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翌日天剛蒙蒙亮,兩人就吃上早飯了。
分別的情緒似乎被刻意壓制了下來,他們一如往常的聊着家裏的瑣碎。吃了兩口雞蛋,柳述突然起身,把家裏剩下的那一籃子雞蛋提出來,道:“把這些帶回去給你爹娘嘗嘗吧,怎麽說也是咱們親手養的雞,雞親自下的蛋呢。”
沈柯忍不住笑:“拿一點就好了,你還要吃呢。”
“雞還會再下的嘛,就這些,都拿去。”柳述強硬道。
于是沈柯提着自己的包袱,又拎着一籃子雞蛋,坐上了馬車,卻半天都沒有出發。
“好了好了,快走吧,我也要去做事了。”柳述揮揮手催促,轉身就進了院子裏。
沈柯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駕着馬車離開。
聽到車轍滾動的聲音,柳述從院門後露出個腦袋偷看,然後腳步不聽使喚地追了出去,眼見着馬車越來越遠,人也跟着追了起來。
也不知跑了多遠,終于感覺到吃力,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雙手撐着膝蓋,眼淚砸在泥土裏。
這時,遠方傳來腳步聲,他擡起頭,就看見沈柯向他一路狂奔而來。
他又立馬沖了過去,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真的很快就回來,就在這裏等我,別追了。”沈柯聲音嘶啞。
“嗯。”柳述用力眨了眨眼,才點點頭,“好,我不追了,你走吧。等你回來後,我們就成親。”
“一言為定。”
這次兩人都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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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算第一次分別了,經過上次沈柯去淮州借兵一事後,柳述已經能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
早上他起床喂雞,吃過早飯,打掃完屋子,就拿着新研制好的膏粉去鎮上。同行的還有篾匠家的兩個新兒子,路上他就教這二人如何使用弓箭,等到了鎮上,就把他們送去學堂,然後去胭脂鋪。
等到那位帶胎記的顧客登門時,柳述就将這膏粉給她試用,女人看着比這市面上的脂粉要濃稠許多的東西,有些不太放心:“能用嗎?”
“試試就知道了。”
女人閉上眼睛,以為這次又要等待許久,誰知沒多久,對方就說好了。
她疑惑地睜開眼睛,發現今天并沒有給她畫玫瑰,她側過臉對着鏡子照了照,驚奇地發現那胎記并不明顯,甚至要湊得很近,才能依稀看得見一點淺淺的痕跡。
“這......”女人緩緩瞪大了雙眼,“是怎麽做到的?”
“這是我師父特地為你去調配的膏粉,有了這個,你就不用每日特地跑來我們這裏上妝了,自己在家也能輕輕松松遮住胎記。”張默笙笑道。
女人喜極而泣,拿起那罐脂粉,緊緊地攥住,一個勁跟他們道謝,又大手筆地将這一罐東西買下,結賬時,她突然說道:“我從來沒在市面上見過這個東西,若是你們賣這個的話,肯定能将生意做大。我家是镖局,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們運貨。”
“那敢情好!”柳述馬上邀請她去裏屋談合作。
張默陽得知此事後,三人開了個小會,提議把鋪子擴充一下。
“直接開到淮州去吧,柳夫人不是給咱們留了一筆銀子嗎?”柳述說道,“李姑娘家的镖局恰好就在淮州,方便日後送貨。”
“行,那就這麽辦吧,我親自去淮州找鋪子。”張默陽對這一帶比他們二人都熟悉多了,這些事也主要是他負責,這點柳述對他還是放心的。
想了想,柳述又道:“淮州知府和阿柯交情不錯,你去那邊若是遇到什麽麻煩,看看能不能找他幫個忙。”
“沒問題,之前知府不也請我們吃過飯嘛,他應該記得我。”
幾日後,張默陽就帶回了好消息,在淮州城中心街租到了鋪子,距離李姑娘家的镖局也不遠。
“這裏還是由默笙看着,我和張默陽先去淮州把新店張羅起來。”柳述安排道。
兄妹倆無異議,柳述就和張默陽一起去淮州招兵買馬了。
某日,柳述在外面挂牌匾時,碰見了知府大人的轎子。
“喲,這麽巧。”沈槐掀開簾子,露出一張臉,和他打招呼,擡眼看了眼匾額,不甚滿意,“這字誰寫的,不及我小弟半分。”
柳述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心道關你小弟屁事!在這叽叽歪歪做什麽呢!
但此地是淮州城,他只能按捺住翻白眼的小動作,微笑道:“沈大人說笑了,您小弟龍章鳳姿,豈是這小商小販的字跡能比的。”
沈槐滿意地點點頭,笑道:“我會轉告小弟的。”
柳述僵硬地笑着,伸出手禮貌趕人:“哎喲這地兒擠得很,大人還是快些離開吧,被沖撞了可不好。”
“也好,有空我來找你吃飯。”
“......我沒空。”
“就明日吧。”
“......”你聾嗎!
柳述都快被他氣死了,沖着遠去的轎子打了一通空氣組合拳:“什麽人吶真是,還小弟,小——”
嗯?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娘之前開口閉口的沈家小子,該不會就是沈槐口中的弟弟吧!
雖然京城有好幾家姓沈的官員,可家裏只有兩個兒子的,會不會就是沈槐他們家?
......不會這麽巧吧?
他一想到沈槐口中那個迂腐古板的弟弟,就吓得打了個哆嗦。
等隔天沈槐主動登門,邀請他和張默陽去吃飯的時候,柳述只身前往,把張默陽留在店鋪裏處理要事。
“會喝酒嗎?”飯菜上桌後,沈槐詢問道。
“會。”
“那就喝茶吧。”
兩人吃着飯,柳述偷偷打量了他幾眼,側面打聽道:“你一個人在淮州,有沒有想過把家人接過來?”
“過年完就接來。”
“弟弟也接過來?”
“他不用。”
“怎麽,他成家了?”
“沒有。”
“上次你好像說過,他年紀與我一般大,怎麽還沒成親?連個婚約都沒有嗎?”
“婚約是有的,父母早就定下了。”
柳述神色微變,幾乎可以确定那個“沈家小子”就是他弟弟了!
沈槐不确定沈柯到底給他透露了多少,但婚約這麽大的事,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讓對方知情,緊接着又為弟弟說點好話:“不過我覺得他倆成不了。”
“為什麽?”柳述順口問道。
“聽說那家人是商人出身,你覺得他和那商人之子會有共和話題嗎?”
“那确實沒有。”柳述臉冷了下來,“你怎麽就覺得商人之子就一定會看上你弟弟呢?”
沈槐一頓,想到他如今也算是個小商人,賠笑道:“是我一時口誤,我的意思是他們之間素未謀面,又沒有共同話題,絕沒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興許我弟弟見了你,就會喜歡你這樣的呢。”
“那倒也不必,我可不會喜歡你弟弟!”
沈槐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等阿柯回來,我們就成親!”
“嗯......噗,來,喝茶喝茶。”
“你笑什麽?不相信?”
“我信我信,來,喝茶喝茶。”
柳述氣得牙癢癢,對沈槐和那個從沒見過的沈家小子印象更差了!
一個爹娘生的,肯定也是一樣大大的壞!
淮州的店鋪準備得差不多之後,就把張默笙也請了過來,開業時如法炮制之前的法子,不出三天,全城都知道這裏新開了一家胭脂鋪,不止上妝漂亮,價格也漂亮,還有一款市面上沒有的膏粉,可以輕松遮掉臉上的斑點瑕疵,很快就成了香饽饽。
新店開門紅,柳述忙的不行,卻突然收到了家中來信。
“這是寄到咱們鎮上店鋪的,我給你帶過來的。”張默笙拿出一封信,上面寫着小五的名字。
盧月如在信中提到婚約的事,說是老柳頭已經有些松動,叫他帶着柯深一同去金陵,親自表明決心。
只是阿柯如今回了京,只能他一個人先回去。正好也趁這段時間把自己的婚約給解決了,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跟阿柯成親了。
說走就走,他稱家裏有事,得趕回去一趟。
張默陽下意識以為他村裏的家,脫口而出:“咋了,是你家母雞難産,還是狗子在外配種了?”
“滾你的,是我爹娘的家。”
“哦,原來你還有爹娘啊。”張默陽還一直以為他是個孤兒!
“滾你的。”
柳述只帶了少許盤纏,雇了個馬車趕往金陵,日夜兼程趕了好幾日,終于在天黑之前抵達了金陵城。
穿過城門,一片繁榮喧鬧景象,道路兩旁商鋪林立,燈籠高高高挂,行人們言笑晏晏。道路旁邊還有一條河流,水中畫舫悠閑地順水而下。
柳述掀開簾子,看着這熟悉的景象,竟難得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這條街上的每一個鋪子他都曾光顧過,一半是柳家的,城中柳小少爺幾乎是無人不知。
而此刻回到金陵,心境竟有些變化,既不着急去找兄弟們喝酒,也不急着去聽曲搏戲,只想着快些回家,把事情處理好之後,再回到那個偏遠淳樸的小山村去。
馬車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前停下,柳述下了馬車,興高采烈地跑進去:“爹,娘,我回來啦!”
“少爺,是小少爺回來啦!”守門的下人趕緊往裏面通報。
不一會兒,一大家子都出來了,老柳頭和他的四位夫人,包括他的哥哥妹妹們。除了盧月如,其他人都露出驚奇的表情。
“小五,你這是上哪要飯去了?”這是大哥問的。
“這麽久沒音信,我還當你不想回來,要跟柳家斷絕關系了呢。”這是二哥說的。
“後院那狗洞是不是你自己挖的?”這是三哥問的。
“這是趕回來成親了?”這是四哥。
“五哥,你要是再不回來,都趕不上我的喜酒了。”這是大妹妹,小妹在一旁點頭附和。
柳述環視一圈,嘴角緩緩彎了起來,就連四個哥哥都順眼了許多,他轉頭看向正在醞釀情緒的老柳頭,一把上前抱住人,聲情并茂地喊道:“爹,娘,大家,我想死你們啦~!”
“你死哪去了?還知道回來?!”老柳頭抄起雞毛撣子就想揍他,被兩個妹妹攔了下來。
哥哥們卻在一旁起哄:“揍他揍他。”
“沒事,讓爹打。”柳述屁股一撅,“爹,來吧。”
“你真以為我不敢打你是吧?”老柳頭一撣子抽他屁股上去,柳述眼睛一閉,暈過去了。
一陣慌亂,柳述被送回了屋,盧月如跟老柳頭發了通脾氣,怪他下手太重,不允許他探視,然後緊緊關上房門,經過桌邊時,順手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來:“行了,趕緊起來。”
柳述立馬翻身下床,跟着她一起嗑瓜子:“娘,爹現在松動幾分了?”
“要看你表現了。”盧月如問道,“那小子呢?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柳述想着反正阿柯是回去解決婚約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娘對他印象不好,便說:“他家中有急事,來不了。你快說,我要怎麽表現呢?”
“你爹怕咱們失信于人家,沈家人不放過我們,幹涉咱們的生意。所以如果你執意要退婚的話,我們就得親自去一趟京城,備上厚禮,誠摯地向人家道歉,看看能否和和氣氣地退掉這門婚約。前提是你得表現乖一點,哪怕沈家人打我們罵我們,都得認了,你能做到嗎?”
柳述想了想,忍辱負重道:“沒問題,什麽時候去京城?”
“今天剛回來,跟家人們聚聚,再休息一天,後日出發吧。”
“好。”
晚飯期間,柳述給他爹又是端茶遞水,又是拍馬屁的,總算修複好了他們碎裂了大半年的父子情。
吃過飯後,幾個哥哥跟他撩閑,一會點評他身上的破爛衣服,一會指着他手掌裏的繭子大笑,柳述聽得煩了,突然站起身。
四人頓時警惕地看着他,做好了鬥毆的準備,誰知這次柳述卻并沒有動手,而是直接無視他們,徑自回了房間。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納悶——這還是他們那個不服就打的讨人嫌弟弟嗎?
老柳頭也一臉震驚地目送他離開,小聲問盧月如:“他怎麽了?還是咱們兒子嗎?”
“長大了,心裏想着別的事呢。”
“想什麽?”
“想男人。”
柳述回到房中,惆悵得坐在窗邊,望着月亮出神,也不知道京城的月亮是不是也這麽圓。若是去了京城,說不定還可以順便去阿柯家裏拜訪一下,就是不知道京城那麽大,能不能遇見阿柯。走之前,也忘了問問他住哪裏。
翌日清晨,當柳家人起來用飯時,看見本應在睡懶覺的柳述,正在院子裏挖地,再次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你這是在做什麽?”老柳頭問。
“這裏地挺寬的,我想種點蔥,能給廚房省好多事。”柳述說。
其他人紛紛笑了起來,老柳頭:“你要用我這麽好的庭院,種蔥?”
柳述眨了眨眼,收起鋤頭,頭也不回地回房,心道有什麽了不起,等回村裏,他想種多少種多少!
“他怎麽好像還生氣了?”老柳頭不解地問。
盧月如笑了一聲,喊道:“小五,不吃早飯嗎?”
“吃過了!”
“菜還沒上桌呢,你吃的什麽?”
“廚房裏的饅頭!”
“那不是下人們吃的嗎?”老柳頭問。
上午,柳述正和盧月如讨論胭脂生意,下人送了一封信進來,說是從京城送過來的信。
“京城?誰寄的?”柳述好奇道。
盧月如打開看了起來,眉頭漸漸擰起來,一臉凝重地浏覽完畢,嘆了口氣:“是沈家人。”
“他們說什麽了?”柳述拿起信就看了起來。
“他們一家人正在趕往金陵的路上,要和我們當面談談婚約的事。”
柳述閱罷,不甚在意地聳聳肩:“談呗,反正咱們也是要找他們的,正好省了跑一趟。”
“如果沈家人是來談成親的事怎麽辦?”盧月如問。
“那就讓沈家人看不上我呗,我不信他們書香門第,會願意讓一個纨绔子弟進門。”柳述嘴角一咧,露出痞痞的笑。
盧月如忽感原的那個兒子又回來了,一臉鬼主意,好笑道:“你打算怎麽做?”
“來人,去把霓裳她們姐妹全都請來,小爺我回來了,自然得跟她們風流一番了。”
“......”呵呵,風流了五六年,還是個童男子呢!
下人出去後,柳述想了想,大手一揮:“再把俊俏的小倌們都請來,有貴客要來,咱給他們整個滿‘漢’全席!”
盧月如:“......”
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