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酒醒

酒醒

夏煜銘用被子蒙着暈乎乎的頭,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在床頭櫃上亂劃拉,終于摸到了锲而不舍堅持叫魂兒的手機。

他從被子裏冒出毛茸茸的發頂和一雙眼睛,用發酸的胳膊把手機舉到眼前。惺忪的睡眼猝然瞪大。

“我靠!六點二十了!”夏煜銘猛然驚醒,從床上“嘭”地彈起來。

腦子裏只剩下“死了死了要遲到了”這一個念頭,他像一頭被狠抽一鞭的驢子,跳起來沖向陽臺,扯下晾在那裏的校服,三下五除二套在身上,單腳跳着穿上褲子,風一般刮進衛生間,一分鐘後囫囵個兒地出來,闖回卧室抓起書包手機,閃到家門口,踢掉拖鞋蹬上運動鞋,開門沖出,“砰”地摔上家門。

他頂着一頭亂翹的毛,懷着一顆跳得失速的心,和對面的遲熠然來了個四目相對。

然後他突然就不慌了。

什麽是世界上最讓人安心的事情?

那就是當你以為自己要遲到了,火燒屁股地趕出家門時,驚喜地邂逅了同樣剛出門的學霸大神。

他喘了口氣,聲音還帶着剛剛睡醒的啞意:“大哥,還有八分鐘上早自習,你知道嗎?”

遲熠然似乎很沉着:“知道。”

“那你還愣着幹什麽!跑啊!”夏煜銘喊。他把書包往肩上一甩,像一支離弦的利箭,“嗖”一聲沖下樓去。

遲熠然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秒,低笑一聲,邁開長腿緊随其後。

教導處主任胡老師正在學校門口眯着眼背着手,打量着如過江之鲫般湧入校門的學生。

胡主任身懷大多數教導處主任的絕技,譬如千裏眼、順風耳、淩波微步、河東獅吼等等,也有一些與衆不同的特質,譬如一張遠看笑眯眯,近看陰恻恻的标志性面孔。這張臉一旦神不知鬼不覺地浮現在教室後玻璃上,就能把學生吓得當場嗝屁。

依據“眯眯眼都是怪物”這一設定,耀華的學生私下裏稱他為“笑面胡”。“笑面胡”一旦睜開眼睛,就是獵殺時刻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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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笑面胡正沖着打馬狂奔的夏煜銘展現他迷人的微笑。

“怎麽又卡點來!?還有四分鐘上課知不知道!?”笑面胡眯起眼睛質問。

沒有睜眼,說明不是獵殺狀态。夏煜銘腳步不停,沖笑面胡狡黠一笑,氣息不勻地喊:“老師,兩天不見我可想你了!專門掐着點來,好遇見你!”

話音未落,人已經蹿出去十米遠,帶出的疾風似是要将笑面胡雜草般稀疏的頭發連根拔起。

笑面胡看着夏煜銘的背影,擡手捋一捋頭發,好把他的地中海遮住。

然而他的手還沒放下來,又有一道影子疾馳而過,再次将他的發型吹亂。

笑面胡:“……”

夏煜銘百米沖刺般争分奪秒地跑到教學樓下,眼看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他一步躍上三個臺階,沖進教學樓。

餘光裏晃進一團飛速移動的身影。夏煜銘定睛一看,喜道:“少爺!”

什麽是世界上最讓人開心的事情?

那就是當你馬上就要遲到了,心急火燎地沖到教學樓時,驚喜地撞上了同樣撒腿狂奔的好哥們兒。

當然,好哥們兒也不能影響夏煜銘逃命的速度。他掠過邵晔,丢下一句“快跑,還有兩分鐘”,就把邵晔甩在了身後。

邵晔哼哧哼哧爬着樓,上氣不接下氣地罵道:“夏煜銘你等等我!你個不講義氣的狗玩——”

一句話還沒罵完,身旁又一陣疾風卷過。邵晔剛想罵一句“又是哪個天殺的,欺負本少爺爬樓梯慢”,一擡頭居然是遲熠然,便差點咬到舌頭,當場愣在原地。

遲哥居然也卡點上學?邵晔瞳孔地震,難以置信地看着轉角處一晃而過的殘影。

這麽一愣神,秒針就毫不留情地轉了90°,邵晔瞥到手表,如同看到了催命符,趕緊抛開雜念,一門心思向終點拔足狂奔。

一波生死時速過後,夏煜銘成功地在上課前一分鐘破門而入,連滾帶爬地茍到自己的座位上,喘着氣平複自己飙到一百八的心率。

遲熠然無聲地跟在他身後走進教室,在牆角落座。

遲到的索命符像是一針興奮劑,給夏煜銘強行提神,讓他瞬間燃爆小宇宙。可當安安穩穩坐在教室裏時,夏煜銘又開始遵循生物鐘,進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态。

夏煜銘一邊憑借手感掏出書和筆袋,一邊半閉着眼醒神,動作有條不紊,讓人絲毫看不出他還沒有睡醒。

腦仁有一點脹,暈乎乎的,大概是昨天喝醉酒的後遺症。看來他沒能成為當代李白。

意識一點點回籠,紛繁複雜的記憶也接二連三地湧了上來。

夏煜銘雖然喝醉了,卻并沒有斷片。他的腦子開始自動播放昨天的一幕幕場景。

昨天的晚飯吃得并不舒心。他好像和熊初默談到了夏雲曦的男朋友,一杯又一杯地喝悶酒。

然後他就在酒精的作用下開始飄了。

他目睹了遲熠然一招制敵,自己卻笨手笨腳,沒幫上什麽忙。那句低語仿佛猶在耳畔,在記憶中格外清晰。

他見證了熊初默智鬥變态,現在回想起那手機裏的畫面,他還有點犯惡心。變态給他脆弱的小心靈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活該被千刀萬剮。

呃……然後他吐了,在衛生間遇到了遲熠然,雲裏霧裏地說了一大堆驢唇不對馬嘴的廢話。具體說的什麽……等等!他說了什麽?

夏煜銘腦內一聲轟雷,登時将他炸醒了。

“我要是個女生,我就喜歡上你了。”

靠……夏煜銘悲憤地捂住了臉,真想撬開自己的腦殼,看看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一想到這麽羞恥的話是從自己嘴裏說出去的,夏煜銘就恨不得穿越回去,甩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這還不算完。緊接着,夏煜銘又想起自己飙輪椅、說胡話等一系列醉鬼行徑,想到自己在恍惚中牽了遲熠然的衣角,還粘着人不願松手,最後還是被哄着回了自己家,夏煜銘就欲哭無淚,滿腦子只剩下熊初默的那句話,鞭辟入裏,直擊靈魂:

“你知道,喝完酒最容易丢什麽東西嗎?”

“人啊。”

夏煜銘摸着自己發燙的臉,暗自盤算了許久,最終選擇裝傻充愣,以保全自己的面子。如果遲熠然提起昨天的事,他就說自己喝斷片了。

這天早上,高二一班有五個人遲到了,都是昨天聚會上的人。

老張看着一群小兔崽子宿醉過後渾渾噩噩的樣子,不由得火冒三丈,炮仗一樣劈裏啪啦對他們進行一通狂轟濫炸,罰他們值日一周。

邵晔在上課前的三十秒進了教室,僥幸躲過一劫。吃早飯的時候,他心有餘悸地唏噓着,給自己買了兩個驢肉火燒壓驚。

“遲哥怎麽也差點遲到?”邵晔大口嚼着驢肉火燒,難以置信道,“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以前我來的時候,遲哥都已經學上習了。今天這是咋了?也喝多了?”

“沒有。”遲熠然平靜地回答。他掀起眼皮飛快地掃了夏煜銘一眼。

誰知夏煜銘剛好也在看他。兩人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

夏煜銘沒由來地生出一個離奇的念頭——他不會是在專門等自己吧?

夏煜銘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

但是,他又莫名其妙地自信,遲熠然就是在等自己,就好像冥冥之中他能夠窺探到遲熠然的想法。

昨天太丢人了,夏煜銘現在一看到遲熠然,就有一種心虛的感覺,自然不可能去刨根問底。

回到教室,鄭義正在向周圍的同學們科普過量飲酒的危害,只聽他一板一眼地讀到:“……酒精依靠自身的脂溶性,不斷地沖破磷脂構成的細胞膜,在你的身體裏大肆破壞一番後,只有10%的酒精會通過汗液和呼吸道排除體外……多巴胺會使大腦處于一種成仙般的快樂之中……大腦大量釋放去甲腎上腺素、腎上腺素、皮質醇等,讓你變得更加興奮、大膽和魯莽,□□勃發,渴望□□——我靠,誰呼我腦袋!?”

夏煜銘正巧路過,看見鄭義在那裏侃侃而談,順手伸出一只巴掌,按着鄭義的臉,面無表情地掰歪了他的頭。鄭義被帶得差點跌下座位。

緊接着邵晔路過,他看着鄭義的手機屏幕,饒有興趣地接着讀下去:“可是,你很快就會失去這種能力——啊?失去什麽?你看的這是什麽玩意兒!?”邵晔嘴角抽搐。

“這是科學研究得出的結論。”鄭義晃晃手機。

“嗤,叫你們得瑟,挨罰了吧?”文星航在一旁冷嘲熱諷。

“做你的物理題去!過幾天就考試了,知不知道要争分奪秒?”鄭義學着老張的語氣斥道。

文星航看着這夥考完試都飛上天的家夥,憤憤不平地回去學習了。

米嘉感嘆:“數學老師真好,考完試還請你們吃飯。”

楊梓萌點點頭,十分認可:“磊哥對我們特別好,集訓的時候,還帶我們出去玩呢。”

米嘉直呼命運不公:“我能指望老板也有這種覺悟嗎?”

楊梓萌報以憐憫的目光:“你可以指望他考完試之後,送你們一人一套物理五三。”

一個黑色的身影在門口一閃。正在閑聊的一班同學們立刻閉嘴。定睛一看,原來是老熊,于是紛紛舒一口氣,一邊摸着心口念叨“吓死我了,還以為是老板”,一邊笑着和老熊打招呼。

老熊笑眯眯地站在門口:“你們就剩物理沒考試了吧?”

米嘉向老熊吐槽:“是啊,他們都考完了,就我們物理最晚。”

老熊點點頭,又道:“叫幾個男生過來,有禮物送給你們,讓他們去搬。”

衆人立刻來了精神,紛紛伸着脖子問:“什麽禮物?”

老熊揚了揚手中的一張紙,遞給米嘉:“你們班主任送的,托我告知你們一聲。”

同學們一聽是老張送的,好奇心都要跳出胸腔來了。一顆顆腦袋湊到米嘉身邊。

只見上面寫着:物理單元測試卷*6,物理階段性訓練*5,物理綜合模拟*3,語文模拟測試*3,數學單元測試卷*5……

共37套試題,去印刷處搬回來,給同學們發下去。

“這些是這段時間普通班的同學做的題,也給你們印了。既然你們考完試了,就拿回來做一做吧,相當于練練手,複課之後好跟得上。再說了,這都是花錢買的,你們不要的話太浪費了。”老熊輕飄飄地丢下幾句話,完成了傳話任務,悠然自得地遛跶回辦公室了。

同學們:不,我們不想要,真的一點都不浪費……

“我說老板怎麽突然大發善心,給我們送禮物呢。”邵晔像洩了氣的皮球,“早就該知道,老板給咱們送禮,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楊梓萌意味深長地看着米嘉,咽了咽口水:“我這是一語成谶了?我是烏鴉嘴嗎?”

“唉,別說了,叫幾個人去搬吧。”米嘉環顧四周,目光落到後排的幾個男生身上,“你們幾個,跟我去印刷處。”

“嘉哥,我帶人去吧,你不用管了。”夏煜銘自告奮勇。

“行,你數好了哈,別落下。”事情交給夏煜銘辦,米嘉放心。她把紙條塞給夏煜銘,自己接着做題了。

“走走走,搬試卷去。”夏煜銘呼朋引伴,挨個拍桌子叫人,到遲熠然桌前時,頓了一下。

“去嗎?”夏煜銘拉人的底氣忽然不是那麽足了。

遲熠然倒是很配合地“嗯”了一聲,起身跟在夏煜銘身後。

望哲路的盡頭有一間四四方方的大屋子,像一只蟄伏的怪獸,吞進去的是白紙,吐出來的就是印滿密密麻麻字跡的卷子。這便是罪惡的源泉、無數學生深惡痛絕的、恨不得扔炸彈将其毀滅黑暗之地——學校的印刷處。

夏煜銘跟負責老師打了招呼,帶着人在堆積成山的試卷中費力跋涉,成捆成垛地搬運屬于高二一班的試卷。門口忽然又進來幾個人,看樣子也是來搬試卷的。只聽兩個男生一邊清點試卷,一邊閑聊着什麽。

夏煜銘正彎着腰,用白色塑料繩捆紮一摞試卷,驀地聽見幾個字,耳朵一下子就支楞起來了。

“嗯?運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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