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買藥
買藥
“老邵,我中午不去吃飯了。”夏煜銘趴在桌子上,用筆戳戳邵晔的後背,“我一會兒去醫務室。”
“OK。”邵晔正在對着一道題揪頭發,聞言,頭也不回地比了個手勢。
夏煜銘吃了熊初默給的藥,一上午過去,再量量體溫,居然還是38.5度。熊初默的藥是之前剩下的,本來就不多,夏煜銘打算趁着午飯的時間去醫務室買藥。
下課鈴響,一整個教室的人瞬間清空,夏煜銘不聲不響地綴在大部隊後面出了教室。
遲熠然寫完“因為∑_(i=1)^(n-1)〖C_(m_i)^2≤C_(q^i-1)^2 〗,所以原式□(┴ ) q^3+q^2-2q≤q^3+q^2-2q-2 矛盾,故證”一行字,畫上句號,将草稿紙夾在試卷裏,再把試卷對折,塞進桌洞裏,起身。
站起來時,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夏煜銘的桌洞,就看見了一角露在外面的手機。
他忘帶手機了?
夏煜銘沿着思賢路向宿舍區走去。醫務室在教學區與宿舍區交界的一棟二層小樓上,一眼望過去,和文具店、眼鏡店、書店比鄰。
醫務室的校醫是個高瘦的女人,戴着一副紅色金屬框眼鏡,頭發在腦後紮成發髻,高顴骨高鼻梁,柳葉眉紅嘴唇,讓人聯想到魯迅先生筆下的那個“細腳伶仃”圓規似的“豆腐西施”。
夏煜銘不太喜歡這個校醫,事實上,幾乎所有的耀華學生都不喜歡她。
“豆腐西施”自從接管了醫務室,便開始“生財有道”,開始跟隔壁小賣鋪搶業務,先是賣一些牙膏洗發水之類的日用品,然後開始偷偷賣零食飲料,最後……幹脆吞并了隔壁小賣鋪,“豆腐西施”一家獨大,成功壟斷了耀華的醫療業和零售業。
學生們每每抱怨她賣的冰紅茶比外面貴五毛,洗發露比外面貴一塊,“豆腐西施”就在櫃臺後面抱着懷,擡着尖尖的下巴說:“那你就出去買吧。”學生們只得忿忿地把錢拍在櫃臺上,一邊跺腳,一邊暗搓搓期待着315來替天行道。
不明就裏的學生來醫務室打針輸水,一看到彈着針管的人居然是小賣部老板娘,往往魂飛魄散,對她的業務能力産生嚴重懷疑:“她有醫師資格證嗎?她有藥師資格證嗎?如果我不幸被她紮死或毒死,算不算為打擊黑惡勢力做出了英勇犧牲?”
夏煜銘掀起醫務室的透明塑料簾子,黑診所的氣息混合着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他立在藥架子前,啞着嗓子喊“有人嗎”,右側的透明簾子立刻被掀開,豆腐西施從隔壁探過頭來,問:“幹什麽?”
“買藥,退燒藥。”夏煜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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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西施把手裏的瓜子往櫃臺上一放,拍拍兩只細如鷹爪的手:“發燒了?多少度?”
夏煜銘耐着性子回答:“38度5,早上吃藥了,吃的布洛芬。”
“吃了藥還38度5?”豆腐西施眯起細細的眼,看着夏煜銘泛着紅暈的臉頰,“你在這兒輸水吧,你這是高燒,吃藥好得慢。”
“不用。”夏煜銘不為所動,“我抵抗力強,用不着輸水。一會兒還得回去上課呢。”
“不在乎這一會兒,你要是一直這麽難受下去,上課也上不好,得不償失。”說着,豆腐西施就要伸手拿葡萄糖吊瓶。
夏煜銘趕緊抓了兩盒藥扔在櫃臺上,說了聲:“這兩個我拿哪一個?”
豆腐西施瞥了一眼,櫃臺上是蓮花清瘟膠囊和板藍根顆粒。“你怎麽感的冒?”
“昨天涼着了。”
“吃別的藥了嗎?”
“早上第一節課之前吃的布洛芬。”
豆腐西施把板藍根推過去:“拿這個。”
“多少錢?”
“20。”
夏煜銘伸手掏兜,動作到一半僵住了,心裏暗罵一句,道一聲流年不利。“忘帶手機了。”
“沒帶錢啊?”豆腐西施抓起櫃臺上的瓜子,接着嗑起來,“回去拿去吧。”
白跑一趟了。夏煜銘只好喪喪地拖着腳步往門口挪動。
他剛伸出手去掀簾子,一只手指修長的手卻擦着他的手把簾子掀了起來。他擡頭,看到了遲熠然被黑色口罩遮蓋的高挺鼻梁和緊削下颌輪廓。
兩人一上一下對着看了三秒,夏煜銘回過神來,眼睛一亮,喜道:“哎呀,救星來了!”
遲熠然閃身進了“黑診所”,四下打量。
“哥,你帶錢了沒?幫我買盒藥呗,我忘帶手機了。回去之後我肯定立刻、馬上還給你!”夏煜銘秉承着求人幫忙一定要言辭誠懇方能打動人心的理念,眼睛裏的星星沖遲熠然閃。
“嗯。”遲熠然走到櫃臺前,問豆腐西施,“他要拿哪個?”
豆腐西施吐了瓜子皮,指指板藍根顆粒,又指指櫃臺上貼的二維碼:“這個,20。”
遲熠然走到門口,給夏煜銘掀了簾子,夏煜銘拿着藥走了出來,方才疑惑道:“對了,你來幹什麽?”
遲熠然想了三秒鐘,才回答:“熊……初默讓我來的,她說你忘帶手機了,身上沒有錢。”
夏煜銘“噗嗤”笑了:“我第一次聽你叫咱們班同學的名字呢。感覺……呃,好好笑啊……”
遲熠然側眸看向夏煜銘。
夏煜銘連忙擺擺手:“不是說你好笑,是小熊這個名字……太奇葩了。老熊身為語文老師,最大的敗筆,就是給閨女起了這麽個名字。以後你叫她小熊就行,我們都這麽叫。”
遲熠然:“嗯。”
“哎?不對啊。”夏煜銘笑完了,這才反應過來,“小熊怎麽知道我沒帶手機?”
遲熠然:“……”
熊初默正好端端地吃着飯,無緣無故地連打好幾個噴嚏。她用紙巾捂住口鼻,悶聲嘟囔:“我不會被夏煜銘這個二貨傳染了吧……”
“對了,你不去吃飯嗎?”夏煜銘倒是沒有糾結這個問題,思維很有跳躍性。
遲熠然暗暗松了一口氣:“馬上就去。”
夏煜銘:“哦,快去吧,不過這時候已經搶不到好吃的飯了。抱歉啊,耽誤你的時間了。”
遲熠然略帶自責地回答:“沒事,應該的。要不是昨天……你也不會發燒。”
夏煜銘明白了,這位“國家珍稀保護動物”今天又是給自己打水,又是幫自己付錢,原來是覺得自己發燒是因為昨天淋雨了,而淋雨是因為兩個人打了一把傘。
夏煜銘看着遲熠然垂下的眼睫,自動腦補出了遲熠然口罩下內疚的小表情,頓時一陣樂呵,至于發燒39度什麽的,那都不是事兒了。
他大剌剌一揮手:“哈,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我這個人皮糙肉厚的,沒那麽嬌氣。”
為了顯示他什麽事都沒有,夏煜銘主動提出:“要不,我跟你一塊兒吃飯去吧。雖然我沒有食欲,但是吃飽了飯,病好得快。”
“嗯。我請你。”遲熠然說。
“不用不用。”夏煜銘連連擺手。
遲熠然邊走邊說:“前幾天你也請我了。不想欠你人情。”
遲熠然還是這麽客氣,讓夏煜銘莫名有些失落:“就那幾個包子,算什麽啊。”
遲熠然不說話了,低着頭走路
夏煜銘側臉看向他。微涼的清風撩動了他額前的碎發,吹過夏煜銘的臉頰,帶來一縷清香。夏煜銘抽了抽鼻子,趕緊轉過頭去,擡起胳膊打了個噴嚏。
遲熠然從校服口袋裏掏出一片紙巾,遞給夏煜銘。
這人其實挺好相處的。夏煜銘想。雖然有那麽一點點古怪,還是個悶葫蘆,不過現在看來,或許只是因為內向害羞?
那他為什麽戴口罩?為什麽別人碰他的時候是那種反應?難道是傳說中的社交恐懼症?
作為一個自來熟,夏煜銘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想得腦仁發熱發疼,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蒸籠裏瘋狂沖撞,幹脆抛開來,以一句“關我什麽事”作結。
“你在這裏等着吧,我去排隊。”進了食堂,遲熠然對夏煜銘說。
夏煜銘有一點點驚喜:“喲,這是病號的待遇?”
“嗯。”遲熠然點點頭,向着窗口那邊去了。
夏煜銘忽然覺得,這個人情欠的真不錯,居然能享受到送飯上門的服務。呃……雖然說,他好像不是因為淋雨才發燒的。
管他呢,有人給買飯難道不香嗎?
等等,我好像沒告訴他我要吃什麽!
五分鐘後,夏煜銘和眼前的芹菜炒木耳、白菜炖豆腐、紫菜山藥湯來了個大眼瞪小眼,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病號的待遇”,頓時感覺天地蕭索,人間無味,唯餘眼前一片單調的黑白綠三色,飄蕩着清心寡欲的氣息。
遲熠然端着他自己的托盤,在夏煜銘對面坐下。夏煜銘咬着筷子尖,看向遲熠然的托盤。
和他的一模一樣。
夏煜銘心裏稍微平衡了一點,感覺也沒那麽抵觸了。
遲熠然疑惑擡頭,就看見夏煜銘愣愣地咬着筷子看他的盤子。
夏煜銘猛然驚醒,咬了一口饅頭,味同嚼蠟地就着紫菜山藥湯吞了下去。
夏煜銘扪心自問,認為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凡事看得開。知足常樂,知足常樂嘛。飲食清淡一點對病情好,有句詩怎麽說來着,“人間有味是清歡”嘛。
他擡起頭,看到遲熠然摘了口罩,吃相斯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夏煜銘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遲熠然摘了口罩的樣子。從正面近距離看,遲熠然的一張臉斯文俊秀,長目潭深,修眉山遠,就像從畫裏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他忽然心生偷窺之感,匆匆瞥了兩眼,趕緊埋頭吃飯。過了一會兒,他又鬼使神差地把眼皮一掀,眼珠滴溜溜一滾,目光從遲熠然臉上掃過去,然後做錯事一般,把臉埋進碗裏,唏哩呼嚕喝了一大口湯。
也許是遲熠然的顏值很下飯,夏煜銘發燒沒胃口,卻還硬是把“素食盛宴”吃了個幹幹淨淨。
夏煜銘早晨起晚了沒吃飯,現在吃飽了,舒坦地摸摸肚皮,便悠哉游哉地遛跶回了教室。
一回到教室,他立馬掏出了桌洞裏的手機,一邊感慨自己真是燒糊塗了,一邊打開微信,翻到遲熠然的聊天框。
頁面的頂端還是三天前的消息,“我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夏煜銘點開表情包,發送了一個動态表情,是《貓和老鼠》裏面傑瑞和小鴨子熱情瘋狂握手的動圖。然後他接着發送了一個20塊錢的紅包,備注是“藥錢”。
發送完成,夏煜銘把手機往桌上一丢,從桌洞裏摸出體溫計,把水銀柱甩下去,夾在了左邊胳肢窩裏,枕着右胳膊,舒舒服服打起了盹。
過了一會兒,他把體溫計取出來,沖着光線看了看,38度。夏煜銘心想,退燒還挺快的,照這麽下去,今天差不多就能好利索了,明天周五,夏雲曦回來也不會知道他發燒了。
他這樣想着,拆開了新買的藥,撕開一袋,倒進瓶子裏,擰緊瓶蓋,上下猛地搖晃,然後兩手抱着瓶子,輕輕啜了一口,咂了咂嘴。
夏煜銘随手打開手機翻了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遲熠然的聊天框,意外地發現,遲熠然沒有收他的紅包。
他一手握着瓶子,一手拿着手機,回頭用胳膊肘拄了拄遲熠然的桌子。
遲熠然正低頭做題,聽見響聲擡起頭來。
夏煜銘晃晃手機,示意遲熠然看屏幕:“你怎麽不收紅包啊?”
遲熠然垂着纖長的睫毛:“不用還錢……”
“哎呀,我都說了,我不是淋雨淋感冒的。”夏煜銘皺眉說,“來來來,快收下,親兄弟明算賬。”
遲熠然飛快地掃了夏煜銘一眼,帶着些不明的意味,最終還是掏出手機,點開了微信。
夏煜銘忽然有些好奇,把瓶子往桌子上一擱,起身湊到遲熠然身旁。
遲熠然不動聲色地往裏挪了挪,卻沒有将手機屏幕避開夏煜銘,照常點開了紅包。
夏煜銘第一眼看見的,是他在遲熠然手機上的備注名——“社會你銘哥”,原封不動,一個字都沒改。
夏煜銘忽然有個荒唐的念頭:他不會還不知道我叫啥吧?
他這樣想了,也這樣問了:“呃,那個,你知道我的名字怎麽寫嗎?”
遲熠然稍稍擡起頭,眼神中帶着疑惑。
“不會吧,四天過去了,你就記住一個小熊的名字?連你前桌叫什麽都不知道?”夏煜銘突然發現,熊初默的名字其實好處大大的——起碼好記,聽一遍就能記住。
“不是。我知道。”遲熠然順手拾起桌上的筆,在草稿紙上飛速寫下兩個字,“煜煜生輝的煜,銘記的銘。”
夏煜銘看着自己的名字在遲熠然的筆尖下浮現,端方流暢,如印如刻,心率忽然就有些失衡,喉間緊了緊,咽了一下口水,半晌,憋出一句:“靠,我才發現,我的名字居然能寫得這麽賞心悅目。”
遲熠然:“……”
夏煜銘感覺,遲熠然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傻逼一樣。
“呵呵,沒事,我就是看你沒給我改備注名,還以為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夏煜銘的眼睛一直沒離開紙上的“煜銘”兩個字,越看越覺得別扭,卻又說不上哪裏別扭,只覺得這兩個字無比惹眼,仿佛自帶閃光buff,在草稿紙的無數字符中脫穎而出,直直映在他眼底。
“忘記改了。”遲熠然淡淡地回答,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也沒必要改。”
夏煜銘:???
不過,作為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機靈話痨,夏煜銘從不怕冷場,當即哈哈一笑,朝自己豎着大拇指:“是哦,這麽霸氣側漏的微信名,一看就知道是你前桌的嘛。”
遲熠然:“……”
夏煜銘還要張嘴,突然察覺背後陰風陣陣,黑雲翻滾,飛沙走石,氣壓倏然降到最低,直讓人汗毛倒豎,脊背發顫。他僵着脖子,一點一點回過頭去,與一臉陰沉的老張來了個深情的四目相對。
夏煜銘的雞皮疙瘩從腳底直蹿上頭皮,當即閉嘴,閃回自己的座位。
老張的陰影從夏煜銘頭頂上投下,将他籠罩。老張皮笑肉不笑地說:“牙挺白啊,去給益達做廣告吧。”
夏煜銘“瑟瑟發抖”地呲着一嘴小白牙:“老師,您覺得我笑得強大嗎?”
“噗嗤”一聲,前面的邵晔最先憋不住,笑出了聲。一群安靜如雞的同學們紛紛捂嘴竊笑。
老張“哼”了一聲:“我看你生命力倒是挺強大的,早上還發燒遲到,中午就活蹦亂跳。你看看別的同學都在幹什麽,你幹什麽呢?看來就不該給你安排同桌,連前後桌都能聊得這麽起勁,要是有了同桌,那就根本停不下來啊。”
夏煜銘心想,別說前後桌了,我還能克服地理障礙,遠程和第一排的同學進行親切友好的跨洋交流呢。不過他面上擺出一副知錯就改的樣子,并且立刻搬出擋箭牌:“老師,我在和遲熠然讨論問題,交流心得。”
遲熠然:“……”神特麽的讨論問題,交流心得。
老張不說話,就靜靜地看夏煜銘能翻出什麽花來。
夏煜銘面不改色,一本正經道:“論增進同學感情對學習效率的提升作用。”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