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抑郁症
抑郁症
夏煜銘皺眉，用腳劃着地，把椅子劃過去，伸手在遲熠然耳畔打一個響指。
遲熠然猝然擡眸，有些慌亂地說：“對不起，你說什麽？”
夏煜銘歪着腦袋看他：“你為什麽老是走神啊？”
遲熠然別開眼。
“難道你像霍金一樣，身體一動不動，思想卻已經從世界的奇點爆炸飛向無邊際的宇宙？”夏煜銘說着，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還是說，你是《思想者》的化身，用深沉的目光，憐憫地審視着遭受苦難的人類？”
他屈膝支肘，用手托着下颌，擺了一個思想者的Pose。
遲熠然被他逗笑了，悵然道：“其實我沒有走神。”
就是容易思維不集中，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這是之前生病留下的後遺症。
“那你肯定去思考宇宙起源了。”夏煜銘說。“這種事情你應該和老文有共同語言。”
遲熠然的眼神有些茫然，顯然并不記得“老文”是何人。
夏煜銘說：“就是咱們學委，跟你說‘我們是同志’的那個，你不記得了嗎？他科幻小說看多了，整天在宇宙中神游。”
遲熠然反應遲鈍地“哦”了一聲。
“啧。話說，你不會是臉盲吧？這麽長時間，你認識了幾個人啊？”夏煜銘打量遲熠然。
“……三個？”遲熠然想了想，不确定地說。
三、個！這兩個字如同巨石一般，把夏煜銘砸得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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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初，高一剛組班的時候，他第一天就讓全班人記住了他，第二天就結識了若幹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的朋友，第三天就和“老邵、老文、老鄭”等人開始稱兄道弟，還拉攏了班長“嘉哥”，一周下來，就能在班裏各色人物之中混得如魚得水。
“都有誰啊？”夏煜銘捂着臉，不忍直視。
“……你，熊……小熊，還有，邵晔。”
“大神，請受我一拜！”夏煜銘朝遲熠然抱拳行禮，“能成為您認識的三分之一，小的何其榮幸！”
正說着話，門口突然有響動。
“有人？”夏煜銘向外張望。
“嗯。”遲熠然起身。
遲歆身着半身裙，披了一件高檔的灰色西裝外套，頭發幹練地在腦後挽成發髻，一臉倦容地走進門來。
當她看見有兩個人從遲熠然的房間走出來時，她愣得瞪大了眼睛，臉上的疲憊一掃而光，轉眼間便喜形于色。
夏煜銘乖巧地打招呼：“阿姨好！”
“哎呀！你是……對門那孩子，小夏，對吧？”遲歆熱情地說。
“嗯。”夏煜銘點頭。
“我去把飯菜熱一熱。”遲熠然說，走向廚房。
“不用。”遲歆趕緊勸阻，“你去跟同學玩就行，我自己來。”
夏煜銘很有眼力見地說：“阿姨我先回去，不打擾您休息了。”
“哎，別走啊，不打擾的。然然你去陪着同學，我自己去弄飯。”遲歆連連說，小心翼翼地看向兒子。
“我該回去了，我沒帶手機，也沒給我姐說來這裏，我姐會找不到我的。還有，阿姨，已經9點了，您晚飯一定要細嚼慢咽，還可以喝一點菊花茶，這樣可以減輕腸胃負擔哦！”夏煜銘說着，拉開了遲熠然家的門，“阿姨再見！好好休息。”
遲歆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他關上門，才回過神來，低聲笑了笑：“這孩子真會說話。”
遲熠然把黑米粥放進微波爐，轉身時腳步一頓，靜默片刻，走到壁櫥前，伸手打開櫃門，探頭翻找一陣，找到了想要找的東西——一罐菊花茶。
夏煜銘覺得，遲熠然和他媽媽的相處方式有些奇怪。
他站在自家門前，心想都9點了，于毅安應該走了吧，擡手敲了三下門。
“誰啊？”夏雲曦喊。
“姐，我！”夏煜銘應。
夏雲曦走過來開了門：“你跑哪兒去了？”
夏煜銘先伸進一個腦袋來，賊溜溜地環顧四周。
夏雲曦不耐道：“走了。你趕緊進來。”她穿着睡衣，往沙發上一坐，仰着頭，欲言又止，“你……”
“手機他拿走了嗎？”夏煜銘問。
“沒有，留這裏了。”
“那你抽空還給他吧，反正我不要。”夏煜銘說，“我不需要他買東西來……”
夏雲曦自然能感受到夏煜銘對于毅安的敵意，她問：“你不喜歡他啊？”
夏煜銘勾了勾嘴角，雙手撐在膝蓋上，彎下腰和夏雲曦對視：“也不是不喜歡。再說了，我喜不喜歡有用嗎？”
“當然——”夏雲曦挑了挑眉，拉長音調，“沒用啦！我喜歡就夠了！”說着作了個鬼臉。
夏煜銘無所謂地聳聳肩，注意到茶幾上的一堆東西。“你幹什麽呢，這是？”
“哦，這個啊。”夏雲曦挪到茶幾前，“我正在清算自己的身家。”
“我去！你這就打算把自己打包甩賣了？”夏煜銘震驚地看着一桌子的存單存折銀行卡。“連人帶錢，買一送一？”
“你說什麽呢！我們相中了一套新房，離我們工作的地方都近，地段也好，所以就打算買喽。”夏雲曦說，眼裏閃閃的，滿是對未來甜蜜的憧憬。
“嗯？我還以為他買房了。”夏煜銘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懊惱地想，自己這查戶口的工作做的不到位啊，連這都沒挖出來。
“他不是A市人啊，在這裏立足已經很不容易了。”夏雲曦把頭靠在沙發背上。“他買了車，手頭還有30多萬的存款，他說他父母還能給他添一點，他家雖然是農村的，但就他這麽一個兒子，父母肯定會為他買房傾盡全力啊，怎麽說也能出個三十多萬吧……”
“等等！他家是農村的啊？”夏煜銘回想起于毅安說的那個縣名，皺起了眉。
夏雲曦惡狠狠地丢過一個抱枕：“怎麽！？你還瞧不起農村出來的？”
夏煜銘趕緊搖頭：“當然不是！我可沒這個意思！”
夏雲曦在沙發上盤起腿，摟着抱枕：“人家可是通過自己努力考上好大學，留在A市的。再說，你姐我的情況又能比他好到哪裏去？他父母好歹還能給他出個幾十萬，我有什麽呀？我辛辛苦苦，才給自己攢了這點嫁妝，喏，全在這裏了。”說着，朝茶幾努了努下巴。
夏煜銘心裏一陣酸澀。別人家的女孩出嫁，都有父母陪送的東西，風風光光，好不歡喜。而夏雲曦有什麽？只有一個拖後腿的弟弟。
他只能用蒼白的語言安慰道：“姐，你才上班三年，邊讀研邊工作，就攢了這麽多錢，已經很好了。”
“好個屁！”夏雲曦毫不留情地啐道，“連個衛生間都買不了！”
夏煜銘：“……”
夏雲曦歪倒在沙發上，像一條翻着白肚皮的死魚，只覺得自己額頭上印着大寫的“貧窮”二字。
“哎？”夏雲曦“噌”一下子坐起來，“你說，要不咱去敲夏哲桓一筆？”
夏煜銘：“……”
“不行不行。”夏雲曦搖頭否定了，“我不能自己惡心自己。”
“或者，我和夏哲桓商量，把耀華這套房賣了……”夏雲曦又想出了一個主意。
“姐！”夏煜銘無比震驚地瞪大了眼，“你說什麽！？”
夏雲曦張着嘴，怔怔地看着夏煜銘。
夏煜銘把眼睛移向地面，咬着嘴唇。
夏雲曦抽抽嘴角，低頭摳手指甲：“啊，呵呵，這不是，我尋思着，要是讓你住校，我把這套房一賣，不就能湊夠錢了嘛，到時候你放假去我那兒……啧，我就這麽一說而已，這是咱家，是媽媽留下的房子，怎麽能說賣就賣呢。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夏煜銘悶悶地說，“你要是想賣，也不是不行。我去住校就是了。”
房子之所以被稱為“家”，是因為它是情感的承載體。夏煜銘從小就住在這棟房子裏，這是媽媽留給姐弟倆的避風港，對他來說，這裏就是家。
可當夏雲曦急于飛向屬于她的天空，構築自己的愛巢時，房子就是一件商品，是可以用一平米幾萬塊錢來衡量、可以讨價還價轉換成人民幣的東西。
“好啦，我不會打這套房的主意了！大不了我貸款啊，這年頭房奴遍地都是，貸他個一百來萬算什麽！就是一想到，我掙的血汗錢要貢獻給銀行還利息，嘶——”夏雲曦想想就肉疼、肝疼、心更疼，再想想數年如一日的還貸生涯，頓感前途暗淡無光。
“總之，這件事你不需要關心，也不需要長愁。”夏雲曦豎起纖纖食指，用指尖點了點夏煜銘的肩膀，“反正無論怎麽樣，都餓不死你。”
“唔。”夏煜銘低頭應了一聲。
“走啦走啦，快去學習！”夏雲曦推搡夏煜銘，“到時候考個好大學，進個好單位，你就用不着煩心了！”
夏煜銘回到自己的房間，倒在椅子上，把拖鞋一踢，兩腳踩上椅面，抱着雙膝，靜靜地蜷縮成一團。
他拿過手機，翻看“山中無老張”的聊天記錄。熱火朝天的讨論已經結束，米嘉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總能引導正确的話題方向，因此大群裏并沒有出現“我們是哥德巴赫接班人”群裏那種離題萬裏的情況，同學們各抒己見，米嘉最終拍板，很快就定下了要買的禮物，并合理地分配好了資金。
米嘉還問了一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麽沒看見夏煜銘？他手機被沒收了？”
看到這句話，夏煜銘“哼”了一聲，聲音裏帶着笑意。
他一邊翻看聊天記錄，一邊低聲哼起了歌：“我願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座房子，張開雙臂，就有一百八十平。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人人都有房是結局……”
米嘉說：“大家一起給老師們過教師節，有好點子就提出來。”
她還發了個表情包：潛水的，炸出來。
又有兩三個平日裏比較內向的同學出來冒了個泡。
班長-米嘉：Excellent！還有嗎？
剩下的又是那群活躍分子叽叽喳喳。
夏煜銘聯想起熊初默在“哥德巴赫”群裏“@”他和遲熠然。他敢肯定，熊初默的目的不在于他，而在于遲熠然。因為熊初默是不會對他說出“有意見就提出來呀”這種話的，她只會對他說“你能變成一位安靜的美男子嗎”。
他的指尖無意地在桌上輕點着，嘴裏哼着的歌也變了調，變成了：“do do sol sol la la so……”眼睛無意地掃向床邊的牆壁。
牆的另一面住着一個人。
夏煜銘突然想到了什麽，劃到浏覽器頁面，在百度輸入“parox”。他不知道這個單詞的後半部分是什麽，便抱着找找看的态度，結果沒想到，一把這幾個字母輸進去，就自動蹦出了好幾條搜索內容：
Paroxetine
Paroxetine是什麽意思
Paroxetine是什麽藥
Paroxetine的愛情含義
Paroxetine歌曲
……
夏煜銘：“……”還真是他孤陋寡聞了。
他點開最上面的一條。
百度百科：
Paroxetine一般指帕羅西汀（治療抑郁症的藥物）。
帕羅西汀，①用于治療抑郁症。适合治療伴有焦慮症的抑郁症患者，作用比TCAs快，而且遠期療效比丙米嗪好。②亦可用于原恐障礙、社交恐怖症及強迫症的治療。
夏煜銘定定地看着百度，眼前浮現出遲熠然那張冷淡的臉龐，內心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嘆。
熊初默是知道的，所以一直有意地護着他，有意地cue他，想拉近他和同學們的距離。老張也知道，作為班主任，老張全方位地了解每一個學生的狀況。
夏煜銘出神地望向牆壁，對着空白的牆盯了好一會兒。良久，他低下頭，繼續翻看手機，并看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
帕羅西汀，網絡流行語，原義是一種抗抑郁藥物，引申為能救我的只有你，你是我的希望等類似的意思，表達他人對自己的重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