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天
雨天
遲熠然不讓夏煜銘幫忙帶飯回教室的後果就是，他上了耀華的表白牆。
“哇！我真的想不到！我第一次看見男神的真容居然是從表白牆上！”楊梓萌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捂着心肝，向天發出質問，“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真理何在！？”
“好啦，萌萌，你這麽說，讓那些遠道而來、扒窗戶往這看的同學們情何以堪哪？”熊初默從試題堆裏擡起頭，笑呵呵地給楊梓萌順氣。
“我的眼光果然沒錯！隔着口罩都能一眼鑒定帥哥！”楊梓萌再次對自己的眼光給予肯定。
“啧啧啧，這顏值，當之無愧的校草啊。”米嘉斜靠着楊梓萌的桌子，往夏煜銘的方向擡着下巴“嘚”了一聲，“把某些自我感覺良好的二貨秒得渣都不剩！”
“嘉嘉，你去管管外面的人吧，她們都堵在這裏，要是讓老板看見就不好了。”熊初默狀若無意地提醒米嘉。
“哦，是啊。”米嘉一拍腦袋，風風火火刮到教室門口，拿着手裏的筆，節奏飛快地敲了五下門板，喊道，“哎——哎——你們別堵在這裏！一會兒我們班主任就該來了。不知道我們班主任是年級主任嗎？！”
一聽這個，女生們吐着舌頭，灰溜溜地貼牆撤退了，臨走時還不忘抻着脖子往窗戶裏面再瞅兩眼。
與此同時，某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二貨”打了個噴嚏，揉着鼻子悶聲道：“為什麽今天來扒窗口的女生這麽多？難道是我一夜之間變帥了？”
邵晔給他兜頭澆了盆冷水：“醒醒吧兒子！人家根本不是來看你的。”
“嗯？不看我還能看誰？”夏煜銘皺眉道，“縱覽整個耀華，誰不知道高二一班——”
夏煜銘的聲音戛然而止。
邵晔把手機屏幕怼到了他眼前。
屏幕上是耀華的表白牆，一個女生匿名發帖：
表白食堂裏遇到的這個小哥哥。好帥好帥好帥！自帶憂郁王子的氣質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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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遲熠然坐在食堂靠牆的餐桌旁，露着側臉，窗口的陽光灑進來，為他俊美的輪廓鍍上一道金邊，格外地優雅，靜谧中又散發着一股孤獨的氣息。陽光在他的冰涼的手背上、烏黑的發梢上、纖長的羽睫上肆意地歡騰雀躍，卻沒有為他帶來一絲溫度。
帖子下面的評論區一派沸騰：
哇哇哇！咱們耀華要出新校草了！
特此聲明！我拍照的時候沒開美顏！這是原圖！
OMG！什麽樣的顏值才能撐起死亡原圖啊！
之前沒見過有這麽個人啊，是高一的嗎？
不是，是高二的，一班，新來的。
我從一班門口經過的時候看見他了！戴着一個黑口罩。
……
“我靠！這也太……”夏煜銘內心的震驚無以言表。
他轉過身去，“哎”了一聲，想叫遲熠然看看帖子，話還沒出口，他卻躊躇了。
不知為何，遲熠然又處于靈魂出竅的放空狀态，垂着眸子，對周圍的嘈雜置若罔聞。
夏煜銘的目光又落到手機屏幕上。那女生用詞凝練——夏煜銘忽然意識到，遲熠然身上那種疏離感和淡漠感，用“憂郁”這個詞來形容，再合适不過了。
想起了熊初默昨天的話，他的心忽地一揪。
夏煜銘咽了咽吐沫，把未出口的話連帶着一起咽下。
高中生從來不缺少新話題。周三下午，風雲突變，晴空萬裏瞬間變成黑雲壓城，滿樓的勁風刮飛了書桌上的試卷，刮走了夏日的餘熱，也給躁動的話題降了溫。
“夏煜銘！你就不能把窗戶關小點嗎！？”米嘉厲聲叫道，“我試卷都吹跑好幾回了！”
“多涼快啊，嘉哥你別生氣，過來吹吹風，降降火。”夏煜銘朝米嘉嬉皮笑臉，轉頭朝向窗戶，迎着嗚嗚作響的狂風大聲吼道，“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米嘉兩手一攤，雙腿一蹬，大有撒手人寰的架勢，長出了一口氣：“呼——我也是醉了。他是怎麽活到現在，還沒有被人揍死的？”
“二貨自有二貨的活法。”楊梓萌托着腮，看着那群擠在窗口的男生。那些男生像是沒見過刮風下雨似的，堵在窗戶前，一個個在風中淩亂。
“唉，今年的高一怎麽這麽走運？下了雨，他們就不用軍訓了。”邵晔倚在窗臺上，斜觑着樓下飛奔回教室的高一新生們，醋意滔天，“咱們去年軍訓的時候，每天都是太陽當空照，花兒不會笑，東方紅嘞那個太陽升，太陽升嘞那個紅彤彤，山丹丹花開紅豔豔……”
“噗。你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夏煜銘得得瑟瑟，“聽我給你唱：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炸藥包？”
“哈哈！”
夏煜銘一挑眉，帶着幾分玩世不恭的意氣，擡手按照節奏打着響指，輕聲哼唱：“我要炸學校，老師不知道。一拉線，我就跑，轟的一聲學校炸沒了~~”
唱完，還不忘向一幹聽衆們飛了個媚眼。
“嘔——”邵晔絲毫不解風情，“騷死了，簡直沒眼看。”
“哎你別說，銘子唱歌還真不錯。”鄭義點評道。
夏煜銘翹着尾巴叉起胳膊：“那是，我可是全能型選手。畢竟，人在江湖飄，只有顏值是不夠滴，還得有才華加持啊。”
他在一片“噫——”“籲——”“唏——”的聲音中縱身坐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斜倚着窗臺，一只腳踩着椅子橫杠，另一條腿晃晃蕩蕩懸空着，轉眼往窗外瞅。
豆大的雨點開始往下蹦，開始只有幾粒，落地可聞，沒過一分鐘，老天爺就掀了裝豆子的桶，一股腦地把豆子劈裏啪啦打了下來，被陽光烤得灰撲撲的地面立刻就變了顏色，濕噠噠地深了下去。
夏煜銘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哎呀”一聲，一拍腦門，溜下了桌子：“壞了！我沒帶傘！”
“哦豁~”邵晔眉飛色舞，“老天爺有眼，終于要給你一個認清現實的機會了？”
“什麽啊？”
“叫爸爸，爸爸就大發慈悲，把傘借給你。”邵晔好不容易逮着一個扳回一城的機會，自然要好好宰夏煜銘一把。
“滾！”夏煜銘擡腿就踹，被邵晔早有準備靈活躲過。夏煜銘面露難色，看向窗外：“下得這麽大，到放學能停嗎？”
邵晔老神在在，氣定神閑，一傘在手，下雨無憂：“兒子，別癡心妄想了，我媽說，這雨要下到明天早上了。”
“你媽是天氣預報？”夏煜銘說着就去翻手機上的天氣預報。
和所有愣頭青小子一樣，夏煜銘幾乎從不關注天氣預報，只有在天氣明顯陰沉下來的時候才知道要帶傘，只有在體感溫度明顯降低的時候才知道要添衣。
他來回翻了好幾遍，終于從手機的“系統工具”頁面翻出了“天氣”APP。
“我媽一早起來就邊做飯邊看新聞，新聞後面都跟着天氣預報。”邵晔說。
“哦。”夏煜銘垂着眼睛，盯着手機上的大雨藍色預警，神色黯了黯。他抽了抽鼻子：“還真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等等看吧，說不定天氣預報不準呢。”
然而，天氣預報總是在該準的時候不準，卻又能在別人對它不抱希望的時候，證明它還是可靠的。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雨勢絲毫未減。
夏煜銘讓邵晔幫忙捎幾個包子回來，用不着把自己繃成一支蓄勢待發的箭，他難得清閑地看着其他同學表演餓狼傳說。教室裏還有好幾個同學，都是因為沒有帶傘，托了其他同學幫忙買飯。
“哎？你怎麽也不去吃飯啊？”夏煜銘意外發現，遲熠然居然也沒有去食堂。“你不會也沒帶傘吧？”
遲熠然“嗯”了一聲。
“你不早說。有人給你帶飯嗎？”夏煜銘問，“沒有的話，我讓老邵順便捎一份。和我一樣，小籠包行嗎？”
遲熠然微微颔首：“行，謝謝了。”
“客氣啥。”夏煜銘從書桌裏摸出手機，開始用微信語音通話狂呼邵晔，“喂！兒子！你排上隊了嗎？哦，那你一會兒多買一份小籠包。嗯，是爸爸要的。怎麽，吃兩份不行嗎？不着急哈，慢點跑。誰關心你了，我是怕你摔個狗啃泥，把我的包子滾成泥蛋……”
夏煜銘挂了通話，擡頭望一眼天上的烏雲，皺了皺眉，轉頭問遲熠然：“那你晚上怎麽回家啊？”
遲熠然老實回答：“……就走着回去……”
“唉，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夏煜銘想象了一下淋成落湯雞的遲熠然，反差萌讓他莫名地有點想笑。
他不自覺勾了勾嘴角，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有了！你等等。”
在遲熠然莫名其妙的注視中，夏煜銘兩手做筒狀搭在嘴邊，喚道：“小熊——小熊——熊初默——熊姐——”
“嗯嗯——”熊初默從飯盒裏擡起頭，腮幫子鼓囊囊的，像一只小倉鼠。她左手掩着嘴，右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這才把食物咽下去：“你叫魂兒呢？”
夏煜銘嘻嘻一笑：“我知道，熊姐教室裏常備有傘。”
熊初默點點頭：“嗯，未雨綢缪啊。”
夏煜銘接着道：“而且我還知道，一旦下雨，老熊一定會開車來接你。”
熊初默又點了點頭。
夏煜銘一拍桌子，一晃腦袋：“那麽——問題就來了！既然你不需要這把傘，那麽它怎麽才能實現一把傘應有的價值呢？”
熊初默擺出一副了然的樣子，“哦——”地點頭說道：“知道了。”
夏煜銘打了個響指：“懂我的意思吧？”
熊初默站起來，踉踉跄跄地走到教室後面的儲物櫃前，在夏煜銘“哎呀熊姐我自己拿就行，你怎麽還親自跑一趟”的碎碎念中，伸手打開櫃門，從她的櫃子裏取出一把傘，又走到夏煜銘身邊。
夏煜銘自然而然地伸手：“謝——”
熊初默卻連看都沒看他，徑直把傘放在了遲熠然的桌子上。她本來就是絲毫沒有攻擊性的長相，未語先笑，眼睛彎彎如月牙，更是讓人心生親近之感：“你是不是沒有帶傘啊？用我的吧，我用不着。”
夏煜銘的笑容就有點發僵了：“……等等，什麽情況？”
熊初默看了他一眼，歪着頭，拉長了聲調說：“嗯——哼？”
“所以呢？”夏煜銘眼巴巴地望着她。
“所以我要讓我的傘實現它的最大價值啊。”熊初默晃着腦袋，故意拿腔拿調，逗他說，“很遺憾，不能借給你啦。”
夏煜銘炸了毛，聲色俱厲地拍桌指控：“熊初默！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女人！”
“……哈哈哈哈。”熊初默的表情繃不住了，一手捂着嘴，漏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咳。”遲熠然低着頭，喉結上下滾動一圈。
夏煜銘做出一副憤慨難當的表情：“你們笑什麽！”。
“好啦，好啦，不跟你鬧着玩了。”熊初默指了指桌子上的傘，“我的傘比較大，可以兩個人用。我聽說你們倆住一個單元樓，正好一起回去啊。”
遲熠然沉默。
熊初默以為他不樂意，略一沉吟：“要不，我去辦公室找找看，老熊那裏應該還有傘。”說着就要轉身往外走。
遲熠然不好意思地說：“不用了。”
“嗯？”熊初默停下。
夏煜銘自然而然地接過話來：“我跟他一起回去就行啊。小熊你別去了，回去坐下吧。”說着把桌子上的傘拿在手裏，朝遲熠然一眨眼，“正好熟悉一下新鄰居，是不是啊？”
遲熠然一擡眸，驀然撞上了這一雙琥珀般純澈透亮、又盛着滿滿笑意的眸子，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嗯。”
其實他寧可淋着雨，也不想和別人打一把傘。
但他忽然難以說出冷冰冰的拒絕。
熊初默點點頭，輕輕吐了一口氣，她想，夏煜銘這個人看似不着調，其實還是很靠譜的。于是她放心地轉身走了。
夏煜銘把傘抛到半空，揮手一把接住，故意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熊姐放心，就算你為了美色，把我無情地抛棄——”
熊初默左腳踩右腳，差點栽個跟頭。
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認為這家夥靠譜！
她漲紅着臉，朝夏煜銘翻了個白眼，盡可能做出生氣的樣子：“夏煜銘！你再不管好你的嘴，我就——”
“就怎麽樣？”夏煜銘有恃無恐，嬉皮笑臉地看着她。
“就……哼！”熊初默沒有放過狠話，一時語塞，把自己鼓成了一只河豚，恨恨地丢給他一個後腦勺。
在口罩下面，遲熠然的唇角噙着半分笑意。
他打開手機。一分鐘前，一個名叫“遲歆”的聯系人發來微信：
雨下得太大了。
放學我去接你吧。
他沖着這兩條消息發了一會兒呆，末了回過神來，閉了閉眼睛，回複道：
不用了。
我和同學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