯隔天就從鎮上帶回來幾株四季桂,和一顆柚子樹苗。
可惜四季桂沒能栽活,柚子樹苗倒是挺過來了。
他給樹苗澆了點水,一早的起床氣好像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總覺得日子再苦,也都跟這柚子樹一樣,是充滿希望的,他不禁嘀咕道:“也不知道阿柯什麽時候才回來。”
去往鎮上的路上,他躺在驢車上,草笠蓋住臉。
“你今天......怎麽這麽安靜?”篾匠忍不住問頭問道,他都快不習慣這麽安靜的氣氛了。
半晌,柳述才悶聲回道:“我要在鎮上住幾天,大哥你幫我早晚喂一下雞,行嗎?”
“行,你住鎮上做什麽?不回家了?”篾匠忍不住問。
“......一個人在家,太冷清了。”
篾匠太理解這種感受了,天一黑,四周就只聽得到蟬鳴,和一些鳥類的叫聲,屋裏除了自己能制造出點動靜,其他時候都冷清得要命。所以他很理解柯兄弟為何會收留小五,哪怕是搭個伴,這一眼到頭的日子都是有趣的。當然,他也理解小五此時的孤獨感。
到了鎮上,柳述幫他賣完貨物後,就去客棧張默笙授課了。
張默笙是個很聰明又勤奮的姑娘,很快就掌握了要點,在給兩個丫鬟試妝的時候,柳述就拿出沈柯留下的紙筆,開始作畫。
“你這是在幹什麽?”在旁邊磕瓜子的張默陽湊過來。
“睹畫思人。”
張默陽默默地看了一會他的大作,道了句“你行”,就繼續去看妹妹的成果了。
兩個丫鬟換上不同的妝容,全都煥然一新,令人眼前一亮。
張默笙看了柳述兩眼,突發奇想,給在他臉上試試。
柳述将畫作仔細疊好,揣進懷裏,才任由她在臉上描來劃去,還會對着銅鏡給她一點指導,導致時間就花的久了些,遲遲沒有弄完這一張臉,把一旁看戲的張默陽都要看困了。
“我去買點東西吃。”張默陽離開客棧,經過方家時,忍不住偷笑。
聽附近的居民說,方瓊在成親那晚過的很是熱鬧,半夜能聽見他的慘叫聲。
很快百姓們都知道他娶了個身材高大的屠夫之女,且性子火爆,動辄就是要揍人,出門的時候眼睛是青一個紫一個。
盡管方瓊想悔婚,也已經遲了,當着這麽多的人面才把人八擡大轎地擡進去,可不是說這麽快就能反悔的,還要顧着方縣令那邊的面子呢。
他買兩包蜜餞,回到客棧,卻發現妹妹和小五不見了。
“報案了嗎?”沈柯神色冷峻,轉身就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報了。”張默陽急忙跟上,語氣裏是說不出的疲憊,“官兵和我們自己的人找了兩天,一點消息都沒有。”
“在城中失蹤的?”
“那兩個丫鬟說是在客棧外面跟丢的,但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在城中失蹤的。”張默陽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了另一個消息,“前幾日方瓊大婚,小五暗算他,引他的人去城外搜查,還真查出點消息來。他們發現了拖行的痕跡,是往隔壁鎮方向去的,所以衙門派了人去追查。”
沈柯腳步微頓,立馬看向他:“小五暗算方瓊?”
“嗯。”張默陽将那日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又接着說目前的情況,“我報案後,衙門派出了剩下的所有人去追查,按照腳程也早到隔壁鎮了,就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找到人。”
沈柯帶着一批精兵強将進入衙門時,把師爺吓了一跳。
方縣令正在淮州會見新任知府大人,而平時沒什麽大事的衙門偏偏在眼下頻生事端,真是愁死他了。
“你是什麽人,帶這些人來做什麽?”師爺斥責道。
“在下奉知府大人的命,給方縣令和師爺帶封信。”
沈柯呈上兄長親筆書信,裏面下令讓衙門裏的人聽命于這位柯公子行事,一切以捉拿土匪為先,不得有誤。
師父反複查看落款上的官印,确定是真跡後,才大為詫異地看着他:“你竟然搬動了知府的人馬?”
“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沈柯環視一圈,冷聲問道,“方瓊在哪?”
“方少爺?”師爺一臉莫名,“他應該是在府裏,不過你們找他做什麽?不是應該抓緊時間去抓土匪嗎?”
“帶路。”
方宅距離衙門就兩條巷子的距離,師爺走在前面帶路,嘴裏絮絮叨叨:“我知你們與方少爺不和睦,但他成親後過得也挺......哎,誰讓他鬼迷心竅,被女人欺騙,還糊裏糊塗地娶了個厲害女人回來......”
他說得起勁,可惜沒一個人搭話,甚至都不一定在聽他唠叨。
“到了,這幾日少爺幾乎沒有外出。”
師爺叩了叩門,小厮打開門,看見師爺後面的幾個大男人,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立即低下頭。
張默陽看看天色,正準備問沈柯為何浪費時間來這裏,就聽他厲聲問道:“方瓊把帶回來的人藏在了哪裏?”
小厮雙肩顫抖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柯冷眼看向師爺,師爺半晌才反應過來,立馬揪住小厮壓低聲音問:“少爺是不是偷偷抓人回來了?”
小厮哆哆嗦嗦地看着師爺,不敢吭聲,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張默陽頓時明白過來,怒聲問:“方瓊是不是抓了我妹妹?!”
“師爺,你最好是快些将他們救出來,不然你們這知法犯法的方少爺恐怕會闖下天大的禍事。”沈柯涼聲道。
師爺頓時冒出冷汗,抓着小厮質問:“快說,到底人藏哪去了?!”
“在......在地窖。”
話音剛落,沈柯就大步跨進門檻,張默陽和慧傷緊随其後,以及一部分他們帶過來的随行官兵。
“這邊,地窖在這邊。”師爺趕緊指路。
因着有師爺一同前行,下人們只是駐足看了幾眼,沒敢上前阻攔這幾個陌生人。
地窖位于廚房後院,用于儲存食物和酒,平日裏鮮少有人進來。
師爺揭開地板,剛準備下去,就聽見幾道咳嗽的聲音。
“默笙,是默笙!”張默陽神色激動地朝裏面喊道,“妹妹,是你嗎?! ”
下一刻,一名女子跑到洞口下方,擡頭望着他們:“哥,你們終于來了。”
洞口下面有樓梯,幾個人先後下去,張默陽緊緊抓住她,仔細打量:“有沒有受傷?方瓊那狗日的王八蛋有沒有欺負你?”
張默笙正要說話,餘光瞥見沈柯在昏暗的地窖裏前行,道:“小五還在裏面,你們快去救救......”
話未說完,一聲慘叫從前方傳了過來,在這昏暗潮濕的地窖裏顯得有些瘆人。
“啊啊啊——!!!”
衆人一怔,倒是師爺先白了臉色:“這不是少爺的聲音嗎?”
“.......你們快去救救方瓊吧。”張默笙扶額,“他要被玩死了。”
前方有道牆,幾人轉了個彎,再往裏走幾步,就看見方瓊被五花大綁着,跪在地上,腦袋上頂個蘋果,渾身哆嗦着卻又不敢讓蘋果落地。
蘋果上插.了十幾根箭。
他跪在一堆米袋前,角落裏站着一個高大的女人。
而正前方高高的米袋上,斜坐着一個人,撐着一條腿,另一條腿晃了晃,手裏正把玩着一根箭,準備再次投擲出去的時候,忽然擡頭看過來,臉上的壞笑瞬間收起來,直勾勾地望着人群中的沈柯,嘴角不住地上揚。
“你總算回來了!”
柳述輕巧躍到地上,三兩步沖到他面前,剛想伸手擁抱他,可又想到衣服太髒,雙手就這麽僵在半空中,剛想收回去,忽然間一雙手摟住他的後背,将他緊緊抱住,仿佛要将他融進骨子裏一般。
柳述愣了一瞬,聞到他身上風塵仆仆的味道,眼裏重新聚起光亮,雙手同樣落在他的背上,原本積累了十幾日的想念在這一刻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是什麽?”沈柯感受到他胸前鼓鼓囊囊的,指着他的胸口問道。
“哦,是我畫的畫。這些天你不在身邊,我就把你畫下來了。”柳述從懷裏取出一副疊了幾層的畫,一臉驕傲地遞給他,“可就指着這畫以解思念之情呢。”
“你會畫畫?”沈柯略顯驚喜,好奇又期待地打開畫紙,面色微頓。
嗯......
“這是畫的一匹馬吧?”慧傷湊過來看,“瞧這臉,是正宗的馬臉啊。”
“不對,這是鞋拔子臉。”張默陽說。
張默笙無奈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先辦正事,但我個人感覺這更像是個棺材臉,四四方方的。”
師爺禁不住好奇,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眉心一縮:“不是,這畫的是人嗎?”
氣氛驟然變得安靜起來。
師爺莫名感覺後背一涼,緩緩回過頭,就看見柳述正渾身散發冷氣。
這時,沈柯伸手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笑吟吟地說:“畫的不錯。”
“真的?”柳述緩緩問道。
“嗯,很特別,特別到......別人都認不出來,只有我可以,所以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默契。”
柳述瞬間被安撫好:“對!”
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