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鄰居
鄰居
等夏煜銘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戰鬥澡出來時,夏雲曦已經把所有晚餐擺盤端上了餐桌。油炸基圍蝦、清蒸小黃花、醋溜卷心菜,以及兩碗氤氲着熱氣的皮蛋瘦肉粥,這是夏雲曦一手為姐弟倆做的晚餐。
夏煜銘一邊用毛巾呼嚕着頭發,一邊單手拉開餐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把毛巾随意往脖子上一搭,抄起筷子就夾起一只大蝦。“啧,不愧是我姐,米其林大廚都不一定有這種水平。”夏煜銘毫不吝啬自己的贊揚,“怎麽今天的晚飯這麽豐盛啊?”
“哦。這不是你明天就開學了嘛,後天我也要開學了,所以趁着我在家,給你做點好的。”夏雲曦捏着瓷勺子,輕輕攪動着碗裏的瘦肉粥,勺子和碗碰出叮叮零零的清脆響聲,将她的聲音也浸潤得泠泠動聽,“食堂和飯館裏做的飯畢竟不如自己在家裏做的好。”
“原來是斷頭飯啊!”夏煜銘莫名地想到了達芬奇的名畫《最後的晚餐》,不由得如此唏噓。
“一邊去!說什麽呢!”夏雲曦啐道,“開個學怎麽就讓你沒命了!?”
“嘻嘻。”夏煜銘擡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緊接着埋頭唏哩呼嚕喝起了粥。
他濕漉漉的短發東一撮西一撮地貼着額頭,還有幾縷以極其不服帖的嚣張姿态炸上了天,低頭喝粥時,那白皙修長的脖頸彎曲成一段利落的弧度。他的肩膀寬闊卻并不算厚實,是這個年紀的男生抽條拔節時特有的單薄。
這麽快就要上高二了啊,17歲了呢。
夏雲曦忽然有些感慨。拿着勺子的手懸在碗上,她歪着頭,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埋頭喝粥的夏煜銘,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眼底流淌着一絲細膩的溫柔。
夏煜銘一擡頭,正撞上夏雲曦的眼睛,兩個人皆是一怔。夏煜銘差點被一口粥嗆得背過氣去,為了避免把粥噴出來濺到飯菜上,他強迫自己咽下去,別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喝這麽急幹什麽!?又沒人跟你搶。”夏雲曦沒好氣地笑斥。
“不是,姐,你剛才看我幹什麽?”夏煜銘咧着嘴,哭喪着臉問。
“怎麽啦?我養大的,還不讓我看了?”夏雲曦嗔道。
夏煜銘咂咂嘴:“呃——可是,我怎麽感覺,你剛才的眼神色眯眯的?”
這回輪到夏雲曦被結結實實地噎了一下子,她毫不留情地伸手彈了夏煜銘一個腦瓜崩,後者“哎呦”一聲捂着腦袋向後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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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子,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夏雲曦理直氣壯地補充道,“我告訴你,男生喜歡看漂亮女生那叫好色,女生看男生那叫審美!”
“好好好!”夏煜銘不得不屈服在夏雲曦的歪理之下,又問道,“那你審出什麽來了?”
“你怎麽這麽白!?比我都白!”夏雲曦一針見血,“你是不是偷着用我的防曬霜了!?”
“!!!”
夏煜銘沒想到把自己給坑進去了,頓時舌頭都大了,張口結舌道:“啊——這,我我我我沒有!”
夏雲曦眯起眼睛,方才的那一點溫柔不見了蹤影,推搡着逼問夏煜銘:“你給我老實交待!”
夏煜銘欲蓋彌彰,抱頭躲閃:“我真沒有啊姐!天地良心!”
開什麽玩笑!夏煜銘當然不會老實交待他偷偷禍害了夏雲曦的價格昂貴的面霜,為了不被發現,就擠了相同量的大寶進去,再攪拌均勻的犯罪事實的——那樣的話,他就不是夏雲曦聽話乖巧的好弟弟了,夏雲曦一定會再也不顧及姐弟情誼,把他活生生地抽筋扒皮,油烹火爆。
好在夏雲曦并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她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基圍蝦,忿忿不平道:“我發現,你們這些小男生啊,真是一個比一個長得精致!”說着飛快地掃了夏煜銘一眼,鼻孔出氣哼了一聲,“你看看你,你不光比我白,還比我的腿長,比我的腿細,腰上沒有贅肉,胸……”
夏煜銘終于把一口粥噴了出來,咳咳地說:“這個沒有可比性!”
夏雲曦咽了口粥,眼睛繼續向上掃,而後抓住了重點:“你居然都不長痘!”
夏煜銘:“……”
夏雲曦意難平道:“我當時像你這麽大,一到期中期末壓力大的時候,還有來大姨媽的時候,臉上的痘痘就止不住地噌噌往外冒,擠了會留疤,不擠又難受,你知不知道有多痛苦!?憑什麽你的臉就這麽幹淨!?”
夏煜銘:“呃……這應該是男女體內激素水平的差異造成的……”
“還有!你的眼睫毛怎麽可以這麽密、這麽長!?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投錯胎才變成男生的。”
“……姐,其實你的睫毛本來也挺濃密的,你忘了,上次你買到了劣質睫毛膏,塗上之後洗不下來,然後硬是薅下好幾撮眼睫毛來……”
“別提了!一說這個我就來氣!無良商家!”夏雲曦恨恨地戳着盤子裏無辜的小黃花魚。
“好好好……”夏煜銘終于領會到了一條人生哲理——永遠不要試圖和質疑自己外貌的女生講道理。
然而一提到眼睫毛,夏煜銘的腦海中竟又浮現出那個精美絕倫的側臉——纖長細密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幽暗深邃的眼眸。
“我剛才上樓的時候碰見一個男生,啧,人家那睫毛,比假的還像假的。按你們女生的說法叫什麽來着?哦,睫毛精。”夏煜銘試圖轉移夏雲曦的注意力,将禍水東引,“不過他帶着個口罩,我也看不到他長什麽樣。”
“口罩?”出乎意料的是,夏雲曦一愣,“他是不是長得高高瘦瘦的,穿着件白襯衫,看着跟個小大人似的?”
“對對對!你怎麽知道?你見過他?”
“他是今天下午剛搬過來的,就住在咱們對門。”
夏煜銘着實被驚到了:“啊!?對門!?鄰居!?”
“對啊。你這麽激動幹什麽?”夏雲曦莫名其妙,“今天下午搬家公司把他家的東西搬過來的,你打球去了沒有看見。我還和他媽媽聊了幾句呢。他家應該挺有錢的,他媽媽的手包是香奈兒的,啧,不愧是香奈兒最經典的款式,這款包出來都有五六十年了,一點兒都不落伍,老少皆宜,搭衣服鞋子也很百搭……”
“OK,OK,”夏煜銘不想再繼續聽夏雲曦講解有關包包的任何話題,伸手比了個OK打斷她,“等你有了男朋友,你跟他說去,讓他給你買。”
夏雲曦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夏煜銘不知道為什麽夏雲曦是這副表情,然而求生的本能告訴他,他方才的話似乎非常不妥,于是他連連改口道:“不是,不是,等我上了班掙了錢,我一定讓我姐姐想買什麽包就買什麽包,什麽香奈兒啊,LV啊,愛馬仕啊,牛皮羊皮鱷魚皮啊,任君挑選!”
他琥珀色的眼珠滴溜溜地從夏雲曦的臉上劃過,頓了頓,又重重地一拍桌子,嘆道:“嗨!像夏雲曦這樣優秀的新時代女性,為什麽要依靠別人來買包?相信過不了多長時間,她一定能憑借自己卓越的智慧和才幹,擁有屬于自己的箱包間、衣帽間和化妝間!締造又一個城市傳奇!”
不知道是他信口畫餅的甜言蜜語起了作用,還是他天花亂墜的盲目吹捧戳中了夏雲曦的心坎,夏雲曦微微低着頭,輕輕咬着下唇,白皙的臉上升起一抹紅暈,片刻後莞爾一笑,跳過了包包這個話題。“就會貧嘴!”夏雲曦笑罵,敲木魚似的用筷子敲了一下夏煜銘的腦袋。
“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隔壁你孫大爺把他這套房子賣出去了。前一段時間,不是有裝修公司來翻修嘛,叮叮當當地幹了一個多星期,我還以為是孫大爺找的,其實是這家人找的。”
“嗯?”夏煜銘疑道,“老孫頭不是只租不賣嗎?怎麽又賣了?”
夏雲曦長喟一聲,緩緩搖頭道:“人家兒子在法國,成家立業,以後怕是要紮根在那裏了,孫大爺把這邊的房一賣,拍拍屁股打個飛的過去,享清福去喽!”
夏煜銘還沒來得及唏噓,就看見夏雲曦神神秘秘地一揚下巴,眯着眼,湊過來壓低聲音問:“你猜猜,他這套房賣了多少錢?”
沒給夏煜銘思考的時間,夏雲曦便伸出兩根春蔥一般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夏煜銘眼前以極其誇張的幅度左搖右擺地晃了晃——反正像夏煜銘這種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小子,是不可能關心房價走勢的,猜也猜不到。
“二百萬?”夏煜銘從善如流地回答。
夏雲曦一臉嚴肅地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補充道:“差不多,二、百、一、十、六、萬!”
“啧。”夏煜銘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地板。他忽然感覺,此刻自己腳下踩着的不是白亮光滑的瓷磚,而是紅花花的、成捆成垛的人民幣!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房子,它或許沒有光鮮亮麗的裝飾裝潢,或許沒有全方位無死角的安保設施,或許沒有配套的游泳池健身房,或許可以當之無愧地被稱作老舊小區,但是,只要冠以一個響亮的名號,它足以讓無數人放棄明亮寬敞的別墅,心甘情願地屈居于它的方寸屋檐之下,還趨之若鹜地為之前赴後繼無怨無悔,那就是——學區房!
耀華小區原本是耀華中學的教師家屬院,與耀華中學僅有一街之隔,其地理位置的優越性可見一斑。由于是公家主導建造的小區,它還兼具公攤面積小、物業費低、人文環境優良等一系列閃光點,并且絕對不存在偷工減料昧良心的豆腐渣工程,其品質讓普通商品房望塵莫及,更可以吊打“樓歪歪”、“樓脆脆”和“樓倒倒”等建築界敗類。
耀華的許多老師都以優惠價買了這裏的房子,像隔壁光榮的人民教師孫大爺一樣,不少人退休後将房子出租,或者轉手一賣,天高海闊任鳥飛,拿着錢去享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老年生活去了。
夏煜銘深吸一口氣,先在心裏掂量掂量夏雲曦打聽房價是幾個意思,然後縮着脖子,從半掀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瞅着夏雲曦的臉色,試探着問:“……姐……要不等我畢了業……”
“嗯?”夏雲曦挑眉,優雅精致的桃花美目在這套和“豪華”這個詞沒有半毛錢關系的小破房裏逡巡一圈,最後落到餐桌前的夏煜銘身上,笑逐顏開地拍拍弟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老弟啊,你要知道,現在的小姑娘都是很現實的。”
夏煜銘:“!!!”
姐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
然而夏雲曦沒有理會他的瞳孔地震和一臉驚愕,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有了這套房,以後我大侄兒和大侄女上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的事情就都不用發愁了。”
“……”
夏煜銘捂着臉嘶嘶抽氣,一臉牙疼的表情說:“姐,我才17……”
夏雲曦伸出纖纖玉指戳了戳夏煜銘的額頭,寵溺地笑着:“17了,不小了,馬上就成年了。你姐我今年25,好多同學都已經進入談婚論嫁的階段了。”
夏煜銘張了張嘴,似乎是像說什麽,但旋即被夏雲曦風雲突變的表情堵上了嘴。只見夏雲曦秀眉微蹙,撚着下巴喃喃道:“可問題是,房産證上寫的不是你的名字啊。我也只有一半的繼承權。”
夏煜銘的臉色沉了下來,方才未來得及脫口而出的打趣被生生咽了回去——原本,房産證上寫的名字是劉昱,那是他們的媽媽。這套房子作為夫妻共同財産,有一半屬于夏哲桓,也就是他們父親,而現在,這一對舊日的伉俪,一個已經阖眸而逝在地下長眠,另一個,卻在車水馬龍的繁華地段的豪華公寓裏,攜着嬌妻貴子,享受着無比舒适自在的生活。
夏煜銘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堵了一團不上不下的棉花。良久,他嗫嚅道:“姐……你別考慮這事了……”
“沒事!沒事!這不很容易就能解決嗎?”夏雲曦挑挑柳葉眉梢,露出一個自信篤定、明豔張揚的笑容。
夏煜銘緊抿雙唇,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飛快地小聲誇贊了一句:“那當然,我姐是誰啊。”然後慌亂起身,端着自己的碗筷,再伸手奪過夏雲曦面前的空碗,丢下一句“我去洗碗”,步履匆忙地進了廚房。
夏煜銘越是思緒紛繁,他的大腦就越一片茫然。他雙目空洞、動作機械地洗完了碗筷,擦桌子時,夏雲曦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夏煜銘無神地擡頭望去,只見夏雲曦的房門虛掩着,從裏面傳來悉悉簌簌的響動。
和一般家庭的姐弟劃地盤、争領地、嚴密保護自己隐私的行為不同,夏雲曦幾乎毫無領地意識,房門也從來不對夏煜銘關閉,夏煜銘可以随意進出她的房間。一開始這是為了方便小夏煜銘在害怕得睡不着覺時鑽進她的被窩,後來夏煜銘長大了,知道了男女有別,就不會再突然闖入,而是先敲門詢問了。然而這麽多年,夏雲曦從不鎖門的習慣卻是一直沒有改變。
夏煜銘一只手拿着抹布,機械地在桌子上畫着圓圈,直到把那一片地方擦得纖塵不染,光可鑒人。突然,夏雲曦的聲音從屋裏傳出。
“阿念!”夏雲曦喊道。
阿念是夏煜銘的小名,是夏雲曦給他起的名字。這個名字從夏雲曦嘴裏叫出來,有種說不清的軟糯,和夏雲曦佯裝生氣時直呼“夏煜銘”、驕傲自得時稱呼“我弟弟”的感覺完全不同,讓夏煜銘的心尖常常不由分說地酥軟起來。
“哎——”夏煜銘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丢了抹布跑過去,貼着門問,“怎麽了,姐?”
“你進來一下。”夏雲曦說道。
夏煜銘便推門進去了。一進門他就愣了一下:“你、你這是要出門?”
不知何時,夏雲曦已經褪下了她日常所穿的短T恤和高腰牛仔褲,換上了一件月白色的真絲連衣裙——這件價值三千多元的連衣裙是夏雲曦勒了三個月的褲腰帶,才在去年換季打折時眼一閉、心一橫,掏出工資卡拍在專賣店的櫃臺上買回來的。她那慣常紮成高馬尾的秀發如今披散下來,形成一條飛流直下的黑色瀑布,在燈光中散發着迷人的光澤。
她正坐在化妝鏡前,一手托着遮瑕霜,一手拿着化妝蛋。見夏煜銘過來,她幹脆利落地“篤、篤、篤”三下,把三支口紅戳到了夏煜銘眼前的書桌上。
“姨媽紅、豆沙紅、焦糖棕,你覺得我塗哪個好看?”
夏煜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