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安心
安心
“小熊你剛才簡直A爆了!我怎麽不知道我熊姐還有這麽霸氣的一面?”夏煜銘推着熊初默的輪椅,沿着馬路往家走。遲熠然跟在他們旁邊,默默走着。
警察帶走了偷拍的男人,經調查發現,他不只這一次作案,只因警覺性極強,從未露過馬腳,所以屢次犯罪都未被受害人察覺。
事情的經過傳到同學們耳中,方才去過廁所的女生都大驚失色,十分後怕。一陣驚慌過後,衆人紛紛感慨熊初默的沉着機智,再狂吹一波遲熠然的超強武力值,最後痛斥這個社會的陰暗險惡,把事情的主角之一夏煜銘晾到了一邊。
“嗳,你不是挺能打嗎?”熊初默笑着問,“我剛跟他們吹了你一個人單挑一群人,這麽快就啪啪打臉。”
夏煜銘嘻嘻一笑:“我只是沒反應過來……”
熊初默回頭看他。路燈的光昏黃晦暗,但夏煜銘皮膚白,因此那酒意烘出的紅暈在臉上格外清晰。
熊初默“啧”了一聲:“你這是喝了多少酒?”
夏煜銘摸摸鼻子:“不知道。”他轉向遲熠然,“我喝得很多嗎?”
“三杯加兩瓶。”遲熠然發話。
夏煜銘被噎了一下子,小聲嘟囔:“你記這麽清楚啊。”
“嚯,都開始抱瓶子喝了。”熊初默的語氣中透着無奈,“你頭一回喝酒就喝這麽多,不醉才怪呢。”
“你喝的也不少吧。”夏煜銘反駁。
“四杯。”熊初默雲淡風輕地說。“我知道自己的酒量。”
夏煜銘覺得自己身為一個男生,在熊初默面前很掉面子。他試圖挽回一點男人的尊嚴:“哼。我也沒有很醉啊。你看我說話思路多清晰,走路走得多穩當。你不信,我就證明給你看。走起!”
說着,他就開始推着熊初默飛奔起來,瞬間将輪椅飙出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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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初默駭得直抽冷氣,雙手緊緊抓着輪椅扶手:“夏煜銘!你給我慢一點!超速啦!行了,我相信你沒喝醉!你別在大街上秀你的蛇形走位了!快停下!前面有減速帶——”
夏煜銘急剎車。
然而已經晚了。
話音未落,輪椅小小的前輪被減速帶一卡,後輪在慣性作用下瞬間騰空。
像電影慢動作一般,夏煜銘眼睜睜地看着熊初默被掀飛出去,腦子一片空白。
遲熠然沖上去,想伸手攙扶熊初默,手伸到一半,猶豫地停在了半空。
夏煜銘方才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念叨着“熊姐我錯了,熊姐你沒事吧,熊姐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想把熊初默從地上拽起來。
熊初默翻個白眼,氣鼓鼓地推開他,自己試了兩次,才從地上爬起來。
“熊姐,我還能得到您的原諒嗎?”夏煜銘哭喪着臉,知道自己這回真的作死了。
熊初默拍拍身上的灰,動作突然一頓,很輕很輕地抽了一口氣,翻過手掌來。她白皙的手掌沾滿了灰,血珠借着路燈閃着豔紅的光,格外紮眼。
夏煜銘閉上了嘴。
“唉。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交通規則要遵守,喝酒飙車不可有。飙車不系安全帶,起飛相伴血光災。”熊初默長嘆着說,面不改色,掏出紙巾,動作熟練地迅速擦拭傷口,然後把紙巾往兜裏一揣,坐回輪椅上,從輪椅縫隙裏拽出從未使用過的安全帶,“咔”地扣上,“走吧。”
一聽熊初默這麽說,夏煜銘就知道她沒有生氣,他如蒙大赦,立刻狗腿地來推輪椅,花式彩虹屁就要滔滔不絕:“熊姐你真是條漢子。熊姐你——”
熊初默無奈:“夏煜銘啊。”
夏煜銘閉嘴:“嗯?”
“你知道,喝完酒最容易丢什麽東西嗎?”熊初默回頭,眼底一片清明。
“啊?”夏煜銘歪了歪腦袋,“什麽東西?”
熊初默輕啓朱唇,詠嘆一般,緩緩吐出兩個字:“人啊。”
遲熠然輕笑,低下頭去,盡量笑得很小聲。
夏煜銘的腦電波跑了一圈火星反射弧。他終于發出了靈魂質問:“人是東西嗎?”
“咳。”熊初默被嗆了一下子,抿嘴咯咯笑了起來。她略一思索,問道:“你是人嗎?”
夏煜銘立刻回到:“當然是了!”
熊初默憋笑:“那你是東西嗎?”
夏煜銘:“我當然、當然……”他說不下去了,咂摸咂摸嘴,終于回過味來。
他轉身向遲熠然告狀:“她罵我不是人、不是東西!”
遲熠然愛莫能助地看着他。
熊初默快笑抽了,在輪椅上縮成一團:“我可沒罵你!是你自己問‘人是不是東西’,我只是在和你探讨哲學問題!”
“唔……”夏煜銘滿腹狐疑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看來真是醉的不輕。”熊初默用默哀的語氣說,“你回家少不了挨雲曦姐訓了。”
這麽一說,夏煜銘嗤道:“切,她都不在家,怎麽訓我?”
“啊?”熊初默疑惑,“雲曦姐周末不在家嗎?她幹什麽去了?”
“哼,還能幹什麽去?”夏煜銘嘟着嘴不滿道,“去找她男朋友了呗。”
“喔。那恭喜你,你自由喽。”熊初默揶揄道。
夏煜銘聽了這話,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他用盛滿漿糊的腦袋思來想去,慢吞吞地開口:“小熊,我問你個事。”
“嗯?”熊初默應道,“你說,我聽着呢。”
“你……你喜歡我……”
遲熠然的睫毛翕動,在臉上投出一小片顫動的陰影。
“不喜歡。”熊初默毫不留情。
“嗝——”夏煜銘憋了三秒鐘,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把話說完,“——姐嗎?”
“——那是不可能的!”熊初默反應迅速,“雲曦姐那麽好的女孩,誰會不喜歡呢?”
“哦。”夏煜銘悶悶地說,“那你……我……算了,沒什麽。”
熊初默聽出他語氣中的失落,回頭擡着下巴看他,看到他眼裏黯淡的光,于是輕聲問:“你是不是吃醋了?”
“啊?”夏煜銘愣愣地張着嘴,“我吃誰的醋?”
“雲曦姐的男朋友啊。”
“沒。”夏煜銘摸摸鼻子,“我犯得着跟他吃醋嗎?我就是……看他不爽。你沒見過他是怎麽說話的。”
“你不喜歡他嗎?”熊初默抛出一個問題,但沒有給夏煜銘回答的時間,“如果直覺告訴你,這個人并不可靠,那你光在這裏發牢騷也沒有用。”
“可是,我……”
“可是,你什麽都做不了,是嗎?”熊初默的言語很輕很柔,卻一針見血,“其實,你跟他吃醋,不只是因為他搶了你姐姐,而是因為你……你給不了雲曦姐需要的,你,覺得對不起她嗎?”
像是被一萬只螞蟻啃噬,夏煜銘的心細細密密地鈍痛起來。
“但是,這不是你的錯啊。”熊初默的眼中流光細碎,像是在天鵝絨般的夜幕中撒滿了繁星,她輕輕地嘆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都看得到。”
夏煜銘的鼻子有些發酸。
“而且,你心裏也希望雲曦姐能夠找到一個愛她疼她的人吧。把她缺失的都補給她。”熊初默垂着頭,擺弄着手中的紙巾,悄悄地揩去傷口滲出的血珠,“過去的這些年裏,你只有雲曦姐,雲曦姐也只有你。但你并不是雲曦姐的全部啊。她會談戀愛,會結婚,會有可愛的寶寶,會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也一樣,不是嗎?”
夏煜銘沉默無言。
把熊初默送到樓道門口,熊初默和兩人說了再見。夏煜銘呆呆地跟在遲熠然的身後,一言不發。
遲熠然不善言辭,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基本都是夏煜銘在叭叭叭。一旦夏煜銘不說話,兩人之間就只有無邊的沉默。
夏煜銘的餘光被遲熠然颀長的身形占據。他的眼睛向下,注意到地上暗黃光暈裏濃墨色的影子。
遲熠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有異,回頭一看,就見某個醉酒的二貨正步履蹒跚地追着他的影子踩。別的地方不踩,專踩影子的腦袋。
遲熠然:“……”幼稚鬼。
他沒有說話,裝作沒有看見。
夏煜銘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遲熠然身後,走進了樓道。
聲控燈應聲而亮。夏煜銘走在遲熠然三個臺階之後,直愣愣地瞅着遲熠然的背影。
他看着少年敞開的衣擺随着上樓的動作輕輕晃動,燈光給眼前人的輪廓鍍了一層毛茸茸的暖黃,看上去很柔軟很溫暖。
夏煜銘忽然伸手,抓住了晃動的衣角。
遲熠然驀地一僵,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但他沒有停下,也沒有出聲。
夏煜銘感覺十分安心,他小聲說:“我小的時候,就喜歡跟在我姐身後,抓着她的衣服上樓。那時候,樓道的燈總是壞,要麽黑漆漆的,要麽一會兒明一會兒暗,我膽小,特別怕鬼,總想黏在她身上。可她煩我,連手都不給我牽。我就只能邁着小短腿追她,拽她的衣服。其實那時候,她也只是個初中生而已……她也會害怕吧。”
夏煜銘說着,輕聲笑了起來:“後來就好了。我上小學的時候,就學着自己換燈泡,把桌子椅子摞在一起,笨手笨腳地往上爬。你看,現在咱們樓道的燈泡都是我換的。”他咧着嘴笑,露出兩排整齊的小白牙,一臉自豪。
遲熠然仰頭端詳上方的燈盞。球形燈泡簡易之極,安靜而熾熱地發着光,照得人心裏暖暖的。
“不會的。”遲熠然低聲道,“有你在身邊,她不會害怕的。”
夏煜銘一怔,淺淺地勾了勾唇角。
到了三樓,遲熠然轉向左邊,夏煜銘還是抓着他的衣角,絲毫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遲熠然駐足,回頭看去。
少年的眉眼間沒有了平日裏肆意張揚的意氣。他垂着那雙愛笑的眼睛,嘴唇微嘟,兩頰紅撲撲的,像一只馴順的乖狗狗,呆呆地站在那裏。
遲熠然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夏煜銘。他忽然發現,自己今天竟見到了夏煜銘平日裏不曾顯露的很多面。那個永動機一樣總是閃閃發光的小太陽,也會有小性子,有小心思,還有這樣安靜柔軟的時候。
柔軟得讓人心疼。
“到家了。”遲熠然輕聲說。“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