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神

大神

因為各科的聯賽馬上就要到了，高二一班的文化課全部暫停，留給學生們充足的時間來複習競賽科目。

米嘉離開之後，夏煜銘卻沒有老老實實地坐端正，他仍舊側着身，斜靠着椅子，一條胳膊搭在遲熠然的桌子上。

“哎，你為什麽一直戴着口罩啊？”夏煜銘眼瞅着沒有老師過來，周圍的同學都在低頭學習，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于是湊過去，問了一個他疑惑了好久的問題。

“我……”遲熠然在夏煜銘的兩道視線中垂下了眼睫，一個“我”字之後，默然良久。

夏煜銘看見他這副表情，心道，這應該是在回避了，趕緊笑着擺擺手：“啊，沒事，我就随便問問。”

“我摘了口罩會不舒服。”遲熠然的頭好像垂得更低了。

夏煜銘怔了怔。這個回答太模糊不清了。

是對什麽東西過敏嗎？可是現在既沒有花粉，也不飄柳絮楊絮啊。夏煜銘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既然遲熠然不想說，他也不好再追問。

遲熠然沒有做更多解釋，自顧自地掏出了數學競賽習題。

“嗯？你也是學數學競賽的？”夏煜銘來了興趣。

遲熠然飛快地蹙了蹙眉尖，顯然對這個叽叽喳喳沒完沒了的前桌很是不滿。但他還是保持着超乎尋常的平靜：“嗯。”

“你初賽考了多少分？”成績永遠是高中生之間恒久而庸俗的話題，夏煜銘也不免俗。

若是對方比自己差，就象征性的誇贊一句“也不錯嘛”，然後偷偷在心裏炫耀地開個屏；若是對方比自己好，就由衷地感嘆一句“卧槽牛逼”，然後暗暗将對方的名字列在“必除之而後快”的名單上。

“158。”遲熠然低着頭，毫無波瀾地回答。

“……”此刻，考了123分的小夏同學，表情十分豐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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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熠然掀起薄薄的眼皮，掃了呆坐的夏煜銘一眼。

夏煜銘的心“突”地一跳。這時候，按照慣有的流程，對方會順勢問一句：“你呢？”

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同學……”遲熠然開口。

完了完了，要丢人了！夏煜銘咽了口吐沫。

“上課了，你不做題嗎？”遲熠然淡淡地說完了後半句話。

“……”還不如問成績呢！

這是在拐彎抹角地下逐客令，是嫌他煩人了。

夏煜銘的臉發着燙，僵硬地轉過身去坐正了。

他從桌洞裏扒拉出一本數學習題，稀裏嘩啦翻了幾頁，兩個鼻孔噴着氣，都快把鼻子拱歪了，不知道是氣自己太不争氣，才不到兩天的時間，就在遲熠然面前三番五次地丢人，還是氣別的什麽。

他試圖将自己溺死在數學題中，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一直都坐最後一排，現在身後突然多了一個人，他一時半會兒不适應的緣故，他的眼神總是不聽使喚地往後飄，心思總是集中不起來。

在給一個立方體相了五分鐘面之後，他仍然沒有參破其中的玄機，立方體還是那個立方體，既沒開出花來，也沒告訴他什麽終極宇宙奧秘。夏煜銘把筆一扔，繳械投降。

他側臉枕着胳膊，眼神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向了後面。

遲熠然正在專注地做題，像一尊精雕細琢、溫潤無瑕的象牙雕塑。從夏煜銘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纖毫畢現的睫毛，随着他眨眼而簌簌抖動着。

突然，遲熠然毫無征兆地擡了一下眼，目光和夏煜銘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像是脊柱過電一般，夏煜銘猛地彈直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抓起筆，在草稿紙上唰唰幾筆，畫出了一個不知道幹什麽用的坐标系。

夏煜銘一邊潦草地勾着y的長尾巴，一邊驚魂未定地想：他怎麽突然擡頭了？難道他感覺得到我在看他？……不對，我為什麽要看他？

夏煜銘沒有看見的是，在和他對視一眼之後，遲熠然皺着眉，仔仔細細地拉了拉口罩，将頭埋得更低了。

夏煜銘神游片刻，在座位上彎腰弓背縮脖子，擺出了一個大蝦的姿勢——這是在課堂上不幹好事的标準動作。

他單手在桌洞裏擺弄着手機，三下兩下，劃拉出一個名叫“我們是哥德巴赫接班人”的5人小群，在群裏發了幾條消息：

社會你銘哥：兄弟集美們！

社會你銘哥：咱們數學組進人了！

社會你銘哥：新來的大佬初賽158！

社會你銘哥：竟然比小熊的分還高！

三秒後，前面的邵晔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我靠”，在安靜的教室裏如同一聲驚雷，吸引了衆多的目光。

邵晔：“……哥哥姐姐你們繼續，當我是空氣，好嗎？”

幾聲輕笑過後，教室又恢複了平靜。

在這平靜無波的掩蓋之下，微信群裏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請叫我少爺：卧槽！

請叫我少爺：空降大神啊！

請叫我少爺：我跪了。

萌萌的萌萌：我記得咱們市初賽最高分就是158吧。

萌萌的萌萌：好像是星輝的？

請叫我少爺：嗯是。

。。。浩。。。：星輝不比咱們這裏好？他幹嘛來咱們這裏？

社會你銘哥：這位小同志，我們要熱愛我們的母校，要對它有自信。

請叫我少爺：難不成是咱們學校挖過來的？

萌萌的萌萌：管他呢。

萌萌的萌萌：我要去抱大神的大腿！你們誰也不要攔着我！

萌萌的萌萌：【沖鴨】

。。。浩。。。：我覺得不會那麽容易。

。。。浩。。。：大神看上去比較高冷。

。。。浩。。。：你們看，銘哥沒和他說上幾句話，就铩羽而歸了。

社會你銘哥：……

社會你銘哥：耗子你偷窺我？

請叫我少爺：得了吧您！你有什麽好偷窺的？

社會你銘哥：怎麽啦？我這張臉可是能秒殺當紅小鮮肉的！

萌萌的萌萌：哎，大神的顏值也好高啊！

社會你銘哥：……

萌萌的萌萌：可惜他為什麽不摘口罩？

萌萌的萌萌：難道是因為太帥了，怕閃瞎我們的眼？

社會你銘哥：女生們的思路總是如此清奇。

社會你銘哥：他說，摘了口罩會不舒服。可能對什麽過敏吧。

萌萌的萌萌：這麽敷衍的理由，也就只有你們男生會相信了。

社會你銘哥：我竟無言以對jpg.

請叫我少爺：？？？

。。。浩。。。：？？？

萌萌的萌萌：他分明是對崇拜的目光過敏啊！

社會你銘哥：額

萌萌的萌萌：你們難道不想看看廬山真面目嗎？

楊梓萌的這句話像是一片輕飄飄毛茸茸的羽毛，撓的夏煜銘心裏癢癢的。他還真想看看，遲熠然摘了口罩是什麽樣子。

他又禁不住偷偷往後瞥。

萌萌的萌萌：現在，我們需要一位勇士。

請叫我少爺：勇士，請您自便。

萌萌的萌萌：要你們有何用！

假裝不是熊出沒：我錯過了什麽？

社會你銘哥：小熊你怎麽才出來？

請叫我少爺：人家小熊才不跟你似的，整天抱着手機。

社會你銘哥：說的就跟你不是一樣。

社會你銘哥：【白眼】

萌萌的萌萌：小熊！你說男神是不是因為太帥，才戴口罩的？

假裝不是熊出沒：男神？

。。。浩。。。：得嘞，直接成男神了。

社會你銘哥：楊梓萌的思維速度讓我們望塵莫及。

請叫我少爺：給掉線的小熊一點反應時間。

假裝不是熊出沒：哦，人家戴口罩肯定有人家的理由啊，我們得尊重人家。

萌萌的萌萌：小熊你好無聊哦

假裝不是熊出沒：@社會你銘哥夏煜銘

社會你銘哥：嗯？

假裝不是熊出沒：什麽叫“竟然”比我的分還高？

社會你銘哥：額……這個……

社會你銘哥：說明熊姐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山仰止，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巅峰！

。。。浩。。。：哈哈哈。

請叫我少爺：論語言的藝術。

萌萌的萌萌：您的機靈夏已上線，請接收。

假裝不是熊出沒：無語中jpg.

假裝不是熊出沒：對了，咱們把新同學拉到群裏吧。

萌萌的萌萌：嗯嗯！然後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加男神的微信了。

。。。浩。。。：怎麽拉？

萌萌的萌萌：我們需要一位勇士，去要男神的微信。

萌萌的萌萌：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交給

請叫我少爺：銘子！

。。。浩。。。：銘哥

萌萌的萌萌：夏煜銘同學！

假裝不是熊出沒：全票通過

社會你銘哥：驚恐.jpg

社會你銘哥：為什麽是我？

社會你銘哥：你們怎麽能這樣對我！

請叫我少爺：因為你離得最近。

萌萌的萌萌：去吧！全村的希望！

于是，下課後，背負着全村希望的夏煜銘同學憋着一肚子的委屈，以屁股為軸，原地旋轉90°，在楊梓萌殷切的目光中，像一尊放在旋轉展臺上的木雕，表情僵硬地轉過了身。

遲熠然正在低頭做題。彎曲的雪頸覆着緊致薄削的肌肉，輕易将人的視線勾像那平整高立的領口。

夏煜銘覺得，遲熠然這個人很奇怪。

他看起來很有氣質，無論是站着還是坐着，都是筆挺有型的，就像楊梓萌說的，是男神的形象。但是，他卻總是低頭垂眸，帶着一種與世界隔絕的疏離感，而且看上去恹恹的，與他的外表相差萬裏之遙。

“咳。“夏煜銘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希望以此引得遲熠然擡頭。

可惜，這招行不通。

這時候，夏煜銘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低頭一看，是楊梓萌發來的微信。他點開一看。

楊梓萌：

百度經驗：怎麽去問男神要微信？

最佳答案：1、眼神調情法。用你的眼神，一直盯着你的獵物，記住哦，氣勢不要慫，不要害羞，等他……

夏煜銘簡直要一口老血直噴雲霄。

他飛快地敲了一行字。

社會你銘哥：姐姐，您這麽有經驗，您自己上啊。

他擡頭看向楊梓萌，後者正瘋狂地對着手機猛戳一通，完畢後，她看了過來，眼中的小火苗噌噌燃燒，攥緊雙拳沖着夏煜銘擺了個“加油”的pose。

夏煜銘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楊梓萌：事成之後，姐姐請你喝奶茶哦。

夏煜銘心想，我是那種會為一杯奶茶折腰的人嗎？

他的眼睛掠過遲熠然的書桌。遲熠然正在草稿紙上演算式子，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着筆，筆尖下流淌出遒勁俊逸的數字。另一只手輕輕按在紙上，修長的手指微蜷，手背似白玉瑩澤，指骨似竹節剛勁，指尖似凝露溫潤，靜靜地擱在桌面上，就能入畫般動人。

他的字有棱有角卻又不鋒芒畢露，起承轉合間收着勢，自帶內斂與沉穩之氣，端的是方方正正。草稿紙上很幹淨，一看就是把大部分過程都心算解決了，零星的幾個式子條分縷析、工工整整，每個筆畫都清晰可辨。

夏煜銘不禁咋舌，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草稿紙——草稿紙上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各種圖形坐标和豎式橫七豎八地躺屍，先來的尚且能夠舒展腿腳，占據大半江山，後到的就只能像是發育不良的難民小孩，在夾縫中畏縮着求生存。字體龍飛鳳舞，筆勢勾連，潇灑飄逸，大有張旭、懷素等草書大師之風骨，整個就體現了一句歌詞的精髓：“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夏煜銘“啧”了一聲，一回頭，驀地與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睛相對，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遲熠然見他看過來，又默然垂下眼簾，将那一池幽邃盡數藏匿，似乎有些拘謹：“你們有什麽事嗎？”

夏煜銘一時沒反應過來：“啊？我們？”

遲熠然一掀眼皮：“你。”然後向遠處的楊梓萌擡了一下下巴，“還有她。”

楊梓萌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打了一個激靈，然後眼神上飄，似乎對天花板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呃……”夏煜銘的眼睛掃過遲熠然的書，電光火石間，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豁然開朗。

不就是要個微信嗎？我幹嘛要緊張！

這個“易燃易爆的危險物品”一定是有毒！

要不就是楊梓萌一口一個男神，害得我都被帶偏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想通了這一點，他立刻就渾身疏朗，神清氣爽，感覺天地間雲消雨霁，彩徹區明。

他笑道：“你帶手機了嗎？咱倆加個微信，我把你拉進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