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發燒
發燒
“嗳,嗳,兒子,醒醒。”夏煜銘被人拽着胳膊晃了幾下。不用擡頭就知道是邵晔。
“嗯?”夏煜銘頭也不擡地吱了一聲,鼻音很重。
“老板居然沒罵你?”邵晔不可置信地說,“你可是咱們班這學期第一個遲到的,我還以為老板要殺雞儆猴呢。”
“唔……”
邵晔有些不安地看着夏煜銘。按照夏煜銘那個竄天猴似的個性和嘴欠的性格,兩人三句話之內必定摩擦出火花,五句話之內必定互掐,十句話雞飛狗跳,不說話閃電和好。今天的夏煜銘卻蔫頭巴腦的,和平時截然不同。
邵晔伸手摸上了夏煜銘的腦門,當即吓了一大跳:“這麽燙!?”
遲熠然的睫毛倏然動了動。
夏煜銘悶聲嘟囔:“都跟你說了,我發燒了。”
邵晔還以為夏煜銘說發燒只是找一個遲到的借口,畢竟這貨活蹦亂跳和滿嘴跑火車慣了,邵晔覺得他頂多就是感個冒、打個噴嚏之類的,結果沒想到是實打實的高燒。
“你怎麽搞的?”邵晔問。
夏煜銘擡起右手,搭在了腦後:“可能是洗涼水澡、吹冷風吹的。”說着打了個噴嚏,把臉埋在胳膊上,“也可能是有人想我了。”
邵晔:“……”
“對了。”夏煜銘把手伸進桌洞裏,掏出熊初默的傘,“你幫我把傘還給小熊。還有,你有紙巾嗎?”
邵晔說:“沒有。小熊!給你的傘!”
熊初默從前排回過頭:“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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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晔拿着傘颠颠兒地跑過去,片刻後,拿着一大包抽紙,颠颠兒跑回來。
“小熊給的。”邵晔說。
“謝謝熊姐。熊姐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總是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夏煜銘半眯着眼,撈過抽紙,塞進了桌洞裏,接着趴了回去。
邵晔見他趴下睡覺了,便回過頭去學習了。
夏煜銘又趴了一會兒,覺得腦子熱的厲害,連帶着嗓子也燒得冒煙。他從書包裏掏出水壺,擰開蓋子仰頭喝水,結果沒倒出幾滴水,連嘴唇都沒潤過來,這才想起,今天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給水壺灌水。
他又拎起書桌下面的大號運動水壺,悲慘地發現,水壺裏面只剩下一個淺淺的底。
夏煜銘舔了舔幹燥起皮的嘴唇,不禁“長太息以掩涕兮”,哀其生之多艱,無奈起身,左手手指勾着水壺,右手在兜裏揣着學生卡,去樓道盡頭的水房打水。
路上正碰上米嘉,她也去打水。米嘉朝夏煜銘揚了揚下巴:“喲,今兒個這是咋啦?”
夏煜銘怏怏地笑:“感覺身體被掏空。”
米嘉哈哈大笑,把手上的兩個水壺塞給夏煜銘:“幫忙捎回去,我得去辦公室一趟。”
夏煜銘手裏提着自己的大水壺,懷裏被塞了一藍一灰兩個水壺,作為一個經常“順路幫人打水”的“活雷鋒”,夏煜銘自然知道這兩個水壺是熊初默和米嘉的。
夏煜銘抗議道:“嘉哥你怎麽能這樣!?我可是病號!”
抗議無效,米嘉朝他一眨眼,頭也不回地跑了。
夏煜銘捧着一顆受傷的小心髒回了教室,一言不發地把藍色的水壺放在熊初默的桌子上。
熊初默叫住了他:“少爺說你發燒了?”
夏煜銘垂着腦袋“嗯”了一聲。
“昨天淋雨了?”
“倒也不算。”
熊初默坐在座位上,仰頭看夏煜銘的臉色。只見他把校服領子立起,将拉鏈拉到了最頂端,整個下巴縮在領子裏,露出一截小小的鼻頭,更襯得膚色蒼白,形容憔悴,無精打采。
熊初默“唉”了一聲,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雙手撐着桌子起身,走向教室後面。
夏煜銘不明所以,把米嘉的水壺放在了她的座位上,自顧自地回去了。
他剛坐下,熊初默就從她的儲物櫃那邊走了過來,把手中的東西往夏煜銘的桌子上一拍。
“嚯,小熊你上學居然還帶體溫計和感冒藥啊!”邵晔聽見聲音,回頭湊熱鬧,看見這一幕,不由得驚嘆。
熊初默兩手一攤,歪着頭微微一笑。
“她櫥子裏還有繃帶呢。”夏煜銘見怪不怪,朝熊初默一咧嘴,“謝謝熊姐!”
邵晔啧啧感嘆了兩句,轉回了圓咕隆咚的腦袋,夏煜銘也沒聽見他嘀咕的啥。
熊初默飛快地翻了個白眼,面無表情地把東西擺在桌子上,問:“你量體溫了嗎?”
夏煜銘老實搖頭。
熊初默把體溫計遞給他,指着桌子上的藥盒說:“裏面有布洛芬和感冒顆粒,你想吃哪個吃那個。但是只能吃一種!不能一起吃,要不然會有副作用。”
夏煜銘蜷縮在座位上:“唔。”
熊初默說話的時候,随意地把手搭在夏煜銘的水壺上。本來只是下意識的動作,熊初默卻當場炸毛:“你怎麽能接涼水呢!?”
夏煜銘朝熊初默“嘻嘻”一笑,露出兩排小白牙,顯得無辜又傻氣。熊初默徹底沒脾氣了。
“那個……我去幫他接一壺熱水吧。”一道略帶遲疑的聲音從夏煜銘身後響起。
夏煜銘和熊初默皆是一怔,回頭看向遲熠然。
遲熠然尚且有些不好意思,說完就低下了頭。
夏煜銘突然就有點發懵:什麽情況!?國家保護動物要幫我去打水!?
他瞠目結舌地呆在原地。
熊初默從意外到欣喜只用了0.5秒。她立刻笑起來,不卑不亢地把夏煜銘的水壺遞給遲熠然:“謝謝啦。”
遲熠然略一點頭,朝教室後門走去。
夏煜銘這才驚醒。他連聲叫道:“哎!等等,等等!給你學生卡!”
遲熠然腳步一頓,正在思索要不要回答時,一轉頭,瞳孔猝然緊縮——一張學生卡打着旋兒,帶着疾風正沖他的面門砸來!
所有人:“……”
夏煜銘趕緊捂眼:“噫!完了……習慣性動作,沒過腦子……”
誰料遲熠然竟是反應神速,當即一擡手,在離臉五厘米的地方抓住了橫飛的“暗器”,動作絲毫不顯慌亂。他把手中的學生卡朝夏煜銘揮了揮,走出了教室。
夏煜銘一根緊繃的弦頓時一松:“多虧沒打到臉……”
熊初默聳聳肩:“我覺得他不會計較的。”
夏煜銘“呵”地一笑:“有人會替他計較啊。”說着一努下巴,示意熊初默回頭看。
以楊梓萌為首的一幹女生俱是一臉震驚,一雙雙圓瞪的杏眼正向夏煜銘發射電磁攻擊波,閃爍着不共戴天之仇。
熊初默:“……”
“呃……”熊初默覺得,自己還是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為好,于是再次叮囑一句“這兩種藥千萬不能一起吃!”說完就趕緊溜了。
遲熠然站在飲水機前,将夏煜銘的學生卡貼在感應器上。
耀華的學生卡兼具門禁卡、飯卡和水卡等功能,上面印着學生的照片和學號。通常情況下,學生卡和身份證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都有醜爆了的證件照。因此,學生們貼卡貼的貼卡貼,戴卡套的戴卡套,搞塗鴉的搞塗鴉,各出奇招,将自己的大頭照遮得嚴嚴實實。
遲熠然看着自己手裏的卡片。夏煜銘的學生卡同樣貼了卡貼,不過風格着實迥異——卡貼是透明的,上面印着幾個色彩斑斓的大字:天下第一大帥逼,還用了一個醒目的箭頭指向了大頭照,簡直騷破天際,就怕別人看不到。
遲熠然:“……”不錯,就很符合這家夥的風格。
他的視線随着箭頭落到大頭照上,夏煜銘那顆不知道被什麽暗黑料理填充起來的大腦袋,就出現在他眼前了,呲着兩排小白牙,笑得陽光燦爛,活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傻子。
大頭照無美顏無濾鏡,小傻子的顏值居然還能不掉線。
遲熠然打水回來,夏煜銘正夾着體溫計窩在座位上。遲熠然把水壺放在夏煜銘的桌子上,夏煜銘擡起頭來,腦門上的碎發被磨蹭得飛上了天,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但還是說了一聲謝謝。
遲熠然站在夏煜銘的桌前,腳步頓了頓,低聲說:“小心燙。”
夏煜銘把手從衣服下擺伸進去,取出了夾在胳肢窩裏的體溫計,沖着窗外眯起眼看了看。
“我靠。39度。”夏煜銘有氣無力地倚在了靠背上,往下滑了滑,擺出一個頹廢的葛優癱。
心理因素作祟,量完體溫之後,夏煜銘更難受了,簡直就要撒手人寰,駕鶴歸西。
“你需不需要回家休息?”遲熠然的聲音在夏煜銘身後響起,聽上去沉沉的。
夏煜銘聽見響動,歪了歪腦袋,把胳膊搭在椅背上,枕着胳膊,一雙迷迷蒙蒙的眼睛從下往上瞅着遲熠然:“輕傷不下火線,我還要堅定不移地為偉大的共産主義事業而奮鬥呢。嘻嘻。”
遲熠然:“……”
夏煜銘埋着頭,用自以為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嘟囔:“再說了,回家有什麽用?家裏就我一個。”
遲熠然默默看着夏煜銘腦袋頂上的發旋,還有那绺軟趴趴的呆毛。
人在身體不适的時候,心理上也會發生波動。夏煜銘忽然就有些委屈,皺了皺眉頭,轉身趴回了自己的桌子上,把臉埋在了臂彎裏。
其實他從小到大都很少生病,夏雲曦曾調侃:“只要天底下的孩子都像我弟這麽好養,養孩子根本就不是難事。”
小學的時候寫作文,一寫到“父愛母愛”的話題,總少不了一個套路,那就是孩子深夜生病,爸爸媽媽心急如焚,要麽連跑十幾家藥店為孩子買藥,要麽頂風冒雨馬不停蹄送孩子去醫院。小孩子們用稚嫩的筆觸和生澀的語言,竭力描繪出父母對自己的關心和疼愛。
夏煜銘沒有這種經歷。
他體質好,小風小寒一般奈何不了他。就算是感冒了,他也不用打針輸水,有時候甚至連藥也不用吃,過幾天自然而然就好了。他印象中唯一的一次嚴重病情,是小學的時候發高燒。
——
“煜銘,你怎麽啦?”班主任彎下腰,摸摸夏煜銘小小的腦袋,他頭頂上的呆毛被壓平了,随即又翹了起來。
班主任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言語中帶着母性的芬芳,讓人聯想到媽媽的懷抱。
班主任眉頭微皺,把一只手搭在夏煜銘的額頭上,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額前:“哎呀,這麽燙,發燒了。”
“老師,我好難受,我想回家。”夏煜銘蔫頭耷腦地說。
“好,我給你開假條。”班主任把手機遞給夏煜銘,“你給你家長打個電話,叫人過來接你。”
夏煜銘卻一動不動。
班主任疑惑:“怎麽啦?”
夏煜銘低着頭:“我……我自己能回去。”
“這怎麽行!你自己回去多不安全啊。”
“……我姐姐上學,不能帶手機……”
班主任想起,面前這個孩子的家庭情況比較特殊。她從抽屜裏翻出家校聯絡檔案,眼睛飛快地掃過一排學生姓名,最終定格在夏煜銘那一欄。
父親姓名:夏哲桓
電話:136********
工作單位:**集團有限公司
母親姓名那一欄被劃去了,上面是班主任手寫的兩個字,“姐姐”,姓名:夏雲曦
電話:135*******
工作單位那一欄空着。
一張A4紙打印出來的表格,右側密密麻麻地擠了螞蟻般的小字,而夏煜銘那一欄的最後,寫着“母親去世,和姐姐一起生活。抽空家訪。”
夏煜銘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熱水,把自己捂在被子裏。班主任帶他去醫務室輸了水,還給他買了藥,把他送到了他家樓下,但不知怎的,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又從一片炙熱的夢魇中醒來,卻更加難受了,翻來覆去地打着哆嗦。
他蜷縮在淩亂的床上,側耳聽着鬧鐘滴滴答答的響聲在空曠無人的屋子裏回蕩,忽然就流下了眼淚。
他翻身溜下床,拿起夏雲曦留在家裏的手機,給夏雲曦的班主任,也就是老熊,打了個電話,帶着哭腔抽抽嗒嗒地說:“喂,熊叔叔,我是夏煜銘。您能幫我把我姐姐叫回來嗎?”
夏雲曦好端端地上着課,就被突然亂入的老熊叫出了教室,當即心急火燎地趕回了家,一進門,就看見夏煜銘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小小的粽子,正縮在床上發抖,紅撲撲的臉上還挂着淚痕。
一看見那雙泛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睛,夏雲曦一路上打的滿肚子腹稿就轟然灰飛煙滅了。
她只好認命地把她的小粽子剝出來,牽着他的手帶去醫院,在醫生拿着大針頭朝着他的白嫩嫩的屁股比劃的時候,捂住他的眼睛,一臉不耐煩地說着違心的話:“別怕,一點都不疼”,再花費一整包紙巾,為這個謊言付出代價,然後一路追着這個前腳還高燒40度淚光點點、後腳就生龍活虎恨不得大鬧天宮的家夥回了家,最後還不得不容忍跟屁蟲揪着自己的衣角,給他熬一鍋放了姜糖的小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