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我在出租屋裏對着中國地圖,尋摸了一周,決定去一個距離東城兩千公裏的城市,姑且叫它新城吧。

一座新的城市,一個新的家。我已經來這座城市四年了。

四年裏,老爺子和老太太說他們立了遺囑,倆人百年後的遺産都是李珍的。李真一分一毫也別想要。嗯,我也沒想要,本想心善叮囑兩位別現在一股腦兒把所有都給李珍,自己留着先養老,到熬不住的那一分鐘再給。不曾想,消息沒發送成功,我被拉黑了。

四年裏,我攢了小三十萬,貸款買了小一居。我能有個新家實在是要感謝這裏的位置夠偏僻,房價不算高。不過,城市因為夠偏僻,人普遍結婚早。我單位熱心的同事們,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都是離婚帶娃的。我沒有給人做後媽的愛好,逐一婉拒了。後來,大家都說李真太挑剔,眼光高。

我想一直單身也挺好的。單身人士有大把的空閑時間,我用空閑培養了一個愛好,騎行。

認識王銳是一場意外,在這座城市短暫的夏天将要結束的時候。

周六的傍晚,我騎自行車從郊區的盤山回城。一個三百米的斜坡,無人,無車,無山羊,是一路飙行爽歪歪的絕佳地點。馬上到山腳的時候,我握住車閘,放緩了速度。突然從對面車道斜插過來一輛黑色轎車,它的速度很慢,我的速度不算快,車頭和車頭還是碰上了。

我帶着頭盔從山路上爬起來,顧不上發麻的四肢,沖着車上下來的人便破口大罵。“你有毛病呀,逆行。”

來人穿着白襯衫,儀表堂堂,可惜是個沒社會公德心的馬路油子。不過他态度還算誠懇,“抱歉,抱歉,您沒傷着吧?我看路上有一條蛇,剛才也是躲它的。您還好吧?”

我一聽有蛇,連忙跳腳,咻地一下子鑽到他懷裏。

天地良心,真的不是我要占他便宜,而是他剛才的視線一直停在我腳旁邊,我害怕。

我的頭埋在他胸前,問道,那東西還在嗎?走了嗎?跑了麽?秋天都要來了,它們怎麽還活躍着,難道不應該為冬眠做準備嗎?它沒有爬過我的自行車吧?

問題太多,他用手掌輕拍着我的後背,不是親昵的那種,而是安撫情緒的。

“走了,它沒碰你的車,剛剛爬過山路,進了旁邊的亂石堆。您剛剛摔的那一下,疼嗎?胳膊肘、膝蓋、雙腳有沒有不舒服?上車,我帶您去醫院做檢查。”

我的手肘沒事,左手手腕有些疼。應該是剛才落地的時候,我下意識護頭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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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我吐槽說,“您視力真好,隔老遠就看到它。還有,您老人家信佛所以才不殺生嗎?”

我倆您來您去的了一會兒,才換了稱呼,你。

他說,“我沒宗教信仰。只是看到了,單純覺得是條生命,能不傷害最好不傷害。”

我幽幽地說,“你顧及到了它,卻傷害了我。”

這時候車載廣播裏的歌,剛好唱到,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我們倆都撲哧笑出聲。他叫王銳,我叫李真。

他說他知道李真,還問我是不是某博物雜志新媒體部的責編?

啊?我已經這麽有名了嗎?

他笑了起來,說,“兩年前有人介紹咱倆相親。你遞話說,沒給人做後媽的愛好,拒絕了。”

我摸了摸鼻頭,沒說話。

他接着說,“現在我不是相親對象,是肇事司機,也可以是朋友。我們閑聊聊。”

我們聊了很多。他是省裏某二本學校的青年老師,和我同歲,老家是鄰省省城的。他說他戶口簿上有一個男孩兒,今年已經小學三年級,兒子去外地參加研學夏令營,明天回來。我有些震驚他的早婚早育,不過礙于只是普通朋友,并沒有追問下去。

手腕果然不太妙,腕骨骨裂,至少需要兩個月才能好。

未來的兩個月裏,王銳每天傍晚來我家,送骨頭湯和晚飯。有時候,周末他會帶着他兒子安安拉我一起出去散步,爬山。因為我抱怨過因為手腕骨裂,導致沒法騎車鍛煉,也抱怨過他天天送飯,我胖了好幾斤。

他兒子很乖,也很敏慧,眼睛裏閃爍的智慧光芒遮都遮不住。至少在我看來安安比王銳聰明多了。他們父子相處起來像朋友,兒子教爸爸玩魔方,爸爸教兒子玩滑板。和他們父子相處久了,我便忍不住想安安的媽媽是個怎樣的人。

他們和我一樣,相處那麽久,一句也沒有提過家裏人。王銳不提,我理解是大人對隐私的保護。安安只提過一次大伯,很少提媽媽和爺爺奶奶。

兩個月後,我的手腕完全康複。新城也從短暫的夏天正式進入漫長的冬季。

我康複後王銳依舊時不時來找我,有時候送些水果,有時候送些吃的。他廚藝很好,我無法開口拒絕他的飯菜。後來,他會打電話叫我下班後去他家裏,他和安安晚上準備吃火鍋。

年前的一次家庭聚餐,他問我,過年回老家嗎?

我愣了一下,搖搖頭,不回。

他展顏一笑,說,我和安安也不會回。我們仨一起過節吧。

我說,好哇。你做飯,我可以洗碗。

安安在旁邊插話說,真真阿姨,您來吃飯就成,我洗碗。

安安真乖,我摸着小朋友的頭,誇道。

除夕家宴之後,安安回房間睡覺。我拿着手機站在王銳家陽臺許久,既沒有撥下電話,也沒有發送文字祝福。既然要做不孝女,心腸硬些又何妨。

我收起手機回頭,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及的收斂,看到了旁邊站着的王銳。我們彼此沒言語,只見他伸開雙臂,我沒有猶豫便撲到了他懷裏。

我默默掉着眼淚控訴自己的“不孝行徑”,他說他也是“不孝子”,咱倆扯平了。

許久後,他問我,不孝子想邀請不孝女一起放煙花,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我白了他一眼,穿上羽絨服和他下樓了。

小區樓下是禁放煙花的,我們抱着兩個大煙花跑到了附近立交橋旁邊的煙花燃放點。聽着噼裏啪啦的喧鬧聲,我說,“煙花嘭得一飛沖天,絢爛綻放只是一時的,滿地灰燼才是永遠的。”

他牽住我的手說,至少絢爛綻放這一刻,我握着你的手。

對着絢爛綻放的煙花和一片狼藉的碎屑,我們交換了彼此的故事。我的故事先前已經說過,該說王銳的故事了。

王銳有個大他十歲的哥哥,他哥哥念書比他要好,博士畢業後走了仕途。人聰明機靈情商高,又娶了對事業有幫助的太太。王家大哥一路都是模範生,都是王銳的榜樣。直到王銳念研究生的時候,他哥哥和他爸媽抱着一個嬰兒出現在他學校。

他爸媽雙雙跪下,那個孩子從此成了王銳的兒子。

後來,老王家和老王家親戚都知道王家老二在念書的時候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還是王家老大花錢才擺平的。

總之,流言蜚語不太好聽。王銳畢業後帶着安安來了新城,工作也是托王家老大的福,才得以進了學校。只是,他和安安過年的時候,再也沒回過老家。因為他不想安安聽到七大姑八大姨的閑言碎語。

我聽完這裏,抱住他的腰,仰頭看着他說,王銳,李真想做安安的媽媽,不知道可不可以?

王銳雙臂一緊,低頭吻住了我,必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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