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戀愛
戀愛
“這……有區別嗎?”夏煜銘滿臉直男問號。
“怎麽沒區別?”夏雲曦反問。她轉過頭來看着夏煜銘,塗了睫毛膏的大眼睛楚楚動人地眨着,兩扇蝶翼無聲地翕動。
夏煜銘抓耳撓腮地糾結了好一會兒,終于靈光一閃,亮出了萬能保命公式——
“我姐天生麗質,無論塗哪個顏色都好看!即便是素顏,也可以秒殺全部女明星!”
完美!滿分!
夏煜銘在心裏為自己鼓掌喝彩。
然而夏雲曦并不買賬。她撇撇嘴,翻了個毫不克制的白眼,嘟囔着:“油嘴滑舌!虧我還想從你那裏得到點實質性建議。”
夏煜銘欲哭無淚:“不是,姐,我也不懂這些啊!”
夏雲曦随口說道:“你不用懂這些,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男生會覺得哪種顏色更好看。”
“哦……”夏煜銘看向那幾支口紅,心道,我根本不覺得這些口紅有什麽區別,要不點芝麻吧,點到誰就是誰……
突然,一股細細的電流直擊他的腦子,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嗯!?你說什麽!?”
夏雲曦猝然擡頭,撞上了夏煜銘瞪得圓滾滾的雙眼。
“你和誰一起出去?”夏煜銘憑借敏銳的嗅覺和對夏雲曦深入骨髓的了解,立刻意識到夏雲曦話裏和行為上的異常。
“……同學……”夏雲曦偏過頭去,語氣中有些不自在。
“男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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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是我朋友……”夏雲曦烏黑長發下露出的耳尖有些紅了。
轟!夏煜銘的心裏炸開了一百噸TNT。
我去!我姐談戀愛了?
今晚飯桌上的一幕幕走馬燈般掠過他的腦海,一些不尋常的微小細節被無限放大,勾勒出了種種蛛絲馬跡。
好嘛,怪不得給他做好吃的。這頓飯果然有貓膩!
“咕嚕”,夏煜銘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不知為何,這一聲仿佛撞在了他空蕩蕩的胸腔裏,又幽幽地傳導到他的鼓膜上,顯得格外清晰響亮。
“你交男朋友了?”他聽見自己問。
“哎呀!”夏雲曦雙頰緋紅,跺着腳站起身來,雙手掰着夏煜銘的肩膀就把他往門外推,“只是在試着交往啦!都沒有正式确定關系呢!你這小子,鼻子怎麽這麽靈!?”
那一瞬間,夏煜銘竟在夏雲曦臉龐上和語氣中覺察出了一種從來沒有在她身上出現過的東西——正是所謂的“小女生的嬌羞”。
“不是!等一下!”夏煜銘用手使勁扒住門框,整個人糊在了門口,夏雲曦怎麽推都推不動,“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他叫什麽名字!?幹什麽的!?有照片嗎!?讓、我、看、一、眼!”
夏雲曦一邊狠命地摳着夏煜銘扒住門框的手指,一邊擡起腳來踹他,被他連珠炮似的問題轟得滿臉通紅,氣喘籲籲地說:“你查戶口呢!?都說了還沒确定關系呢!”
夏煜銘狗皮膏藥似的賴在那裏:“你為什麽不跟我說?是不是想瞞着我?”
夏雲曦眼看趕不走他,只好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轉身回到桌前接着化妝:“我瞞着你幹什麽?這不是告訴你了嘛!”
夏煜銘一看夏雲曦不趕他走了,立刻屁颠屁颠地跟進來,往夏雲曦的床上一坐,兩腿一盤,大有一種在此生根發芽的架勢:“夏雲曦小同志,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啊,要不是我明察秋毫,都要被你蒙混過關了。但是,有什麽問題要及時和組織反應嘛,即使是生活作風上的問題,組織也會盡全力給予幫助的,我們是允許年輕的小同志将革命友誼更進一步的。來來來,和組織交代一下具體情況。你們認識多久啦?”
夏雲曦先是被他的語氣逗笑了,然後在這啰裏啰唆中不勝其煩地翻了個白眼,言簡意赅地回答道:“早就認識了,不過一直不熟,他是我的一個學長,比我大兩屆,已經畢業了。我是上學期跟着導師做項目的時候又碰見他的,一來二去就熟起來了。”
“他叫什麽?”
“于毅安。”
“于、毅、安。”夏煜銘又把這三個字掰碎了咀嚼一邊。“有照片嗎?我看看帥不帥!”他身體前傾,兩眼放光,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沒有單獨的照片,只有項目組的合照。”夏雲曦頭也不回,“你去翻翻我的手機相冊,應該能找到。”
“什麽嘛!你們談戀愛居然都不自拍幾張兩個人的合照。”夏煜銘嘴上說着,動作飛快地一把撈過夏雲曦的手機,輸入密碼解了鎖,熟稔地翻到相冊,把手機往夏雲曦臉前一怼,“喏,是這張嗎?哪一個?”
夏雲曦描着眉毛,聞言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那一個。”
……這猝不及防的狗糧……
夏煜銘憤憤地想,這麽多人的合照,你站到哪裏不好,偏要站到我姐身後。手呢?狗爪子往哪裏放呢!?真是心懷鬼胎、居心叵測、不安好心!
他對着那人猛戳兩下,把圖像放大。照片上的男子是一副有為青年的模樣,西裝筆挺,風度翩翩,戴着一副金絲眼鏡,臉上挂着溫文爾雅的微笑。平心而論,可以稱得上是一表人才了。
夏煜銘對着那人盯了好一陣,最後得出結論:“長得還行吧,就比我差了那麽一點點。”他把手機丢回桌上,摸着下巴補充道,“嗯,也就差了從地球到火星的距離。”
夏雲曦咧着嘴:“噫——”
夏煜銘接着說:“我一直以為,你不找男朋友,是因為見過了我這麽帥的人,其他男生就再也沒法入眼了呢。”
夏雲曦剛想忍無可忍地怼一句“我真後悔沒在你小時候及時發現你有自戀病,導致你現在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就聽見夏煜銘故意拉長了聲調,似是萬分無奈的嘆了口氣,搖頭道:“如果真是那樣,就是我的罪過。沒關系,我願意養你一輩子。”
夏雲曦的嘴微張着,已經到嘴邊的那句嘲弄卻再也說不出口了。她微微垂眸,濃密的睫毛掩蓋住了眼底如流星般一瞬劃過的笑意。
“行啦,不跟你貧嘴了。”夏雲曦扣上口紅,站起身來,“我走了,你自己在家收拾收拾東西,明天就開學了,別丢三落四的。管住自己,別玩手機。早點睡覺——”
“等等!”夏煜銘緊跟在她身後,打斷了她的碎碎念,“你還沒說你去哪兒呢!”
“哦。去銀座。一起去看電影。”夏雲曦從門口玄關的鞋櫃裏拎出一雙細高跟,一邊穿鞋一邊說,“本來他約我一起吃飯呢,我說不行,我弟明天就開學了,我得在家給他做頓好的,然後就約了看電影。”
“幾點的電影?”夏煜銘追問。
“8點開場。”夏雲曦斜挎上小巧的皮包,站在鏡子跟前,把手插在脖頸後面的秀發裏,将被皮包跨鏈壓住的頭發仔仔細細地捋出來,披散在肩上,然後抿了抿紅唇,朝着鏡子裏站在她身後的夏煜銘嫣然一笑。客廳的燈光落進她的眼睛裏,碎成了漆黑夜色中閃亮的星辰。
“拜拜!”夏雲曦拉開門,輕快地飛了出去。
“哎——等一下!”夏煜銘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腳已經提前一步跟了出去,脫口而出。
“又怎麽了?”夏雲曦扶額,無奈地回頭。她莫名其妙地覺得,今晚的夏煜銘有點黏人。
夏煜銘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只是不由自主地就叫住了夏雲曦。他愣愣地瞪着眼,啞巴似的張着嘴,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夏雲曦聳聳肩:“沒什麽事情我就走啦。”她轉身離去,飛揚的白色裙裾化作翩跹的蝴蝶,與迎面而來的男生擦肩而過。
那是他們的新鄰居。男生依舊戴着黑色的口罩,微微低着頭,垂着羽睫,手裏拎着一只黑色皮質行李箱。
夏煜銘的視線從那黑色的口罩上一掃而過,不知怎麽的,腦子仿佛一下子短了路:“姐!”
夏雲曦的耐心真的馬上就要耗光了,她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耷拉着腦袋回頭問:“老弟啊,您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那個……呃……”夏煜銘杵在門口,用手指摳着鎖眼,結結巴巴地憋了半天,才滿臉通紅地說,“天黑了……早點回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戴口罩的男生剛好從他身邊經過。仿佛錯覺一般,夏煜銘沒由來地感覺那男生的睫毛動了一下,像是飛快地擡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夏雲曦“噗嗤”一笑,忍俊不禁道:“怎麽?我要是不回來,你還能睡不着覺?”
夏煜銘腦子一熱,拖着聲調接了一句:“嘤~是啊。”
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好傻。
夏雲曦聽了他的話,捂着肚子,笑得渾身發顫。
“你笑什麽笑!?”
“哈哈哈——我今天突然發現……我的便宜二貨弟弟,怎麽這麽可愛!?”夏雲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夏煜銘:“……!!!”
得了,這回不光是“便宜弟弟”了,夏雲曦當着新鄰居的面,居然這樣毫不留情地又給親弟弟蓋了個“二貨”的戳!
夏煜銘的全部感官仿佛都被調動到了極限,這次他分明地看見,夏雲曦說完這句話後,那個男生擰鑰匙的動作清清楚楚地停頓了一下,脖頸的弧度又彎了三分。但僅僅一瞬間後,男生就打開了門,緊接着走了進去。
完了,他肯定在笑話我!
“走走走走走!”夏煜銘氣急敗壞地沖夏雲曦揮揮手,“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他深吸一口氣,趕在臉漲出血來之前,“砰”一下子關上了門。
一關上門,夏煜銘倚在門上,一邊吐氣,一邊脫力似的滑落下去,一口氣舒完,人已經蹲着蜷縮在了地上。
半天時間讓人家看了兩次笑話,他英俊潇灑完美無瑕的形象肯定就像東逝的滾滾長江,一去不回還了。他想。
他抱着雙膝,側過臉去看旁邊玄關處的落地鏡。少年的身軀看似挺拔,蜷縮起來,卻像是路燈下迷路的小孩。他沖着鏡子裏的小孩眨眨眼,眼睛裏是星星點點的懵懂迷茫。
夏雲曦談戀愛了。他呆呆地咬着下唇想道。
也是,夏雲曦都25歲了,照她的話說,她的同學都談婚論嫁了。
他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了微信界面。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上學期?可是他從夏雲曦的微信裏捕捉不到絲毫跡象。
夏雲曦沒有換情侶頭像,她的這個舊頭像用了很多年。
夏煜銘10歲左右的時候,覺得那些高年級的男孩打籃球特別酷,每天放學之後,都跑到小區的籃球場上看他們打球。那時候智能手機剛剛盛行起來,夏雲曦省吃儉用打零工,摳摳索索地攢出錢來,買了一部手機。
那天,夏煜銘學會了指尖轉球,一臉興奮地回頭叫夏雲曦:“姐!你看我帥不帥!”夏雲曦笑着喊道:“帥!我弟弟是天底下最帥的!你等一下,我給你拍張照片!”于是,夏煜銘很榮幸地成了新手機第一張照片的模特。
後來夏雲曦換了手機,卻一直精心保留着這張照片,有了微信之後,還把這張照片設置成了頭像。她說,這是她最成功的攝影作品,夏煜銘還沒臉沒皮地打趣說,主要是因為模特好看。
最初一代的智能手機的像素并不高,和現在動辄“50000000柔光雙攝,照亮你的美”相比,差了十萬八千裏。但男孩陽光四溢的笑容照亮了整張照片,斜陽正好,微風不燥,45°的暖光灑在金色的鏡頭前,指尖飛速旋轉的籃球轉動出流光溢彩的華年。
夏雲曦的朋友圈裏也并無異動,她不是那種一談戀愛,就整天在朋友圈秀圖虐狗,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自己談戀愛了的人。
她最新的動态是8月25日,四天前。一張照片,拍的是生日蛋糕,一群青春靓麗的女生打扮得如花似玉,擠在桌前笑得燦爛,那是夏雲曦和她的朋友們。配的文字是:“25歲了呢。”熊初默在下面留言:“胡說什麽!我女神永遠18歲!”
夏煜銘把頭靠在門上,閉上了眼睛,眼角挂着一點笑意。熊初默把夏雲曦奉為女神,的确不算誇張。
夏雲曦一米六七的個子,又總是紮着高馬尾,極為高挑出衆。她的五官大氣精致,昂着頭時,帶着一點自信高傲的神采,走到哪裏都能妥妥地收割回頭率。
當年她以全校第三、全區第七、全市第三十一、全省第五百一十六名的優異成績畢業,是當之無愧的學霸,她的大頭照至今仍挂在耀華中學的光榮牆上供學弟學妹們瞻仰。
當時,夏煜銘和熊初默還在上小學,熊初默看夏雲曦的眼神,就像是在膜拜神壇上閃閃發亮的鍍金雕像,她激動地仰着頭說:“雲曦姐姐最厲害了!我以後要像雲曦姐姐一樣!”
夏煜銘洋洋自得地朝自己豎着大拇指:“那是!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姐姐!”
熊初默睜着大眼睛,歪頭盯着夏煜銘,三秒後補充道:“唔……我不要像雲曦姐姐一樣,有這麽個弟弟。”
後來,夏雲曦因為不放心夏煜銘,放棄了報考外地更好學校的機會,留在了本市的Z大,平時住校,周末回家。四年後,她順利地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并在導師的幫助下在研究院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其他學生還在為升學和工作焦頭爛額時,就已經有了漂亮的學歷和穩定的收入。
這樣優秀的女生,應該從來都不缺乏追求者。但這段把夏煜銘殺了個措手不及的戀情,的的确确是夏雲曦的初戀。
夏煜銘神情恍惚地站起來,晃晃悠悠走進了自己的卧室。他在床上攤成一張“大”字形的餅,把洗完沒梳、早就炸了毛的腦袋埋進了柔軟的枕頭裏。
這時,他聽見“嘭”地一聲響。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着實吓了他一大跳,把他神游天際的三魂六魄盡數拉扯回了腦殼裏。他猛地彈起,側着耳朵靜坐了一會兒,确定是隔壁的人砸了一下牆——或許還是用拳頭砸的,砸得不輕,夏煜銘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手,抽了口氣。
——耀華小區的樓有二十多年的歷史了,是傳統的多層住宅,每一單元的每一層只有兩戶,一左一右對稱分布,戶型結構完全一致。夏煜銘住的是次卧,隔壁就是另一戶的次卧。然而耀華小區的建築質量杠杠的,隔音效果也是一等一的好,一般來說,隔壁幹什麽,這裏是聽不見的。
夏煜銘面無表情地呆了一會兒,隔壁再也沒有什麽響動。他也沒興趣考慮隔壁為什麽砸牆,大大剌剌地抓了抓自己的毛刺兒,從床上溜下來,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上去踩上了椅子沿。
書包早就收拾好了,就扔在桌腿旁。夏煜銘也沒動書包,随手在書架上撥拉幾下,拽出一本競賽習題集,看也不看就一下子翻到折角的那一頁,又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筆,習慣性地轉了兩圈,就對着紛繁複雜的數字和公式咬起了筆頭。
夏煜銘長了一張禍禍小姑娘的臉和一顆皮猴兒的心,卻出人意料地是個中規中矩的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腦子活泛,又肯用功學習。
從小到大,總少不了老師摸着他的腦袋,說他“聰明”“聽話”“懂事”“将來肯定有出息”,他就眨着眼睛笑,像一只馴順的小獸,簡直要把“我好乖的”幾個字寫在腦門子上,欺騙性極強。
時鐘滴答滴答地流淌着,帶走了匆匆的夜晚。夏煜銘拉開打架的上下眼皮,撈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十點四十。夏雲曦還沒有回來。
電影8點開場,最長不過兩個小時。照這個時間來看,夏雲曦早就應該回來了。
如果沒回來呢?
是了,一對小情侶看完電影,怎麽可能老老實實回家?照這個劇情發展下去,應該是兩人手牽着手,在大街上漫步,或許路過公園,順便進去賞賞夜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月黑風高夜,正适合發生點什麽。
夏煜銘正滿腦子胡思亂想,突然聽見鑰匙插進鎖孔的響聲。
這聲音撩動了夏煜銘的神經,先是倏地一緊,而後像是拉久了失去彈性的弓弦,在失去拉力後疲憊地松弛下來。
客廳裏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還有高跟鞋的鞋跟與地面輕觸發出的“啪嗒”聲。
“阿念。”他聽見夏雲曦輕聲喚道,“阿念?”
他忽然就不想動彈了,果斷地把手機丢在床頭,飛速鑽進被窩裏躺下,賭氣似的蒙着頭裝睡。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了敲他的卧室門,見沒有人應,便輕輕推開了門。夏雲曦嘀嘀咕咕的聲音傳過來,夏煜銘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在罵他睡覺不關燈,懶蛋一個。
“咔噠”一聲,燈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